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此言,曹瞞就知道劉宏是不準備阻止他壯遊了,劉宏還道:“此去一路小心,朕等你回來參加朕的冠禮。”說完,劉宏取來荀緄的上奏,披了個準字。劉宏答應了,曹嵩應得也爽快,一切都是因為荀緄的人品擺在那邊。曹嵩還帶著曹瞞親自跑了一趟洛陽的荀家,找到荀緄,托付他一路上照顧一下不省心的曹瞞。荀緄答應下來,還將曹瞞留下,單獨提點道:“此去一路是為了‘看’,而不是要你做些什麽,你可以將所見所聞記在心裏,在回到洛陽之前不要有其他多餘的動作,時刻記得‘一人之力,比不上國家的力量這句話’。”曹瞞不明白荀緄為什麽要這麽說,但這並不妨礙他將這句話記在心底。學子們壯遊,騎馬是富人家的學子才能享受得到的待遇,窮人家的多是靠一雙腿走遍各個地方。曹瞞不僅有馬騎,還能有馬車坐,想要騎馬的時候去外頭跨上自己的馬匹,不想騎的時候則讓馬兒自己在外麵走,他會鑽入荀緄父子的車廂內,與十五歲的荀彧聊天。馬車出行比騎馬要慢一些,卻要比步行速度快,荀緄回鄉帶了近十個家丁,全都身強力壯,足以在沿途保護他們。一行人沿著寬闊的大路走,這種修繕好的通行大道,沿途有官府置辦的驛站,用以出行的官員及其親屬來補充物資與幫助。曹瞞身上有父親給的印章,到了驛站報上大司農的名號,可以在驛站支取錢財與糧食。出行壯遊的第一天,曹瞞在興奮之中渡過,見到了許久沒有見麵的小彧弟弟,如同即將被放出鳥籠的小鳥,嘰嘰喳喳地說著自己的心情。十五歲的荀彧已然初有風華,他性子溫柔沉靜,一身儒雅文士氣質在向著他父親荀緄靠攏,論樣貌,可以說是難得的美男子,也難怪總有世家貴女在他身邊假裝掉落了帕子。曹瞞鑽入車內,見荀緄正拿著一卷竹簡在觀閱,馬車之中並不狹窄,足夠他在裏麵走動兩步。他靠近荀彧,狗鼻子聳動,嘿嘿笑了起來:“好香,好香!是什麽薰香薰的,怪好聞地,聞到這個味道,仿佛能看到竹林與筆墨,蘭花與清泉,是特製的吧?”荀彧小大人似的說道:“薰香乃君子雅好。”曹瞞笑道:“薰香的製作可不容易,要采集原料,製作前香與後香調和,差的香令人聞後隻覺得香而已,好的薰香讓人聞後就像是看到了美妙的畫卷。”荀彧有些意外,他放下了手中竹簡說道:“沒想到阿瞞對薰香也有所學習,我在小學部時常聽人說起你,學子們憧憬你學識豐富,用心進學,都說你幾乎翻遍了藏書閣中地竹簡,什麽都知道。”“翻遍不至於,”曹瞞樂了:“大約翻了一大半吧!”荀緄見兩個少年人聊得開心,微微頷首,並不多言。待馬車到達洛陽城外,遞上出城令與身份文書,又行了近半日,馬車於中午時分到達了第一個官方驛站。剛到達第一個驛站,曹瞞就發現有不少人聚集在大道附近乞討,他們衣衫襤褸,手中拿著破碗,神色悲苦而麻木,官吏們偶爾會將他們給趕跑,沒多久又會有更多的人圍上來。荀彧從未見過如斯景象,驚訝地張大了眼睛:“洛陽城外天子腳邊,竟有那麽多乞民?”荀緄歎息一聲,拍了拍他的肩,帶兩人下達驛站。乞民們見數十個壯漢護送著馬車前來,紛紛散開了些許,一雙雙充滿血絲地眼睛盯準了馬車,猜測其中是哪些達官貴人,眼眸之中有仇恨、有期盼、也有麻木。荀彧張望了一下,漸漸收回了視線,不忍再看這樣的景象,他悄悄握緊了拳頭,詢問荀緄道:“洛陽城外一直到這裏都有重兵把守,為的不僅是守衛洛陽,也是為了阻止乞民入內吧?”荀緄頷首,視線平靜地望著乞民,他耐心說道:“乞民們入城會造成洛陽不安全,這群乞民之中魚龍混雜,都是失去了家的人。有良心一些的,或許會乞討,沒有良心一些的,直接落草為寇了。不讓他們進城,也是守衛軍將領怕他們煩擾到達官貴人與皇親國戚。”荀緄說著這些話地時候,恰巧見曹瞞湊到了驛站外麵,忙喚住了曹瞞:“阿瞞,進來用膳了。”