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母在鎮上也算是能數的上來的人物,她這一跪嚇的裏正趕緊起身扶著,“這好端端的出了什麽事了?”


    “快閉嘴,這麽點小事何須勞煩大人!”溫父不停的給溫母使眼色,甚至叫人去拉溫母。


    可長工是男子哪敢動手,至於婆子就那麽幾個,還是廚屋婆子領來的,更不會幫著溫父。


    這會兒溫母也管不了什麽家醜不家醜的,一股腦便將事情說了出來。


    裏正臉色逐漸嚴肅起來,“你先起來坐著,這麽大的事總不能誰兩句話就糊弄,隨便處置了。”


    有裏正管著,溫母尚且能喘口氣。


    裏正拿起藥材聞了聞,思索良久才說道,“言煜將藥材送去的時候,為了避嫌每種又重新秤過,確實是每種一兩,這事我可以用我的人格擔保。”


    “大人言重了。”溫父哪敢懷疑裏正。


    “如此一來,藥材說的通,廚屋的婆子說是主子賞的,那便是主子賞的,你並沒有實際的證明,證明這事就是你兒媳做的,作出休妻的決定,著實衝動了。”裏正順著自己的胡子,倒是有條例。


    “大人說的是!”裏正這麽說了,溫父自然得應和,原本朝喜弟伸出來,意思她將休書還回,可喜弟就當沒看見,扭頭靠在溫言煜身上,默默的抹眼淚。


    溫父無法隻能去給左右族上的人使眼色,“常氏啊,裏正大人要主持此事,你先將休書還給你公爹,待事情落定再看你需不需要離開溫家。”


    這人倒也是好心,可喜弟還是不理他,溫言煜的手倒是動了,從喜弟手上把休書拿過來,自然不會好心的給溫父送過去,直接抖開像溫父一樣,仍在地上。


    裏正掃了一眼,“寫了這麽多?我瞧瞧你這兒媳都做了什麽惡事?”


    看裏正作勢要起來,溫父趕緊搶先一步,將休書撿起來雙手遞在裏正的手上。


    不過,溫言煜此舉分明是逼他在小輩跟前低頭,溫父的心裏怎麽也憋氣的很,“隻是這些藥材對上賬,並不代表她沒有拿別的藥材,有賬房先生給她打掩護,什麽樣的藥材,”


    “這好辦,把賬房先生尋來,查一查便是。”裏正頭也沒抬的打端溫父的話,而自己認真的看著上頭的字。


    良久把休書放在桌子上,“寫的也太嚴重了。”


    溫父隻能點頭說是。


    裏正瞧見桌子上麵放著的藥方,“這就是剛才夫人說的那個精細的方子?”


    溫父不知道裏正要做什麽,隻能裏正問他答,說聲是。


    裏正自也瞧不出什麽來,將上頭的字看完後便將方子放了回去,抬頭看向溫言許,“這俊俏的哥兒,就是你那二兒子?”


    提起溫言許溫父的臉色才緩和過來,“正是,不怕大人笑話,我這二兒子天生聰慧,”


    “親事可有什麽結果了?”裏正再次打斷溫父的話,明明表情依舊平和,可也在場的人,感覺到他身上的犀利。


    溫父清咳一聲掩飾剛才的尷尬,“多虧師爺夫人是個明事的,雖說有些不喜,倒也沒否決了這門親事。”


    “沒否決?”裏正笑了幾聲,“怕有什麽條件吧?”


    被說到痛處溫父的臉一紅,低著頭小聲的回了句,“說定的是,再送去十兩銀子。”


    裏正眯著眼睛看著外頭,兩隻手指不停交換敲打著桌子,似是在盤算著什麽,“這麽算起來的話,光大小定是不是得有七十兩銀子了?”


