白檮放輕了腳步,悄悄地將帳簾掀開了幾分。


    太靜了,她有些紊亂的呼吸聲清晰地落入耳中。


    白檮道:“睡不著就不要裝睡了。”


    金釵兒本來是裝睡不理的,聽他點破,這才翻身坐起來,扭頭望著他道:“你來做什麽?這麽晚了,不合規矩。”


    白檮笑道:“我來看看你好不好,何必咄咄逼人呢。”


    金釵兒翻了個白眼:“我好的很,那你走吧。”


    白檮看她賭氣的模樣:“你隻要說明白你為什麽生氣,我就走。”


    “誰生氣了。”


    白檮忖度道:“不然,讓我猜一猜,你向來不曾對我這樣,或者是因為白天在街上看見的那一幕嗎?”


    金釵兒一愣,第一反應便是鳳枕告訴了他,畢竟在她心裏,鳳枕還是那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家夥:“是那個慕容枕頭告訴你的?”


    白檮道:“何必他說,我自然知道。”


    之前白檮本是要去留歌坊尋金釵兒的,人在半路,卻遇到了尚書府的程姑娘攔路。


    說來也巧,這程家的姑娘原先去往城外的庵堂裏住了數日,今日才回京的,誰知偏半路遇到了白檮。


    程蓉蓉放著尚書府不住卻跑到尼姑庵,其原因,卻正是因為白檮。


    雖然知道白檮即將要娶親了,但程姑娘卻總是放他不下,日思夜想,幾乎成疾。


    無奈之下,府內隻悄悄地把她送到了城外的庵堂之中,一為避人耳目,二來也借著庵堂的佛氣讓她心虛寧靜,能夠靜養。


    大概果然是廟中的菩薩庇佑,這程姑娘在庵堂裏念了幾日佛經,果然情形轉好了,因此這日才啟程回府。


    誰知偏就遇到了白檮。


    當在車窗口看到白檮策馬而過的時候,那連日靜修所悟的那些心得之類統統煙消雲散,竟不顧所有,命人將白檮攔住。


    相比較程蓉蓉的癡心一片,白檮卻滿心茫然,完全不懂程姑娘已經暗中為他欲生欲死。


    他從小正直,長大又入了軍中,鐵骨錚錚,柔情卻匱乏的很,更不曾在兒女之情上有絲毫分神。


    隻因為跟金釵兒的緣分不同,從小記掛在心,近來又曉得她之前給金鳳兒鳩占鵲巢,不知在外受了多少苦楚,心中自然加倍的憐惜。


    可以說,從前緣加上今日情,對白檮而言,跟金釵兒並不算是單純的男女之情,而是一種類似執念的情分了。


    因此對白檮來說,金釵兒是那個唯一會讓他動容動心的人。


    程蓉蓉不顧拋頭露麵,親自下車攔住他,一時卻不知說什麽,甚至沒開口眼淚先湧了出來。


    白檮看她盈盈落淚之態,還以為她遇到了什麽難事。


    直到程蓉蓉說道:“白大哥,你真的要娶金姑娘為妻嗎?”


    白檮一怔:“自然。”


    “你是喜歡她,非她不可,還是因為老太太的意思?”這時侯程蓉蓉心裏還有一線希望。


    她覺著不管是出身,品貌,她都不比金釵兒差,倘若白檮隻是因為老太太的主意而不得不娶,那她自然還有機會。


    白檮皺了皺眉:“你問這個做什麽?”


    程蓉蓉訥訥道:“我、我喜歡你啊……”


    白檮微怔:“你說什麽?”


    “我、”既然已經開口,程蓉蓉索性豁了出去,她目不轉睛地看著麵前人:“我向來心儀於你,難道你絲毫不知道?”


    先前病著的時候,她一閉上眼睛心裏想到的都是白檮,直到去了庵堂,總惦記著他便好像褻瀆神佛似的,情形才好些了,如今白檮近在眼前,所謂神佛卻不知為何物了,她隻有一個念頭,想要抱緊眼前人,想要不顧一切地嫁給他。


    白檮皺皺眉。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程蓉蓉的意思,太素心裏有些詫異,覺著這不像是尚書府的小姐能做出來的事。


    他沒料到,程姑娘所做的還更出他的意料。


    隻不過,到底是一相情願罷了。


    這會兒白檮說完,金釵兒哼了聲,垂著腦袋道:“你知道了我也不怕。那個程姑娘確實很好,比我好得多呢。現在改變主意還來得及。”


    白檮疑惑:“改變什麽主意?”


    金釵兒翻身躺倒:“去娶她啊,你放心吧,我是不會攔著的,隻要你願意,我可以幫著你向老太太去說。”


    白檮濃眉斂起。


    先前他曾經找過慕容鳳枕,問過他今日帶金釵兒做什麽去了。


    鳳枕倒也沒有瞞著,把薛紅淚受傷不治,以及後來追蹤偷窺者……甚至金釵兒遇到了沈世琦的話,都告訴了。


    白檮本有些擔心金釵兒賭氣是為了別的、比如他本就知道沈世琦跟宮內的十七關係緊密,生恐沈太醫告訴了金釵兒一些過去的事,會影響到她。


    如今見她果然像是隻為了程蓉蓉,才有些放心。


    隻要不是什麽別的就行。


    可這話到底說的太過了。


    白檮有些無奈,卻還帶著幾分笑意:“原來釵兒覺著我是個始亂終棄之人嗎?”


