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燕仔細看了那小廝半晌:“有些麵生……等等, 倒像是二門上的登兒。”


    金釵兒才要問自己到底又幹了什麽人神共憤的事兒, 卻見新燕遲疑地看著那小廝道:“你、是登兒不是?”


    這叫登兒的小廝見新燕問自己, 便哭了起來:“姐姐, 我剛才不是故意要傷姐姐, 隻是氣不過……一時失了神智,我隻想把這個狠毒的人殺了罷了……”


    鳳枕聽他又說金釵兒,才要踹他。新燕忙問:“好好地你幹什麽要傷金姑娘?你才說‘雲娘’……可是當初曾伺候過金姑娘的那個雲兒?我隱約聽說你們先前不是成親了的嗎?怎麽又來生事?”


    登兒跌在地上, 眼淚刷拉拉地落下來。


    聽新燕說完,他便看向金釵兒,抬手指著她道:“我跟雲娘本來是從小長大的,家裏已經說好了,將來要求太太恩典,把她許我為妻的,可不知怎麽,這件事竟給她知道了……也不知雲娘做了什麽刺了她的眼,她偏偏從中作梗,攛掇著太太把雲娘嫁給了陳二!”


    金釵兒睜大雙眼,一句一句聽著兩人說話,聽到這裏便問:“陳二又是誰?”


    新燕滿臉窘迫:“是個、是府內的一個孤老頭子……”


    “孤老……老頭?”金釵兒咬住手指,竟心虛地不敢再問了。


    誰知登兒道:“府裏人人都知道那陳二不是個好東西,他是個爛酒鬼,喝醉了就打人,雲娘生生給他折磨了兩年,簡直生不如死,她還因而尋死過,幸而那老頭子因喝的太多了自己把自己折騰死了,雲娘這才又撿回了半條命。”


    新燕聽到這裏道:“我也隱約聽說了這件事,記得人說後來你娶了雲娘,你也算是對她一片真心了……現在又怎麽了?”


    登兒恨不得放聲大哭:“我們成親後本來夫妻和睦,雲娘很快又有了身孕,如今已經七個多月了,誰知道偏在這個功夫,就聽說了這個惡毒的金姑娘又回來了,雲娘聽說這消息後,日夜不安,生恐她又來謀害……弄的飯也少吃,覺也睡不著。我前天求太太恩典,要雲娘先回鄉下去,隻要躲開了不見她,她想不起來自然不會起壞心……誰知偏是那天就跟她打了個照麵,雲娘嚇得動不了,肚子也疼起來,如今在家裏掙紮了兩三天,大夫說孩子恐怕早產,可又不足月,生不下來,眼見不管大的小的都活不成了,這可是一屍兩命……”


    金釵兒滿臉疑惑,她可不記得見過什麽雲娘。突然想起自己前兩天是曾給白檮從大理寺帶回來的,難道就在那時候無意中照麵過?


    可聽登兒說的這樣淒慘,自然也是心驚膽戰,感覺就像是有一隻無形的貓兒爪子在撓著她的臉,火辣辣地又疼痛難當。


    新燕也才明白原來竟是這樣,一時也不知說什麽好。


    本來她該辯解金釵兒已經不記得過去的事兒,自然不會再去害雲娘,但再怎麽著,雲娘出事也跟金釵兒脫不了幹係,何況人家若是一屍兩命,自己在這裏解釋又有什麽用呢?


    登兒又是傷心又是悲憤地說完,突然從角門口跑出一個嬤嬤來,本是倉皇失措的,可一見慕容鳳枕跟金釵兒都在麵前,頓時就愣住了。


    地上登兒卻扭頭看過去,一看她,忙跳起來:“怎麽了張媽?”


    那嬤嬤急忙向著鳳枕跟金釵兒行了禮,才忐忑不安地道:“你跑來這兒做什麽,雲娘不好了,直著脖子叫你……快回去見最後一麵吧。”


    登兒聽了後,竟忘了鳳枕跟別的,撒腿往後就跑。


    慕容鳳枕看看金釵兒,見她隻管低著頭,便也沒攔阻。


    隻咳嗽了聲,道:“那什麽雲娘也可笑,自個兒把自個兒嚇得死去活來的。”


    他素日雖然是個油嘴滑舌的,向來口沒遮攔,但此刻卻是為了金釵兒著想,故意說這句話替她開解。


    畢竟鳳枕自知這個金釵兒是絕不會去為難什麽雲娘的,這麽說,也是別叫她愧疚太過,替人受罪。


    誰知金釵兒並不曉得他本是好意,隻覺著鳳枕是在說風涼話。


    她瞪了鳳枕一眼:“你還有沒有心?那可是活生生兩條人命!”


