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後,她不再是元家的兒媳元江氏,她是江寧,一個孤女。


    她未來的日子,更不要留在這個堆滿醃臢的院子,她要走,走的遠遠的,永遠都不再回來。


    回到齊易南這裏,廳裏還亮著蠟燭,滿屋都是暖暖的光,可是卻沒人,想來早睡了。


    她吹了廳裏的燭光,放輕腳步上了樓,那間屋子裏果然還亮著光,她站在門口,神情輕鬆的笑了下,抬手輕輕叩門:“公子,你睡了嗎?”


    片刻後,門開了,他一身純黑的絲質薄衫,沒戴發冠,隻一支純黑的簪子,上麵雕刻著江寧看不懂的繁複花紋,眼神幽暗望不到底。


    看著她微紅的眼,齊易南眼神微眯,眼梢似笑非笑:“為他哭了?”


    江寧愣了一下,無奈一笑:“沒有,我是哭自己。”


    哭自己可憐的過往,還有……迷茫的未來。


    齊易南淡淡一笑轉身,江寧跟著他進了屋,看著他站在桌前在提筆作畫,畫上一棵枯樹,數隻烏鴉,看的叫人心中寂寥,便抬眸去看他,眼神含著忐忑,“公子,我來是想問,我以後……我……”


    見她艱難的說不出口,齊易南暗暗挑眉:“你若想回去住的話,我不攔著。”


    “不是不是……”江寧急忙搖頭擺手,就很是著急了,一著急就直說了:“我怎麽可能會想回去住,我來就是想問公子,在戶籍單子調出來之前,您能不能多留我幾天……”


    她說著,不安的縮了縮肩膀,眼神望著他,滿含緊張和期待。


    齊易南緩緩放下筆,目光溫和淡然:“那若戶籍單拿回來以後呢?”


    “我……”江寧有些說不出口,她沒有去處,她一無所有,她隻拿著戶籍單子,不管去哪裏都是很難活下去……可看著他深邃的眼瞳,她雙手緊握,像那夜在船上一樣,努力鼓起了勇氣:“我願聽公子安排……”


    齊易南看的出來,她說這話時,緊張到聲音都在打顫,不過還算叫人欣慰,至少沒有不識時務的瞎逞強,說什麽要自己走的話,而是把決定權交給自己,還不算是太笨。


    “那就過幾日再說。”


    回到自己暫住的房間內,她反手合上門靠在上頭,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在心裏慶幸著,自己沒賭錯,果然南公子是願意繼續留著自己的。


    以前,其實偶爾她都有察覺到南公子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同。隻是那時候她不敢多想,也沒空多想,畢竟光是要應付元良,就夠她操心的了。


    可如今,南公子為她殺了元良,就容不得她不往那裏想。而且她如此處境,也必須自己今後做打算,所以她就想著試一試。


    他若肯留著自己,那是好事。


    若是不肯留自己,那自己也好早日死心,另尋出路。


    但還好,是好的結果,至少近一段日子,她能稍稍放下些心了。


    而齊易南的房間裏,此刻他卻靠在椅背裏,目光深深的看著手裏那張戶籍單。


    等忙完長海諸事要回京時,再給她這個好了。


    第25章 你去死吧   第二日一早,江寧在梅姑的幫……


    第二日一早,江寧在梅姑的幫助下將後背的傷換過藥後,就下了樓。


    她穿著一套新的水藍色衣裳,衣櫃裏也還有好幾套,一水兒的上等麵料,精致做工,都是梅姑親自去鎮上給她買的。


    梅姑這個人吧,雖是看不上她,可得了齊易南的交代,也不會做些小家子氣的動作,給她選的東西也是周到細致的,連她背上的傷,也都是梅姑專門去買了鎮上最好的祛疤膏來,每日裏兩遍的幫著她抹。


    江寧自然懂她的眼神,畢竟討厭一個人,神情細微處是藏不住的,但梅姑對她又極盡責,所以她也是真的感謝梅姑。


    下了樓,她就去了廚房,幫著梅姑準備早飯。畢竟她住在這裏身份尷尬,若是自己再沒點眼色,那就真是的太不懂事,不值當別人費心對待了。


    梅姑正在發愁,謝銘早起說想喝鮑魚粥,她倒是去買了,可是買回來卻不知該怎麽做,正拿著刀立在那兒直歎氣,見江寧來了,眼睛立即亮了,問:“寧姑娘,鮑魚粥你會做吧?”


