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虧如今大家夥兒正都看著這突然現身的女子,並沒有人留心一個小廝的話。


    齊王李應也很意外,微怔之下,卻又微微一笑,便轉身出了廳門。


    此刻那女子已經扭身也迎上前來,向著齊王盈盈下拜:“參見王爺,請王爺恕罪,妾身經過花園,聽宮女說此處有人比賽射箭,妾身一時好奇便也偷偷過來瞧瞧,剛才見識了這般精妙的箭術,一時沒忍住失了態,驚擾了王爺,請您恕罪。”


    她溫聲婉言,並無羞怯,也並不失禮,進退恰到好處。


    這女子當然就是齊王所寵的趙夫人鳳兒。


    本來王府的內眷按理是不得隨意到外宅的,尤其這兒是這麽多的男子,不過齊王是個不拘小節之人,何況又甚是寵愛鳳兒,在他覺著,能夠跟眾位豪客飲宴之時,有自己所寵的美貌愛妾陪伴,倒也是佳話一件,畢竟這也是古來那些公子王孫常有的做派。


    何況不管是容貌,談吐,趙夫人也並沒有丟他的臉。


    於是在身後眾人的詫異眼神中,齊王笑道:“你竟也對這些感興趣?”


    趙鳳兒瞟了一眼白檮,抿嘴笑道:“以前從未見過,今日才是大開眼界,果然王爺麾下便是能人輩出。”


    齊王見她誤會,便道:“這你錯了,射箭的不是王府中人,而是鎮遠侯府的長公子,就是最近凱旋受封威遠伯的白太素。”


    說到這裏,便回頭看向白檮,又掃了眼眾人,道:“這是本王的六夫人。”


    眾人忙都恭敬行禮:“參見夫人。”


    趙鳳兒頷首之際暗中留心白檮的舉止,見他臉色冷峻,僅隻淡漠地垂了眼皮而已,除此之外並無異樣。


    她便對齊王道:“方才妾身來遲了一步,隻看到柳枝落地,眾人歡呼,未免遺憾。且那柳樹不過是死物,射起來也並不盡興……”


    齊王聽的微怔,正不知她是何意,趙鳳兒道:“妾身有個法子,可以兩全齊美,既然白將軍箭術如此高明,那不如讓妾身站在樹下,以妾身鬢間這鳳釵為記號,若是將軍能射落妾身頭上的這釵子的眼睛而不傷到我分毫,那才是真正的高明呢,那彩頭自然也不容推辭了。”


    眾人聽這位夫人竟提出如此的法子,簡直比先前射柳條的難度還要高些。


    她發鬢上的金鳳釵本就不算大,那鳳眼隻一點紅色寶石鑲嵌,比那米粒大不了多少,而且她是個活生生的人,動來動去,比柳樹枝條還難捉摸,哪裏瞄的準。


    更何況,萬一手抖傷著她呢?


    畢竟射柳條可是百無禁忌,但若是柳條旁有個人,那每個射手可都要三思而後行了。


    故而眾人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應答。


    雖然也有些存心想看熱鬧的,但因見識過白檮方才高明過人的箭術,滿心欽敬,故而並不願意立刻出聲附和。


    齊王先回頭看了眼白檮。


    白檮臉色淡淡的說道:“請王爺恕罪,這個使不得。”


    齊王隻道他怕冒犯,便笑道:“太素是怕傷著夫人嗎?”


    白檮還未回答,趙夫人就也笑盈盈地說:“妾身既然這般提議,就不怕什麽傷損,何況妾身也相信白將軍自然是百發百中。難道您不願意在王爺麵前露一手麽?還是看不起妾身?”