    可話一出口,又想:自己有什麽資格說這種話呢?她可是罪魁禍首,跟鳳枕的無心相比,她才是真正冷血狠毒的可怕。


    一想到這個,金釵兒啞口無言,低下頭正要走,手腕卻忽然給人握住。


    竟又是鳳枕!她一愣之下把手抽了回來,皺眉道:“你幹什麽?”


    鳳枕瞧著她,卻向著她一笑道:“雖然這件事跟我無關,不過,我倒是突然有個想法,你先前不是曾救過那個來訪的光祿寺少卿夫人麽?如今那什麽雲娘的還沒死……不知道你能不能……”


    鳳枕還沒說完,金釵兒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盯著鳳枕,頭一次在望著他的時候眼睛裏透出了光芒。


    鳳枕愣愣地看著那點光,也怔住了。


    金釵兒卻忙抓住新燕:“他們住在哪兒?你快帶我去看看!”


    原先金釵兒隻顧抑鬱自責去了,更何況登兒的口中雲娘赫然死定了,她完全沒想到別的可能。


    慕容鳳枕一句話,卻仿佛驚醒了她似的。


    隻要雲娘還有一口氣,她就能去試一試!倘若……還有那麽一點兒希望呢?


    這登兒跟雲娘都是侯府裏的家生子,兩人成了親後,便住在府內登兒家裏。


    新燕卻不知具體在哪兒,幸而也不用她問,到了後院仆婦們的住處,便見眾人都奔著一個方向去,還有人指指點點:“可憐……偏在這個時候,也是命不好……”


    猛地看見鳳枕跟金釵兒,眾人才都驚呆了,急忙退避的退避,行禮的行禮。


    等到進了登兒家裏,已經聽見屋內傳出痛哭之聲。


    金釵兒前所未有的緊張,掌心裏都冒出汗來。


    鳳枕卻甚是泰然自若,還未進門便問道:“人是怎麽樣?”


    原來這登兒媳婦雲娘,之前已經撐不住了,可聽說登兒氣衝衝出門去了,她便猜到幾分,很是不放心,便催著叫人來找他回去,這才又多喘了幾口氣。


    鳳枕進門之後,裏頭圍著的人也都嚇傻了。鳳枕不由分說走到跟前,見炕上的女人臉色慘白,形容枯槁,眼睛渾濁地半睜著,像是已經死了。


    鳳枕的心一驚,心中想:“難道白來了一趟!”


    這會兒身後有人過來,不由分說抬手搭在了雲娘細瘦的手腕上,正是金釵兒。


    旁邊的登兒見鳳枕先進來本是呆了,突然又看到金釵兒,頓時氣的又變了臉色:“你……”


    慕容鳳枕不等他說完便道:“閉嘴。”


    新燕也忙道:“你別急讓姑娘給看看!”


    登兒聞言悲從中來,語無倫次道:“又看什麽?還有什麽好看的?你們……也太欺負人了!”


    慕容鳳枕左顧右盼,看到旁邊櫃子上有個主編的小簸箕,拿下來看了眼,果然是些婦人的針線等物,剛從線圈上拔下一根針,就聽金釵兒道:“給我針,火折子。”


    眾人都在發愣,隻有鳳枕一笑,他總算能做點兒對的事了。


    本來登兒怒不可遏,可先前他拿著柴刀襲擊金釵兒,已經把先前積攢的一股急怒都卸掉了,如今又因雲娘跟孩子已不能救,所以悲痛早就蓋過了憤怒。


    見鳳枕把針遞給金釵兒,他睜大雙眼,含淚含悲道:“人都去了你們也不放過,還要折磨她不成?”


    門口其他眾人麵麵相覷,也都麵露疑惑之色。


    隻聽鳳枕冷冷地道:“別不識好人心,如今就死馬當作活馬醫吧。”


    這要不是他當主子的說出來的話,登兒恐怕又要拚命。


    金釵兒本拿了針在手,聞言也瞪向鳳枕。


    冷不防鳳枕一笑,抬手往她麵前一送,原來他手裏多了個晃亮了的火折子。


    金釵兒微怔,繼而忙把針在火上燒了燒,稍微一涼,便向著雲娘的人中刺落。


    她的手法並不快,將針拔了回來後又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一點朱紅的血珠慢慢地滲了出來。


    金釵兒看到這點血珠,卻稍微鬆了口氣,有血冒出,就證明還不是無可救藥。


    原來剛才她診脈的時候發現雲娘的脈息已經極微弱了,故而先前那大夫才說救不成。


    但是她卻聽到在雲娘的脈外,還有一道脈在騰騰地躍動,那是她腹中的胎兒!