    她是海邊長大的,做這些海產肯定是信手拈來,不像她來到長海也這麽久了,卻還是吃不慣這些腥乎乎的東西。


    江寧笑笑上前去,拿過她手裏的刀:“我會做,我來吧。”


    不在京城,一切規矩都不嚴格了,謝銘一直以來也是和齊易南同桌而坐的,梅姑來了亦是,江寧自然亦是。


    飯桌上,謝銘喝了一口鮮香的鮑魚粥,美的直歎氣,誇讚道:“梅姑,今早這鮑魚粥可真鮮,你還跟我說不會做,是嫌麻煩不想做吧。”


    梅姑白他一眼,也覺得手裏這粥不錯,“那你可是冤枉我了,我可沒騙你,這是寧姑娘做的,寧姑娘的手藝倒是真不錯。”


    謝銘一聽就哈哈笑了:“那是,寧姑娘做海產啊,那可是好吃的很,爺都說好吃呢!”


    江寧輕輕笑著,未曾抬眸。


    梅姑瞧了不言語的齊易南一眼,輕輕的搖了搖頭,無論如何都是猜不透他究竟怎麽想的。


    齊易南一直都沒說話,隻在用完早飯後,囑咐了謝銘一句,“今日出海”後,就轉身上了樓。


    江寧微微怔了一下,緩緩的放下了碗,看著謝銘問:“謝公子,今日出海的話,還需要我跟去嗎?”


    謝銘搖搖頭,笑著說:“公子今日出海是去談生意的,想來耽擱不了太久,不出三日一定能回,就不要廚娘了。再說了你身上傷也還沒好,就在家休養,陪著梅姑說說話,省的她一個人覺得悶。”


    江寧點了點頭,不再多問了。心裏卻是想著,若是等公子的生意做成了,那是不是他們就準備離開了?


    一想到離開,她就即期待,又忐忑。


    午時之前,謝銘招夠了跟船的人,齊易南他們就出海了,梅姑親自去海邊送的,江寧就站在閣樓上看著,直到船飄遠了她才下樓。


    諾大的宅院,也就剩梅姑和她了,江寧漸漸覺得有些尷尬,不知該和梅姑說些什麽。雖說想多知道一些關於南公子的事情,可是刻意的打聽也不太好,想了又想便絕了這個念頭,去問了梅姑齊易南的鞋子尺寸,打算親手做一雙鞋。


    梅姑倒也想看看她手藝如何,就給她尋了布料,兩人坐在小廳裏的圓桌邊,慢慢的說著話。


    梅姑問她:“寧姑娘,如今雖則你那丈夫死了,可隔壁還有一個老太太在,你對她可有什麽打算?”


    江寧想了想,搖了搖頭:“沒有什麽打算,她都和她兒子一道黑心腸要賣了我,我也沒那麽心善,要做什麽以怨報德。”


    梅姑笑笑:“早上出去買菜時,聽說附近的喪樂班子都不願意來,說嫌晦氣,可見這喪事,應是要辦的冷冷清清了。”


    “這都與我無關了。”江寧淡淡說了一句,便不再吭聲。


    梅姑隻搖搖頭,看來,她是打定了主意,要撇開過去,攀著公子不放了……


    元良的屍體是在二日後下葬的,大熱天的,實在是放不住了,都有味兒了。


    官府那邊卻還什麽線索也沒有查到,唯一被捉去拷問的方又榮也放回了家,案子在被人們熱火朝天的議論中,也隻能擱置成為懸案。


    村正發的話,跟元母商量的,趕緊叫屍體入土為安,別再等生了蛆,那死者就更是魂魄不寧。


    元母沒理由不點頭,她沒本事,沒膽子去狀告凶犯,更不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兒子的屍體成一堆爛肉,就強撐著虛弱不堪的身體,送了他最後一程。


    棺木入土的那一刻,她哭的聲嘶力竭。


    圍觀的人們紛紛議論,不見江寧去了何處,都在猜測著,是不是受不了元良的打罵,早早跑了。


    元母哭暈在了墳地裏,是被人抬回來的,往屋裏的床上一放,所有人就都走了。


    這個宅院此時在外人看來,那就是凶殺地氣,最為陰森晦氣的所在,沒有一個人在願意在這裏多呆一刻,生怕都染上了什麽髒東西。


    元母醒來都時候,天都黑了,她混沌的睜開眼,看著屋子裏一片漆黑,撐著無力的身體點了燈,找了水喝後,就坐在屋裏的地上,暗自垂淚。


    兒子沒了,那個賤人去攀高枝了,如今這個家,就剩她一個。


    賴以謀生的船被兒子賣了,家裏更是一分存銀也沒有,米缸裏剩下的米不知夠不夠吃一個月,她這破敗身子又還能活多久呢……


    可是那個賤人,卻能跟著她的奸夫,離開這裏,去別處重新過日子。或許可以一輩子錦衣華服,山珍海味,可以被一群人伺候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還會給她那奸夫生出野種來,然後一生清福,到老子孫滿堂!


    她想到這些就心口劇痛,淒慘直哭,可哭多了又喘不過氣,一切的不適都在折磨著她,她幾乎絕望。


    那個賤人憑什麽啊,她害死了自己的兒子啊!她憑什麽好好的活著,她也該死了才對!