    這話裏便帶幾分取笑似的擠兌了。


    白檮抬眸靜靜地看向趙夫人,對方的眼神依舊是狡黠而戲謔的,但這卻不是尋常的玩鬧,在她的狡黠跟戲謔背後藏著的,是足以要人命的惡意。


    白檮很是清楚。


    而且他不想跟她玩這種無聊的遊戲。


    就算是因此會得罪齊王。


    因為趙夫人是王爺的寵妾,有些話,在座的眾人都不便出頭多嘴,隻看齊王的示下而已。


    李應看看兩人,終於笑對趙夫人道:“罷了,太素是謹慎之人,方才若不是本王相邀,他也斷不會陪眾人玩這個的。又怎會拿你冒險?你且先回去吧,本王跟眾人還要吃酒呢。”


    趙夫人便惋惜地歎了聲,半是委屈地說道:“既然如此,妾身領命就是了。”她很知進退,曉得此刻不是癡纏的時候,當即見好便收。


    目送趙夫人帶了丫鬟離開,齊王才又安撫白檮道:“不必多心,六夫人並無他意,隻怕也是驚於你的箭術想要親眼目睹罷了,不過,你既然不願再射,那三十兩金子的彩頭也不許再推辭。”


    白檮作揖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謝王爺厚賞。”


    得勝上前幫著把金子收了起來,齊王同白檮回到座上吃酒,而那單小公爺等一反常態,跟叭兒狗似的團團地圍攏過來,噓寒問暖,推杯換盞。


    又過了半晌,一個小太監領著白檮入內更衣解手,才整理妥當,從院中出來,突然發現那等候的小太監竟不見了蹤影。


    白檮找不到人,卻也不著急,正要自回去,卻見前方竹子之後人影晃動,風撩著一角裙擺飄了出來。


    白檮一看就知道那是誰,當下駐足不動。


    而竹子之後的人正在窺視,見他停步便知道已給發現了,於是索性挪步走了出來:“將軍怎麽不走了?”


    白檮漠然地看了她一眼,依舊垂眸:“原來是六夫人,不知為何竟在此?”


    趙鳳兒笑道:“我在這兒,自然是為了你。”


    白檮皺眉:“夫人這話何意,叫人聽見,又成何體統。”


    趙鳳兒見他臉色沉靜如水,竟仿佛完全不認得自己的樣子,心中之震怒無法形容。


    原來這趙鳳兒,自然不是別人,正是白檮跟金釵兒說的那個故事裏的“妹妹”,金鳳兒。


    陰差陽錯地,她進了王府成了齊王的枕邊人,但卻也聽說了侯府重新找回了白檮的未婚妻之事。


    她當然知道那是自己的姐姐金釵兒。


    本來以為,按照白檮對自己的態度,那個金釵兒指定是個倒黴鬼、替罪羊,一定會給白檮百般嫌棄,甚至……


    可沒想到,傳來的消息接二連三讓她意外。


    她聽聞今日宴席上有白檮,本是想偷偷地看一眼的,誰知一發不可收拾。


    尤其是宮女那句話,簡直如同引燃她心中炮仗的火苗。


    她沒有辦法想象,白檮竟不嫌棄那個她以為的“蠢貨”“笨蛋”,反而要認認真真娶她當夫人。


    故而竟不顧一切地挺身而出跟白檮麵對麵。


    她就是想看白檮在見到自己的時候那錯愕的表情,或許他還會手足無措,或者會指認她的真正身份……不管如何,隻要能讓他有片刻的驚悸不安,她就值了。


    沒想到一切竟都是她多心多想了。


    白檮的表現從頭到尾是那麽的“平靜”,就好像對他而言什麽都沒看見,什麽都沒發生。


    依舊的八風不動,穩若泰山。


    這才是讓金鳳兒最無法容忍的。


    她可以接受白檮討厭她,憎恨她,但……完全的無視?


    他怎麽能!


    怒火正在心中燃燒,金鳳兒盯著白檮,唇角一勾,笑道:“你自然明白,先前我叫將軍射我,你怎麽竟不敢?到底……是不敢呢,還是不舍?”


    這下作而暗含挑逗的語氣,活脫脫往日的那個人。


    白檮如厭蛇蠍,卻仍是麵沉似水,冷冰冰不為所動地說道:“抱歉,王爺還在等我。”


    他往旁邊閃開一步,仿佛怕靠近分毫便能沾染了她身上的毒。


    金鳳兒臉色立變,轉頭卻白檮腳步不停,眼見要走出門去了。


    他走的毫不猶豫,可見一點情分都沒有。


    白檮當然不可能不認得她,之所以裝聾作啞,大概就是不想認罷了。


    他為什麽竟這樣?是因為她已經是王府侍妾,故而投鼠忌器不敢得罪呢,還是有什麽別的顧慮?