    這孩子大概也意識到大難臨頭,所以也在奮力地做最後的掙紮。


    如今最重要的便是讓雲娘清醒過來,讓她有咬牙活下去的求生之能,否則的話,隻怕真要一屍兩命。


    金釵兒刺雲娘的人中,是為讓她清醒過來,接著便移到雲娘的頭頂,找到她的百會穴。


    正要刺入,登兒驚道:“你……”


    鳳枕見他不顧一切要撲上來似的,便挪步轉身擋在金釵兒跟前:“不管你信不信,她是在救人!你若還想你娘子活,就別來打擾!”


    登兒本滿懷激怒,看鳳枕這般肅然冷靜地模樣,又聽完他的話,一時呆在原地。


    此刻金釵兒已經心無旁騖地將針刺入了雲娘的百會穴,這百會是人頭上第一大要穴,若是分寸掌握不當,可是會即刻要命的。


    金釵兒不敢分神,百會之外,便是前神聰,懸厘兩處,都是能助人盡快清醒的要穴。


    而就在針刺懸厘的時候,隻聽雲娘低哼了聲,眼瞼動了動。


    門口有人先看見了,頓時驚呼起來。


    金釵兒掃了掃雲娘的臉色,不抬眼地吩咐新燕:“去上房要幾顆天王補心丹。還有些上好的山參,要快。”


    新燕倉皇答應了聲,正要出門,冷不防門口一個機靈的小廝忙道:“姐姐留步,我替您去還快些。”


    新燕叮囑:“你說是金姑娘急著要救命的,他們就不敢遲延了。”


    這邊金釵兒將針慢慢抽回,隻聽雲娘喉嚨裏格格地響了一陣,就如溺水的人突然給拉了上來似的,猛地一聲大咳嗽,整個人震了震,旋即睜開了雙眼。


    登兒忘乎所以,忙上前握住雲娘的手:“雲娘,雲娘!”


    金釵兒低低道:“你跟她說孩子還沒事,叫她務必撐住。”


    登兒聽了這句,又驚又喜,便哭著道:“你可再撐著些,就算是為了咱們的孩子。”


    金釵兒見雲娘雖醒了,可自己到底是幾乎害死她們的元凶。


    正不知怎麽樣,卻是慕容鳳枕道:“你們放心,金姑娘已經、已經是痛改前非,不是以前那個了……要不然她也不會過來救你們!你們若不信她,且還有我呢,我向你們保證,以後她絕不會再害你們分毫。不然我也不答應。”


    登兒回頭看他,淚一湧而出:“表少爺……”


    他淚流滿麵,回頭嗚嗚地哭道:“你聽見了?表少爺都發話了,沒、沒人會來害咱們了。你可也別再想不開了。”


    雲娘正恍惚看到金釵兒在眼前,驚怕之際,隻覺著肚子一陣陣抽痛。


    接連聽慕容鳳枕跟登兒的話,一時如夢似幻,但卻不像是之前一樣心如死灰了,隻也掙紮著看自己肚子:“孩子真的、還在嗎?”


    “在在!”登兒握緊她的手:“你也得好好的!”


    而金釵兒聽鳳枕說了這幾句,禁不住看他。


    鳳枕小聲道:“我也是權益之計,為讓他們安心,不是故意針對你什麽。”


    金釵兒才默默地說道:“隻要能讓她回心轉意,就算是針對我也沒什麽。”


    她的針法雖然精妙,但如果雲娘沒有求生之願,那也是遲早必死的。慕容鳳枕這番話顯然是會讓雲娘重燃求生之能。


    不多會兒那去取藥的小廝跑了回來,果然拿了幾顆天王補心丹並山參來,金釵兒讓先給雲娘服用了一顆補心丹,又切了山參片讓她含在舌頭底下。


    雲娘拚命吃了藥,身上便慢慢地多了力氣,加上她有了求生之能,臉色便不像是先前一般死白。


    金釵兒默默地對鳳枕道:“你出去吧。”


    慕容鳳枕疑惑:“怎麽了?”


    金釵兒道:“她很快要生了。”


    鳳枕一驚,啞然失笑,卻趕緊轉身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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