    明明沒說什麽過分的話,可這語氣卻讓溫父覺得該有個地縫鑽進去,“是,是有了。”


    裏正嘖嘖的搖頭,“這要是再加上媒人錢,下轎子,敬茶錢,辦宴席,回門,估計一百兩銀子都辦不下來。”


    裏正吸了一口氣,“這哪是娶師爺家的庶女,就是知縣大人的姑娘,也是能娶來的。”


    溫父被說的沒話,也隻能跟著回句,“是,是有些多。”


    溫言許看出裏正向著溫母這邊,怕溫父招架不住,當時便站起來對裏正抱了抱拳頭,“回大人的話,小人覺得情投意合便該不在乎銀錢,更何況這個數隻是父親對小人的憐惜,與其他無關。”


    裏正明明看了溫言許好一陣,可卻沒有理會他這話茬,良久收回視線往溫父這邊靠了靠,“這門親事,是怎麽說成的啊?”就跟尋常閑聊一般,隨口問了一句。


    “是,是我家。”溫父突然不知該怎麽介紹郭氏,說是妾把攀不著,說是外室又覺得難聽,隻能硬生生的轉了句,“是言許娘尋的親事,說是有日去縣裏采買胭脂的時候碰到了師爺夫人,兩人相談甚歡,才定下了這親事。”


    裏正越聽越搖頭,“說句溫大夫不願意聽的,你這個女人可不省心呐,那師爺夫人是什麽樣的人,能與你外養婦相談甚歡?這話也就你信的。”


    又指了指旁邊的溫言許,“瞧你對這個兒子還甚是滿意,我瞧著也不過如此,長輩之間說話,他無端端冒進來,無半分教養!”


    裏正的話說的極重,溫言許撲通一聲跪在凳子跟前,“大人息怒,並非言許莽撞,隻是這親事是母親定下的,為人子者,若麵對生母非議而不能挺身而出,枉為人子,孝字跟前言許也顧不得什麽禮數了。”


    “嗯嗯。”裏正讚同的點頭,“說的有道理,這孩子快些起來。”


    溫言許審視的看著裏正,卻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什麽不妥之處,好像真的麵口一般。


    在拿不定的時候溫言許自不會莽撞行事,隻低頭說了句,“不敢。”也並不起來的,倒謙卑有餘讓人挑不出一點毛病。


    溫父好像一下子腰杆也直了,側著頭看裏正還能說出什麽話來。


    裏正好像來了精神,突然睜大了不少,“我也算得上閱人無數,你這孩子若是走正道定能有一番作為,隻是可惜了。”聲音一緩,像是故意吊著所有人的胃口,“瞧見沒,這才是真正惦念的表情,就算我沒見著剛才,卻也篤定,替他的兄長嫂嫂求情定不是這般嘴臉。”


    又看了一眼方子,“你這準備的倒是齊全,不知道還以為你早就會知道今日會發生何事,早早的備下了。”


    裏正一語說到痛處,溫言許一驚趕緊將頭深深的低下,“大人英明,言許隻是覺得這方子妙,想寫下來放在身上日日揣摩,並未有什麽不好的心思。”


    到底是心疼溫言許,溫父趕緊衝著裏正抱了抱拳頭,“大人,我這兒子心地善良,我從小看著他長大,心懷慈悲,莫說是對人,就是對行走牲畜尚且又一絲憐憫,在下敢擔保,他絕對不是這般惡人!”


    “他慈悲,難道我們就天生的惡人,若真如此你又怎麽會與我同處這麽多年,又或者從前對言煜的情分都是假的?”聽溫父這麽護著溫言許,溫母自是沉不住氣。


    還要再說話,看裏正放了放手,示意她先安靜,隻能抹著眼淚重新將頭扭在一邊。


    “都是一家人,莫傷了和氣。”裏正笑著擺了擺手,“既溫大夫說他是心慈有出息的,那便是溫家的好兒郎,來,到我跟前站著陪我說說話。”


    溫言許還不敢起來,可裏正伸手等著他,也隻能走過去,立在裏正跟前。


    裏正抬頭仔細打量溫言許,“確實是一表人才。”


