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蕙笑道:“難得釵妹妹這麽高興,我也想跟她一起去點煙花了。”說著便站起身來。


    三小姐在旁看著,歎氣道:“這是怎麽了,往年下看到放這個,釵兒姐姐必要躲在老太太懷裏,還要捂著耳朵的呢,如今倒像是換了個人,非但不怕,還要親自放呢。”


    慕容夫人瞅了她一眼,默默出神。


    張老太太往旁邊瞥了瞥,卻笑道:“要不怎麽說女大十八變呢,她正好兒是這個年紀,罷了,我也不操這個心了,且就讓她自在玩兒吧。”


    如今門口庭院中已經點了幾個座地的煙花,煙火嘶嘶有聲,簇簇而起。


    金釵兒跟小廝要了根香,正去戳地上一個竹筒煙花,才全神貫注地點燃了,冷不防白蕙也在身旁點另一個,她因手生,還沒點燃就忙著倒退,卻慌不擇路地,反而把旁邊一個正越竄越高的煙花踢倒了!


    那煙花突突地噴著花火,偏就向著金釵兒而去!有幾點煙火已經噴濺到她的裙擺上了。


    已經有人看到了這幕情形,忍不住驚呼起來。


    說時遲那時快,有兩道人影幾乎是同時地從旁邊躍了過來,但其中一人動作更快些,他一道疾風似的掠過去,將金釵兒攔腰抱起,同時大袖揮動在她的裙裾上一蓋!那將燃未燃的煙火便給他及時地熄滅了。


    這飛身前來救了金釵兒的,自然正是白檮,他本是來給老太太請安的,看到金釵兒玩心大起地下了場,他便悄而不聞地站在旁邊看著她嬉鬧,望著那張滿是笑意的臉,連他的臉上情不自禁地也浮出了同樣的略帶甜意的笑。


    而另外那慢了一步之人,竟是慕容鳳枕,他在看到白檮出手的時候就忙停了下來,幸而現場的人都盯著白檮跟金釵兒看去了,極少有人留意他的舉止,隻有三姑娘白錦看著他抿了抿嘴。


    地上那煙花越噴越大,而其他被點燃的也都衝天而起,把偌大的庭院映的如同白晝一般,卻又絢爛非常。


    白檮把金釵兒抱在懷中,而她也正怔怔地望著他。


    在白檮身側是那衝天而起的璀璨花火,他背後卻是那輪正圓滿而起的皎潔的皓月,花火跟皓月,相映生輝,美不勝收。


    但在金釵兒眼中,卻覺著就算是明亮如煙花火,絕美如滿月的,都比不上此時此刻她眼前所見,白太素的容色眸色。


    此時老太太因驚動了,一時顧不上看煙花,顫巍巍起身問:“傷著了沒有?”


    慕容夫人則因看到白檮抱著金釵兒的親昵之態,便隻假裝不在意的,反而輕聲斥責白蕙:“毛手毛腳的,差點兒惹出事來。”


    白蕙嚇得臉都變色了,幸而有太素及時救場,這才稍微鬆了口氣,當即帶著愧疚道:“太太恕罪,我知錯了。”


    慕容夫人道:“知錯有什麽用?倘或真的傷到了人,看你怎麽樣!”


    白檮自然聽見了這些動靜,便垂眸看著金釵兒道:“我放你下來了?”


    金釵兒眉眼彎彎笑看著他道:“多謝白大哥。不然可就要當場表演火燒藤甲兵了。”


    太素不由一笑:“又胡說。”


    俯身把她輕輕放下,又特意細看看她的裙子,見隻是外頭的一層燒出幾個洞,不曾傷到皮肉。這才放心。


    此刻張老夫人一疊聲道:“快回來給我看看!”


    金釵兒便又蹦跳回老太太跟前:“您老人家別急,我好著呢。”說著竟拎著裙擺,原地轉了一個圈。


    看她蹁蹁躚躚地動作靈活,張老夫人方又笑道:“虧得你福大!”


    旁邊二房的朱太太打趣笑道:“叫我看,一自然是福大,二呢,便是有人來的又快又巧。”


    老太太便笑了起來,正白檮上來行禮,老太太點頭笑說:“你來的果然及時。”


    隻聽白錦在旁笑道:“慕容表哥也來了呢,老太太難道沒發現?”