曹瞞應了一聲,驀然回過神來,一步三回頭地走到了荀緄地身邊:“荀先生,那邊有人在賣女兒,才五十株錢或是一斤糧食就能買下他女兒了。”曹瞞自己兜裏藏了一堆銀錢,平時每個月的零花錢就有一千株錢,糧食更加別說了,曹家地糧倉是富裕到堆積起來的。他不可思議道:“為什麽要賣女兒呢?為什麽要將女兒賣得那麽廉價,女兒多麽寶貴啊!怎麽有人將她當作畜牲一樣賣掉?”荀緄聞言,低聲道:“若非是活不下去了,又怎麽會賣兒賣女呢?若是兒子,以後養大了還能幹活,女兒卻賣得比兒子還便宜,這就是現在民間的現狀,多少人因為天災**流離失所,這裏還隻是洛陽城外,等到了更遠一些,你們會看到更加殘酷的畫麵。”荀彧一怔,不可置信道:“難道整個天下,隻有洛陽是安寧而富裕的?”荀緄看了一眼同樣震驚的曹瞞,為他們以授課地形式,耐心解釋道:“前幾年開始,陛下為天下文人設立‘黨錮’,關係親密的朋友,在學子中有名望的人不得為官,以免設立黨羽。各地方地官職空缺,宦官們趁此安插了自己的人手,其中,陛下身邊的十位常侍宦官所委任的關係戶幾乎遍布了各個地方郡縣。”曹瞞接口道:“宦官們怎麽可能委任有才華的人來管理地方?!所謂地關係戶,全都是一群光吃飯不幹活地蛀蟲啊!”荀緄:“是啊!他們做官以後,隻會一味征稅、斂財、侵占良田、為禍鄉裏!”曹瞞聽得火冒三丈:“這還有沒有枉法,難道沒有人來辦他們嗎?就任由他們將地方治理成這副樣子?”“誰來辦他們呢?”荀緄道:“敢辦他們的文人,都已經被貶官,遭遇了‘黨錮’。”黨錮帶來的危害竟然這麽大?!也許是曹瞞表情太誇張,荀緄反而安慰道:“各地方還是有才能過人的官員,再不濟,還有禦使來督查這些。”“如果禦使也被他們收買了呢?”曹瞞試探問道:“還有其他的辦法能改變這種現狀嗎?”荀緄瞥了曹瞞一眼:“那麽恐怕要等文人們再次勝過宦官,才能扭轉局勢。”荀彧欲言又止:“可是……文人與宦官之間地鬥爭持續了幾十年,以曾經發生的事來看,文人掌權以後,也沒有好好將地方治理好啊!”荀緄沉默片刻,有些無奈於兒子的耿直,他揉了揉眉心:“即便如此,天下也不該是由宦官的黨羽來治理。”“宦官有黨羽,朝臣也有黨羽,一直以來都爭鬥不休,不好好治理國家,吃著百姓們交納稅收上繳的俸祿不夠,還要貪汙、搜刮民脂民膏,為了眼前的利益勾心鬥角,這是長遠之計嗎?”曹瞞對此產生了深深的懷疑:“沒有人來治理國家,百姓們都快餓死了,國家不會生亂嗎?”荀緄不能回答曹瞞的疑惑,他輕歎一聲:“‘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吉利對《孟子》的學習,已經學透了,將它們裝在了心裏,而其他人,或許早已經忘記了當初學習聖人之言時的虔誠。”話題一時間有些沉重,荀彧看了看父親,又看了看表情並不好看的曹瞞,低頭思考起來:“若是陛下能夠下令徹查,還有多好。”曹瞞心中一動,很快又攏下了腦袋,他摸了摸荀彧的頭,一臉同情道:“小彧還是太天真了,涉世未深啊!若是下令徹查就能解決問題那倒好了,怕隻怕即便下令去查,他們也一樣能相處欺上瞞下的法子,陽奉陰違。這裏麵,涉及到太多人的利益了。認真去徹查的人或許還沒查到東西,就已經被人害了。”曹瞞能夠有這樣的認識,超出了荀緄意料之外,他高看了曹瞞一眼,頷首讚同道:“不錯,正是這個理。”曹瞞又道:“除非陛下能夠派出足夠鎮得住場子的人,比如段子,用軍隊,將那些敢於反抗的豪門貴族全部都殺掉!”他越說越興奮,覺得自己說的實在是太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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