    眾人看裏正的臉色緩和過來,以為裏正礙著麵子不再糾纏此事,一個個都擦著額頭的汗,長長的鬆了一口氣。


    “可上了正經學堂了?”裏正問的,也不過是長輩尋常問的話。


    溫言許看了溫父一眼才回答,“偶爾也去,不過平日裏,都是父親親自教導,言許覺得倒也不比正經學堂的學生差。”


    這話也是不假,溫父給他們足夠的銅板生活,自小也都是言煜學什麽也讓他學什麽,可他一個沒爹的常被學生欺負,經常便有上不了學的時候。


    溫父心疼溫言許,每日都盡量空出一個時辰來教他學時。


    提起這事,溫父的眼中含淚,越發的覺得對不住溫言許。


    裏正倒不知其中的道道,隻長長的哦了一聲,“如此還能有現在的學識談吐,想也是用了功的,我也算能稱之為識字的人,不如你拿出你平時寫字的冊子,我幫你瞧瞧。”


    裏正這一開口,溫父還是以為這是要收徒弟,溫父雖是個大夫,可身上沒有功名是個白丁,若溫言許得以裏正指點,必然會有個好前程,不等溫言許說話,答應下來,“這又何難,你這些年用的冊子都搬來了,你趕緊回屋去拿,好讓大人好好的指點指點你。”


    看溫父一臉喜色,溫母這邊倒是走不住了,以為是來個能主持公道的,卻不想也是個不願意出頭的。


    倒是喜弟越發覺得裏正厲害,不需要什麽懲罰逼供,隻言語之間便將人逼在一個死胡同裏。


    這會兒溫言許也反應過來,一臉慘白,溫父催促了幾句也沒動彈,最後權衡一二一咬牙又跪了下來,“言許糊塗,求父親責罰!”


    剛才還好好的,溫言許這麽一跪倒是將溫父給跪懵了,“這,這又怎麽了?”手一顫,都不知放在哪裏。


    “言許,言許看這方子妙,嫉妒兄長才華,便想著將方子帶在身上,等尋了何時實際在父親跟前拿出來顯示用功,這般投機取巧有悖父親教導,言許甘願受罰。”這會兒卻也隻能認下罪名。


    這讀書人其實都有個習慣,若是書上有什麽值得注意的地方,都是要在旁邊標注與解譯,若不是書本上的,都是有會記在冊子,以備平日翻閱,這個法子也算是讀書人之中一條不成的規定。


    溫言許拿著方子本就別有目的,再加上心中仇恨,百密終有一疏,恰巧這一疏正好被裏正抓住。


    一問一答中,即便溫父不想承認溫言許卻有別的心思,也得說一句,這孩子並未心慈之人。


    裏正始終溫聲細語,即便是這個樣子,還能做出慈愛的樣子撫著溫言許的頭,“人都說女子就該在家相夫教子,既然是教子,你做錯了就並非父一人之過。”


    話說的通透,即便溫言許心中千百不願意,也隻能挪到溫母跟前,祈求溫母的原諒。


    溫母側著身子,就由他跪著,便是連大麵上也不願意過去。


    這般時間,賬房先生已經被請來,溫父叫人進來,本就想為溫言許開脫,直接厲聲嗬斥,“跪下,將你替常氏行凶的惡性,全數說出,我或許還念著往日的情分,會既往不咎!”


    賬房先生看了看溫父,又看了看裏正,這架勢要是一般人總得嚇住了,可偏生賬房先生並未做什麽事,就算喜弟交代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也沒給他閉眼的機會,“這,這說的哪裏話,小人卻聽不懂了。”


    “敬酒不吃吃罰酒,來人把鑰匙拿走,我要查賬!”溫父以為能打賬房先生個措手不及,等賬本拿來的時候,倒是滿心的期盼。


    可等賬房先生緩過神來,看著喜弟站著,溫言許卻跪著,心裏便有了數,“小人記賬這麽些年頭,每日都會核對賬本,若是東家懷疑,東家大可讓裏正,或者縣老爺去查,小人絕對連眉頭都不皺的。”