    鳳枕站在暗影裏,本沒做聲,聽白錦如此一句,才勉強上來,也滿臉堆笑地跟老太太請安,說了些吉祥話。


    這會讓金釵兒早向著慕容夫人屈膝道:“太太別惱二姐姐,她也不是故意的,而且是我頑皮帶的頭,就算是真傷著了,也是我自作自受呢。”


    白蕙聽了更加感激。


    慕容夫人點點頭道:“阿彌陀佛,不必說這些話了,寧肯都無事罷了。”


    這一宿著實熱鬧非常。老太太見金釵兒興致極高,自己便也高興,晚上吃了酒賞月,又傳了戲班子唱了兩出戲,第一出是講合家歡的《團圓會》,倒是纏綿動人,等到第二出,一陣鏗鏗鏘鏘後,跑出了一隻勾了臉的猴兒,卻原來竟是《真假美猴王》。


    金釵兒因喜熱鬧,看到兩隻臉上色彩斑斕的猴兒在戲台上鬧鬧嚷嚷,互不相讓,又扮出各種逗趣模樣,竟越發樂不可支。


    老太太見她笑的前仰後合,也跟著笑了半晌,才問道:“我記得起先不是這出戲來的,是誰換了?”


    旁邊慕容夫人道:“是鳳枕說這出戲熱鬧有趣,老太太必然愛的,所以把那個換了。不知可如老太太的心意麽?”


    張老夫人笑道:“還是鳳枕懂我的心。這個很好。大過節的就該熱熱鬧鬧,快快活活的。”


    此刻戲台上那假冒的美猴王打殺了唐僧,做下許多禍事,眾人都以為是真猴王所做,紛紛指責,金釵兒起初隻是單純地愛看熱鬧而已,看到真猴王給眾人圍攻,抓耳撓腮百口莫辯的模樣,心裏便有點恍惚。


    她不由想:“如果我也像是這戲文裏一樣,做壞事的隻是六耳獼猴,而我是真的孫悟空就好了……”那樣的話,之前那些“金釵兒”所做的壞事自然跟她無關。


    可又一想,忙搖頭:“不不,如果之前的金釵兒是六耳獼猴,我是孫悟空的話,那、那我豈不是不能嫁給白大哥呢?”


    她越想越有點害怕,便左顧右盼,卻不見白檮的影子,於是找了個借口起身退了出來。


    向門口幾個丫鬟打聽了幾句,才知道白檮半刻鍾前才離開,金釵兒急忙順路追過去,過了穿堂入角門,將到風雨連廊,突然聽見前方有人說話:“你當然知道我點這出戲是什麽意思。”


    有點耳熟,原來是慕容鳳枕。


    金釵兒本以為自己追錯了人,正猶豫要轉身,便聽見另一個聲音冷然道:“就知道你用心不良!”


    這個、竟是白檮?!她的腳步陡然止住。


    第31章 你不是什麽替身


    那個什麽《真假美猴王》, 雖看似是鳳枕明白老太太的心意,實則是他故意的點了這個戲,特給金釵兒看的。


    他知道金釵兒雖看著單純, 卻並不是那種蠢笨之人, 雖不至於立刻明白過來,但總會存一點懷疑在心裏的。


    然而鳳枕的用意別人不曉得, 白檮卻是再明白不過的。


    他本來就提防著慕容鳳枕,倘若此人安安靜靜不作妖卻是不正常的了。


    隻聽鳳枕道:“大表哥, 你先不必生氣, 我隻是想問你一句, ——難道你想一直這麽瞞下去?”


    白檮道:“我的事跟你無關。你也沒有置喙的資格。”


    “我並非要管你的事, ”鳳枕道:“我雖然不懂你為什麽會心甘情願認她,但你有沒有想過, 這對她而言也並不公道。”


    “你跟我說公道?”白檮冷笑。


    鳳枕道:“我又不是替自己叫屈,你難道不知道?她一心以為她是之前那個,以為她做了多少的惡事, 她覺著自己是個大惡人,因此甚是負疚, 比如今日後院裏登兒所做, 其實跟她毫無關係, 她非但給殃及其中, 甚至還救了那本該死去的母子, 她明明做了善事卻並未覺著欣喜, 因為她認為是她種下的惡果。這麽對待一個本來無辜的人, 公道嗎?”


    夜色中,白檮目光冰冷如水地:“這對她而言的確不算公道,但是這話別人可以說, 獨獨輪不到你開口。”


    慕容鳳枕苦笑:“這是為什麽?”


    “因為你有私心,也因為你居心叵測。”白檮早就看穿了鳳枕:“口口聲聲你說對她不公道,像是要為她好似的,實則如何?隻怕還是為你自個兒吧。”


    鳳枕心頭一震,慢慢咽了口唾沫。


    白檮毫不留情地道:“你本也是惡跡斑斑,很不必再說這些冠冕堂皇自詡正義之詞。而且,你說她不是原先那人,那麽她又是誰?”


