礙於剛剛登基,四處都是要錢的時候,朱棣並未下令大辦,而是自家人宴會一場便算了結。何玉軒聽徐瑋辰八卦說,原本一開始便不要辦的,是後來戶部等幾位大人勸說後,萬歲這才從內庫掏錢辦了一場,這讓戶部尚書很是樂嗬。然到底是皇帝生日,就算沒大辦,這百官誰敢真的不送禮呢?何玉軒就送了一份。他把當初何父遺留下來的造船圖送了一份上去。直至這時,何玉軒才有點感受到無權在手的相形見絀,不論是要查陳水河還是調查以前何家的事,都是難上加難。要問何玉軒後悔嗎?他倒也不後悔。親手做出來的選擇,何玉軒從來是不會後悔的,既然現在需要,那便現在奪取便是了。做不到便是他的問題,也賴不了他人。那夜,何玉軒一人守著牆根慢慢喝茶,倒是給自己添了一肚子茶水,清醒得幾乎徹夜未眠。時間流逝,眨眼而過。這日,何玉軒早晨老實待在都水司,總算把他要整理的東西整理出大概,而後午休結束就去了演武場練習。今日他的輪值是夜班,下午不算有事,何玉軒還回了一趟何府取了物什,而後才慢吞吞地回到了太醫院。程子安正笑眯眯地在大方脈處衝著他招手致意。何玉軒挑眉,不緊不慢地踱步進去,“你怎的來了?”這夜班少有兩個吏目一起輪值的,一個科內吏目禦醫等的人不算多,要是這般奢侈,那每月的夜班輪值得多少次?程子安笑著說道:“我可不知,反正今日的名單上有我的名諱,我便來了。”他喜笑顏開的模樣,可同他前半個月暴躁的略有不同,想來是家中母子平安了。何玉軒略略一想,問都懶得問便整個人縮在靠椅裏,雙手捧著本書在看。值夜班很是無聊,程子安湊過來看著何玉軒在看的書籍,卻發現不是雜書醫書一類,而是造船航海一類,他登時就泄氣了,“你怎麽會看這些……哦對,你在工部的職務調換了……”何玉軒眼波微動,微彎的眉眼很是沉靜,他掀開下一頁,手指按在側邊,“你怎麽知道我在工部的職務?”程子安詞窮。何玉軒是一個極少袒露自己的人,要他在太醫院的時候暢談工部的情況那是幾乎不可能的,因而除非是私底下調查過,不然應當不知道何玉軒的情況才是。程子安沉默了半晌,在何玉軒的對麵坐下,頗為無奈地說道:“我上次讓你‘小心些’,是那個時候暴露的嗎?”何玉軒默然頷首。程子安苦笑,“你向來就是這個德行,總是不知不覺間就掌握了一堆要害,都不知道你究竟是真的疲懶,還是因為太過聰慧而懶得多思。”他的臉色沉靜下來,手指摳著衣裳說道:“我的家裏對我選擇入太醫院很不滿,然我到底走的正途,不必讓我之後代也為醫戶,日後隻能走我的老路……家中爭執雖然厲害,但父母也不是隻有我這個兒子,再如何有大哥撐著,其餘的事便罷了……工部的事,是我從大哥處得知的。“常言道:水至清則無魚。金大人不是那等喜好金錢濁物的人,雖得萬歲看重,可暗地裏不滿他的人也有之,因而工部的暗流,實乃子虛不可想象也。”程子安言辭間很是為何玉軒擔憂。六部裏,最得權的當屬吏部,工部屬之末流,是個基礎建設極為重要的地方。其不像戶部一般處處都是油水,可戶部那人人盯著的地方,不是等閑之輩豈敢伸手貪財?大魚吃小魚,小魚連蝦米都不敢吃。工部就不同了,處處建設處處支出,隻要舍得一身膘,發家致富不是難事。從年前金忠空降工部至今,他得罪的豈止一個工部尚書?何玉軒凝神細思,眼眸微動,手指搭在書脊上,指尖順著光滑的書脊滑落,語氣輕柔地說道:“這是對金大人最好的嘉獎,想必他會很高興聽到你這番話。”程子安苦惱地搖頭,“我這話可不是為了讓你去效仿金大人!你的脾性我了解,這些事是渾水一趟,難不成你還要投身進去不成?不論是這工部的事,還是其他的事務,一旦插手,你比我清楚到底會多麽危險……從北平走來後,難道你還不清楚這其中的危害嗎?!”程子安的話句句在理,要是尋常的事,何玉軒的處置肯定如同現在的程子安所說的般,恨不得遠離再無接觸。何玉軒合上書本,平靜地說道:“若我當真涉足其中呢?”程子安臉色微僵,無奈地看著何玉軒,“我竟不知道,你什麽時候也願意接觸這些。”何玉軒同程子安在太醫院算是聊得來的,雖然程子安話很多,可他往往卻是那個最為敏銳的人,整個太醫院裏麵,怕是唯有他與戴思恭最清楚何玉軒的脾性。他之前的勸說,並不算錯,如果不是何玉軒經曆了一遭北平,那想法還是一如既往。俊秀醫者偏頭看著眼前的同僚,沉靜的視線毫無侵略,平直地落在程子安身上,“子虛既已為官,此乃份內之事,若能辭官歸家,自當摒棄一切身外事。如今業已成空想,自然不可恣意妄為。”不過盡責二字。窗外流光鋪滿庭院,夏夜蟬鳴,空餘寂然。程子安趴在桌麵睡著了,何玉軒隨手把外衫披在他的肩頭,手握書籍踱步而出,立於庭院中細看月下風景,眉間含著些許寂寥。太醫院這股彌漫的藥香總是最為熟悉,就連呼吸肺腑間都宛如沉浸著那沉重的底蘊,何玉軒避過了瞌睡的醫士,漫步順著庭院而走,牆角處幾株不知名的花朵搖曳,似是花季未落,猶然帶著花香。何玉軒於牆角駐足,望月長歎,當初太白有“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的雅興,如今他這俗人瞧著月盤,卻空留腹中饑鳴,想對月啃大餅。今夜當真是清醒至極,以往這個時候,何玉軒都會早早睡著,若是有人拍門要看病,總會把他們驚醒。這短暫的歇息雖然少,到底還能讓何玉軒撐過次日的早朝。奈何今夜或許是愁思過多。何玉軒對月畫大餅,畫了好一會兒後,才有點遺憾地低頭看著牆角,那影子還真有詩情畫意。“叩叩”太醫院的守門急忙去開門,片刻便有個熟悉的麵孔出現在何玉軒麵前,他驚訝地看著許久未見的鄭和走來,清秀的臉上含著淡淡的笑意,躬身道:“何大人,萬歲有請。”何玉軒留意到這非是看病的說法,鄭和也並無著急的神色,這合該隻是一次召見。即使如此,為了以防萬一他還是帶上了小藥箱。鄭和身後跟著個小內侍,小內侍跟著行禮後,便一板一眼地墜在何玉軒身後,聽著前頭兩位大人的交流。“許久未見,大人風姿如昔。”鄭和輕聲說道。鄭和為十二監之內官監的太監首領,小內侍對鄭和很是崇拜,如今內官監是十二監之首便不說了,這位可是上能入戰場,下能入朝政的能人,這宦官能走到鄭和這地步已然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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