    溫父不屑的冷哼一聲,隻是越看眉頭皺的越緊,單就看表麵這賬是沒什麽出錯,喜弟拿的每種一兩藥材,還是順氣的藥材都記的一清二楚。


    “去,把每一種藥材都給我稱一稱,看有沒有少的!”溫父還是不敢相信,明明回來的路上他有幾個長工都說了,看見賬房與喜弟密談,會一點錯處都尋不到,肯定是哪落了。


    交給下頭人溫父也不放心,整個人坐立難安手都不知該放哪了,最後沒忍住猛的起身,“大人恕罪,下頭人毛手毛腳恐弄差藥草,小人親自過去盯著才放心。”


    理由找的冠冕堂皇,誰心裏沒數無非是怕下頭人怕得罪賬房或者溫母不用心罷了。


    裏正非常理解的點了點頭,還貼心的將自己的人也派去幫著溫父。


    溫父不在堂屋,招呼人的事自然就落在溫母的頭上,溫母不得不把頭扭過來,在看見溫言許的時候,連掩飾都沒掩飾對溫言許的厭惡。


    腳一抬,寧可不雅的邁過溫言許,也不願意說一聲起來。


    招手讓外麵婆子將貢品都拿下去,又重換了下場,這下好像桌子好像也清明了,裏正才敢喝上一口溫家的茶水。


    至於溫言許,明白不得裏正的心意,在場的也沒個敢求情的,由著他這麽跪著。


    溫家的藥材那麽多,這要盤查也得些時辰,這麽幹等著也不是個事,溫母做主先讓廚屋婆子去做飯,一邊吃一邊等著。


    裏正倒也不客氣,便一口應下了,連裏正都不走,他們那些本家的長輩自然沒理由離開,一個個硬著頭皮在那等最後的決定。


    吃飯的時候,溫母招呼眾人上桌,就剩溫言許孤零零的在那跪著。


    跪的膝蓋發麻,跪的頭發暈,可心思卻越發的清明,若是平日他早就賭氣起來,可現在想明白了,絕計不能起身,更甚著越慘越好。


    吃完飯已經天黑,溫母又讓人端了瓜子過來,說是一邊聊著一邊等,可現下誰有心思閑聊,滿屋子人就聽著都是瓜子皮撬開的聲音。


    天越來越暗,月掛柳梢,像也在窺探這大架子的秘密。


    終於聽見外頭有了動靜,一個個探著腦袋瞧,溫父領著裏正的人馱著背回來,一進屋直接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就跟霜打的茄子似得,一句話也不說。


    “父親,可查出什麽來?”還是溫言許耗不下去,先條頭問了句。


    溫父提氣想說什麽,卻又咽了回去,此刻,眾人心裏也有數了,良久他抬了抬手,“都回去吧,明日還得做活!”這話,自然是依舊侯在這的廚屋婆子跟賬房先生的說。


    “謝東家,謝東家!”婆子倒沒什麽心眼,一看沒事了趕緊往外走。


    賬房先生卻沒動彈,溫父心裏也有數,賬房先生是醫館的老人,他這麽做也確實傷人,可要是讓他道歉,就是為了溫言許也不能這麽做。


    煩躁的抓了把頭發,“行了,言許也起來吧!”


    得了吩咐溫言許撐著桌子想站起來,可跪的腿發麻,還沒撐起來腿一軟又往前倒去,好巧不巧頭往前撐的時候,正好就撞在桌角上,當時額頭就見了紅。


    “言許!”溫父心疼自要過去扶著。


    “看溫大夫這樣該是尋出了結果,不然與大家說說,大人叔伯都等了這麽久也累了,聽完結果也好回去歇著。”喜弟清了清嗓子,站了出去。


    聽著喜弟陰陽怪氣的調調,溫父火氣又冒了上來,“你給我閉嘴,雖然沒找到證據,並不代表你沒做,隻是比較隱蔽罷了!”


    這也確實讓溫父沒想到,賬房先生的冊子與庫房的一樣,即便有短個一兩半兩的,都在正常的折損裏麵,溫父行醫這麽多年,心裏肯定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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