    這把鳳枕問住了,他因為要追查金釵兒的真正身份才也去了留歌坊,可惜這丫頭竟神秘之極,竟然無人知道她的來曆。


    白檮本不想跟鳳枕廢話,但除非殺了他,否則的話,指不定他又如何。倒要斷了他的念想。


    於是太素繼續說道:“你不知她是誰,從何而來,又怎知道她以前是做什麽的?是何身份?你想告訴她她不是原先那個,是不是也想告訴她翰林院許廠的事?那案子的手法介於正邪之間……卻極其精妙匪夷所思,你自然清楚,何況如今出事的是許編修,焉知此外還有沒有別的受害者?”


    慕容鳳枕的臉色變來變去:“原來、原來你覺著她的身份非同一般……甚至……”


    不等鳳枕說完,白檮已經打斷了他的話:“經手各色刑名案子,如今身為大理寺少卿,還能如此天真,你倒也讓我很是意外。”


    鳳枕可以給白檮打,畢竟差不多習慣了,但給白檮當麵揶揄嘲諷,卻還是頭一次。


    他的喉嚨發癢,忍不住輕輕咳嗽了聲。


    原來慕容鳳枕覺著金釵兒單純善良,不是以前那個小賤人,加上他又有私心,所以蠢蠢欲動地想揭破此事。


    但聽了白檮的話突然提醒了他,他如今所見的隻是個失憶了的金釵兒,一手針法出神入化,說句能夠起死回生都不為過。


    但畢竟還有許編修的案子懸掛在前!正如白檮所說,這作案手法匪夷所思而非正非邪,如果真是金釵兒做的,她為什麽要這麽做?僅僅是因為對於留歌坊朱姬的義憤、以及踐朱姬之約?還是……另有隱衷。


    無可否認的一點是,金釵兒做起來得心應手甚是熟練,熟練到讓鳳枕生出一種錯覺,就仿佛她之前也經常做這種事似的。


    他起初把金釵兒當作先前那個萬惡不赦之女子,百般鄙薄,及至發現認錯了人,就如當頭一棒。


    正是因為這種猝不及防地變化,在鳳枕心裏不知不覺地竟有了極端的黑白之分,之前那個毫無疑問是黑的,那現在這個丫頭則是純白無瑕的。


    如今聽了白檮一席話,頓時覺著頭頂上像是給澆了一通雪水,心也跟著發抖起來。


    是啊,失憶了的這丫頭確實天真可愛,但誰知道以前的她是如何呢?


    萬一,比先前那個更“黑”……


    但與此同時,鳳枕心裏又生出一個古怪的疑惑:白檮既然想的這樣遠,那他怎麽會心甘情願地接受現在這個來曆不明身份可疑性情難測的金釵兒,而且看著還疼愛有加的呢?


    白檮知道鳳枕聽了這番話,自然該知道分寸了。


    可還有一點白檮沒有點破。


    這兩天白檮一則忙於回京後的交際事務,二則便是派了許多人暗中追查金釵兒的真正身份,比如她從哪裏來,先前做過什麽之類。


    但他竟跟鳳枕一樣,不管派多少人,就如同泥牛入海,毫無什麽有用的消息。


    越是這樣,白檮越是心驚,如果是京城內的普通人,總會有所交際,查其來曆,性情等,不在話下。


    可金釵兒除了時常去往留歌坊拿點心吃外,竟找不到她出現在別的地方的任何痕跡。


    到達這種地步,要麽是她自己處處留心,處處防備著不露痕跡,另一個可能,則是有人替她善後。


    不管怎麽樣,這都足以證明,她原先的身份非同一般。


    這個可能性,也是讓白檮幾乎不想追查下去的原因。


    索性就讓她安安穩穩地快快樂樂的,什麽也不知道,平平安安嫁了自己。


    可沒想到,偏偏又有個鳳枕壞事……不過幸好他應該已經懂了。


    才想到這裏,突然耳畔一點輕微響動。


    白檮以為是有丫鬟們打門外經過,便不以為意地回頭看了眼。


    這一眼,讓他泰然自若的臉色陡然大變。


    白檮先前見金釵兒歡天喜地的陪著老太太看戲玩樂,知道她是絕不肯離席的,這才放心來找鳳枕算賬。


    哪裏想到,金釵兒竟會出現在這兒!


    連正驚心動魄的鳳枕也在瞬間屏住呼吸。


    在兩個人的注視之中,金釵兒怔怔地往前走了兩步,她有些疑惑,又有點驚疑不定的:“白大哥,你、你們剛才在說什麽?”


    白檮的心怦怦亂跳,心中竟盼她是才來,什麽也沒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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