    哭了許久,身體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沒有了,她拿過桌上兒子的牌位抱在懷裏,看了許久,又望著漆黑的夜空,用她那沙啞幹枯的聲音咬牙低聲念著:“她休想,她休想……”


    第二日,夜幕要降臨時,梅姑吃了晚飯正在屋裏做針線,聽見外頭有人敲門,出去打開門一看,是江寧的婆婆。


    想到這個老太婆做下的欺負江寧的事情,她也是極不齒厭惡的,冷冷的問了一句:“何事?”


    元母瘦了一大圈,整個人憔悴的很,麵色蠟黃,好像幾日時間老了十幾歲,背都弓了,看著梅姑麵無表情道:“我找江寧,有事要跟她說。”


    梅姑想著,畢竟曾經是婆媳,縱然如今勢同水火,可也是會有些事需要掰扯的,便進屋喊了江寧下來。


    江寧站在大門口,看著元母幾日之間的變化,眼神冷淡,“你找我什麽事?”


    “你跟我回來,有些話要跟你說。”


    “我沒有什麽可跟你說的。”


    元母卻冷聲一笑:“你要是不願意聽就算了,我去你爹墳上跟他說也是一樣的,不過他埋在裏頭怕是耳朵不靈光,我估計得刨了他的墳才行!”


    江寧氣的咬牙切齒,瞪著她的眼睛怒的要噴火,連一旁的梅姑都差點罵人了,這死老太婆,這也太惡毒了!


    江寧隻能過去,梅姑倒是也跟上了,卻在要進元家門時,被元母罵了一句:“怎麽,你也要來給我兒子磕頭上香嗎?”


    “呸!無恥之尤!”梅姑惱火的罵了一句,轉身走了,隻是回去後也沒睡,一直坐在廳裏等著江寧。


    屋子裏,江寧站在門口,看著桌上擺著的飯菜,和飯菜中間擺著的元良牌位,擰著眉頭問:“你究竟要跟我說什麽?”


    元母緩緩的坐在桌上,給桌上的三個酒杯都倒了酒,看著江寧:“你坐下來,陪我兒子吃最後一頓飯,喝最後兩杯酒,再跟他上柱香,我就把你爹給你的陪嫁鐲子,還給你。”


    那個鐲子,是江寧父親還在世時。給她攥的嫁妝,可是新婚當夜,就被元母收去了,說替她保管。後來發現元良好賭,江寧就有問過她,怕她把鐲子給她兒子拿去賭錢,她都說鐲子藏的好好的。


    可江寧不信,她覺得按照元母慣子的行徑,鐲子怕是早就不在了,此刻逼著自己來也不一定是存了什麽壞心,於是便警惕道:“你讓我看一眼再說。”


    元母瞪了她一眼,從懷中掏出一個荷包,放在了她麵前的酒杯邊上。


    江寧隻能走過去,拿過那黑色的荷包在手中,打開的那一刻,裏頭銀色的鐲子顯露出來,她唇角微彎正欲鬆一口氣,就感覺到一個冰涼的東西,刺進了腰腹間!


    鐲子瞬間掉在地上,她瞪大了雙眼,感受到腰腹間的劇痛逐漸清晰,指尖發顫的看著她拔出那一把沾了血的小刀,目光凶狠猙獰又充滿快意的望著她:“去死吧,賤人!”


    第26章 吻   她猙獰大笑著:“你害死我兒子,你……


    她猙獰大笑著:“你害死我兒子,你以為我會放過你嗎?我要殺了你,讓你去了地下,也得繼續伺候我兒子!哈哈哈!”


    江寧痛恨的咬著牙,不,她不要死了還去伺候元良,她絕不要!


    她捂著腰腹間的傷口,急忙就要離開,可行動間她腹中劇痛直不起腰,元母也在這時又舉著血刀過來,一邊嘶啞的笑,一邊想往她心口上紮:“受死吧!”


    “你做夢!”瞬息之間,她便拿起桌上元良的牌位,甩手就衝元母的臉砸過去!


    “啊!”牌位一角正好砸中了元母的嘴,瞬間出了血,她痛的直吸氣,而就這一個停滯的時間,江寧已經捂著傷口跨出了門。


    “賤人,給我站住,我要殺了你!”元母叫著就舉刀去追。


    江寧頭也不回的咬牙忍著疼往外跑,痛的眼淚盈滿眼眶,堂屋門距離院門並不遠,她很快就跑了出去,到了隔壁院門前。


    回頭去看那一瞬,元母已經猙獰的咬著牙追了過來!


    她跨進門檻,張開雙臂就去關門,腹中傷痛的她忍不住大叫一聲,沉重的木門關上的那一刻,她聽著外頭元母嘶啞的不甘叫聲,緩緩的滑坐在地上,抬起顫抖不停的手,滿是鮮紅溫熱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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