    如果是前一種可能,金鳳兒還能接受,但……她總覺著沒那麽簡單。


    終於,金鳳兒的唇一動,她喚道:“白大哥。”


    白檮總算緩緩地停了步子。


    金鳳兒慢慢道:“你大概沒對他們說過吧,當初所謂的‘走失’,是怎麽回事。”


    白檮的喉頭微微一動。


    金鳳兒死死地盯著他軒直的背影,明明似近在咫尺,卻總是高不可攀。


    “你當然不會忘記,”她惡狠狠地說道:“就如同我也永遠都忘不了一樣。”


    第39章 無情太素


    白檮雖然稍微停頓了片刻, 但終究還是一個字也沒說,還是毫不留戀地揚長而去了。


    背後的金鳳兒立在原地,氣的渾身亂顫, 就好像無數的火星在眼前亂竄, 這一刻幾乎連人在何處、乃至她是什麽人都不記得了,隻是從頭到腳、從裏到外的滾滾怒火。


    雖然是同胞的姊妹, 但是金鳳兒跟金釵兒卻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性情,就如同鳳枕之前所想的, 一個是天然的黑如墨, 一個卻是……


    至少從兩人小時候, 這種性格就極為分明了。


    金鳳兒從小性格伶俐, 且又狡黠如狐,但凡是她想做之事、想要之物, 幾乎沒有過失手的。


    那時候她跟著自己的生母趙氏在京內住著,母女兩個所仰仗的是當初金參將的一個同僚,也就是趙氏私通之人。


    後來那人到底厭倦了, 便在某一日不告而別。


    趙氏失了仰仗,但她也不是個安分守己的, 早在之前就勾搭上了一些相好, 因為她生得好, 便給人養做外室, 所以日子倒也過得去。


    金鳳兒打小耳聞目染, 她又是個很機靈的性子, 自然而然也學了些不良的習氣, 尤其是那種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手段。


    眼見金鳳兒漸漸大了,趙氏倒是有些不放心, 就想給她尋個出路,總不能跟自己一樣淪落到這般地步。


    養她的那人正好知道宮內在招選宮女,於是便說道:“這丫頭甚是聰明伶俐,不如叫她進宮去,倘若給選上,再有個造化之類的,將來就是你我的福氣了。”


    趙氏聽了不免心動,當即便答應了,其他的事情都由此人料理,果然給順利地選了入宮。


    這金鳳兒起先進宮,也是興興頭頭,畢竟她母親告訴過進宮是極好的,將來還可能做那人上人的主子娘娘,故而她也願意入宮,覺著有無限榮華富貴等著她。


    誰知道進了宮才知道不是好玩兒的,每天天不亮要早早起床,腳不點地跟著學習各種打掃,漿洗,捧侍,跪拜等等,繁瑣且勞累,還時常給太監嬤嬤們打罵。


    雖然金鳳兒聰明,這些規矩之類對她而言不在話下,但她偏是個吃不了苦的,咬牙撐了兩個月,便趁著回家探望的時候哭鬧起來,咬定了不肯再回宮了。


    正趙氏這會兒病倒了,顧不得她,何況以為是給她尋了個好出路,而且一旦進宮,除非是等到大赦,或者到了年歲……否則豈是能隨意走脫的?於是便不理金鳳兒。


    就在金鳳兒無計可施的時候,現成的一個機會送上門來。


    她遇到了金釵兒。


    一個是在侯府養尊處優的嬌貴小姐,一個是在宮內摸爬滾打勞天乏地的伺候人的奴婢,對金鳳兒而言如何選擇,這簡直是不用多想的。


    她非常的慶幸自己的這個選擇。


    憑著她兩麵三刀狡猾機變的能耐,她在侯府內如魚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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