    金釵兒哼道:“是人都喜歡更好的東西,我也是一樣。”


    “莫非釵兒已找到更好的了?”


    “還沒有。”


    “我也沒有。”


    她背對著白檮,小嘴偷偷地嘟了嘟:“是嗎,那程姑娘還不算更好的?你的眼光也忒高了。”


    白檮沉聲道:“對我而言,最好的已經在眼前了,自然就沒法子再把別的放在眼裏了。”


    金釵兒正在翻白眼,聽了這句,不由咽了口唾沫,她的心不禁又跳快了些。


    身後,白檮道:“如果你能找到比我更好的,去喜歡了更好的,我自然不敢說什麽。但對我來說,釵兒就已經是最好的,沒有任何人可以取而代之。”


    金釵兒臥著,身體好像麻了,不能動。


    偏白檮起身道:“你好好歇息罷,我先走了。”


    他才要轉身,金釵兒終於爬了起來:“白大哥!”


    白檮垂眸看向她,四目相對,金釵兒的唇動了動:“如果我、沒有你想的那麽好呢?”


    “什麽意思?”白檮問。


    金釵兒緊緊地盯著他,鼓足勇氣說道:“我知道你討厭之前、之前的那個……那倘若,我也比她好不了多少呢?”


    白天看到的程姑娘等等,對她而言並不算大事。


    她自個兒的過去,才是金釵兒所最掛心的。


    第43章 我不會看錯人


    金釵兒的心情極為複雜。


    最初以為自己是金鳳兒的時候, 知道她曾做過那許多惡事,簡直恨不得自己是另一個人才好。


    如今竟像是上天聽到了她的祈禱,她果然不是歹毒的金鳳兒。


    這本是該高興的, 但是她卻高興不起來。


    因為她發現, 自己若是“十七”的話,那麽她的經曆恐怕也不會太簡單, 甚至可能比金鳳兒還要一言難盡。


    她擔心自己會讓白檮失望。


    白檮看了金釵兒片刻,因背著燈光, 他的雙眸諱莫如深, 如同深海, 卻又有幾許星光似的, 在其中淺淺搖曳。


    正在金釵兒不知他將如何回答的時候,白檮突然道:“還記得翰林院許編修的事嗎?”


    金釵兒點頭。


    白檮道:“你可知道坊間之人怎麽評議此事?”


    金釵兒有些遲疑, 她畢竟沒怎麽出門,便道:“怎麽說?”


    白檮道:“有的人不知道許編修是被人動了手腳,隻說是天道報應, 但有的卻猜到了是有人給那屈死的朱姬報複,也是嘖嘖稱道。”


    金釵兒輕輕撓了撓耳朵:“你、你跟我說這個做什麽?”


    白檮沉聲說道:“我把這件事告訴你, 無非是想你知道, 就算你什麽都不記得了, 你也絕不可能變成一個是非不分之人, 再比如廣濟寺那件事, 你那麽做, 不過也是自保兼救人而已, 更不必再提之前你救來府內的秦夫人,來刺殺我的林芳,以及留歌坊的薛樓主了, 哪一件不是為了救人性命?就算你不信自己,也該相信我……我是不會看錯人的。”


    金釵兒愣愣地聽著,聽到最後一句,眼眶頓時濕潤了:“白大哥……”


    白檮本隻是為探望她來的,並不肯逾矩,見她雙眼含淚,有些委屈又有些釋然的樣子,倒像極了他記憶中的那個憨憨的小姑娘。


    當下不由地張開雙臂將金釵兒輕輕地攬入懷中:“釵兒你要記住我所說的,不管你先前在外頭做了什麽,我始終都認定了是你。就算你真有不是之處,那也是因為我之前錯失了你,這絕不是你的錯,知道嗎?”


    倘若當初金釵兒沒有給偷梁換柱,留在府內錦衣玉食的自然是她,以她的本性,絕不會像是金鳳兒似的做盡那些令人發指的缺德之事。


    更何況白檮已經猜到,這些年金釵兒在外頭……定然吃了很多苦頭。他加倍的憐惜嗬護還來不及呢。


    這一場夜探,終於解開了金釵兒的心結。


    白檮去後,她才轉憂為喜,剛要睡覺,卻聽到肚子咕嚕一聲,竟是餓了。


    正想著悄悄地搜羅些點心點饑,卻是新燕悄悄地走進來,笑道:“大爺真真心細,臨去叮囑我,說你晚飯沒好生吃,讓我叫人去吩咐廚房做些夜宵來。”


    金釵兒聞言,眼睛都亮了,又是欣喜感激,又且垂涎欲滴。


    新燕看她雨過天晴的燦爛模樣,跟下午那個鬱結之態判若兩人,不禁笑道:“以後可別再賭氣了,別的還在其次,若總這麽著,或餓著自己或氣壞了自己,大爺哪裏會放心呢。”


    金釵兒搖頭晃腦地笑說:“以後再不了。”


    過不多時,丫鬟端了新作的鮮筍雞絲麵送了來,金釵兒痛痛快快吃了一大碗,這才摸著肚子,打著飽嗝,心滿意足地上床睡了。


    次日,新燕陪著金釵兒便去找白蕙白錦,要跟他們一同去老太太房中,因此處距離三姑娘的院子最近,便先去找白錦。


    誰知還沒到地方,隱隱地就聽到院門外有人說話。


    金釵兒聽著像是白錦,心想:“三姑娘倒是起的早。”


    她以為白錦要出門,便先站住,這一遲疑就聽到白錦的聲音道:“你到底怎麽了?對我愛答不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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