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餓成這樣,她下工卻不回來,隻在村口跟人擺閑話,造孽喲,大人再怎麽著跟孩子有什麽關係?她這麽糟蹋孩子,就不怕遭報應嗎?”老太太罵罵咧咧,又心疼孩子,又拿老婆子沒辦法,她說過幾次公道話都被她“有本事你領自個兒家裏養啊”給堵回來。


    是啊,他們都還泥菩薩過河呢,哪有能力養別人家孩子?


    “別管了,吃完睡個午覺。”老太太催珍珍,卻見她盯著兄弟倆眼睛發亮,“咋?”


    “海洋你再說幾句。”


    “說啥呢大嬸嬸?”季海洋像根筷子插在牆頭上。


    “說普通話,你剛不是說了普通話嗎?”這孩子的媽媽是上海人,吳儂軟語季六可聽不懂,所以平時都是普通話交流的,孩子耳濡目染,自然也學得一口字正腔圓的普通話。


    而且這孩子發聲方式還跟其他人不一樣。


    一般人發聲是用喉嚨,可他不僅用喉嚨,還會用胸腔和鼻腔……怎麽說呢,雖然跟正經科班出身的播音員沒法比,可他的聲音也比一般孩子雄厚,一點也不單薄。


    珍珍曾經關注過這方麵的知識,不然也不可能發現……而現在,她終於找到能代表整個白水溝小學參加朗誦比賽的人了。


    季老婆子再牛,她能不聽隊長的話?隊長都說了,這次林珍珍老師編排的節目可是代表整個生產大隊出戰,無論戰果如何,代表的都是全隊社員的臉麵……“怎滴,你老婆子不給大家臉?”


    “沒沒沒,隊長你可不能這麽說。”老婆子夾著尾巴溜了。


    “我,我真的可以去參加比賽嗎大嬸嬸?”季海洋激動得小臉通紅。


    “當然可以,我還可以保證讓你回城,以後你就能跟爸爸在一起生活了。”據她觀察,不關心孩子的隻是秦小鳳,季六該給錢給錢,該給物給物,除了沒時間回來看他們,父親的大部分責任還是盡到了。


    他夾在老婆和老娘之間,幫誰也不是,幹脆就誰也不幫,誰也不管,而搶不到他注意力的婆媳倆,誰能想到她們能拿孩子撒氣。


    “真的嗎?”季海洋一蹦三尺高,“大嬸嬸那你快教我吧,我一定好好表演,不會給你丟臉。”他還沒開始上學,初生牛犢不怕虎,也不知道謙虛。


    但珍珍要的就是這樣的表演者,會害羞和謙虛的小學生,大山裏壓根不缺。當天下午她就把季海洋叫到自己上課的班裏,讓他先跟著大部隊背誦詩歌,不識字也沒關係,隻要會發音就行。


    胖冰洋那隻小跟屁蟲,也跟著哥哥跑進了教室,珍珍給他安排一把小矮凳,放最後一排靠牆的位置,也跟著咿咿呀呀的背詩歌,時不時就掛淚泡說要尿尿要臭臭……當然,作為村小老師,林珍珍對這樣的“意外情況”一點也不意外。


    現在家家戶戶都是大拖小,一個大孩子帶幾個弟妹,上學也是兄弟姐妹幾個待一個教室,哭了,尿了,拉了,睡著了……珍珍就像托管老師,幫他們父母照顧孩子。


    所以,你要說讓她回家做飯?


    不可能的。


    季淵明這人好就好在,他雖然也累,但他絕不會大爺似的等著妻子做飯。自從他轉業回來後,隻有二人吃飯的時候,珍珍做飯次數兩個巴掌都能數過來,偶爾心情好熗個土豆絲,他都能吃三碗飯。


    珍珍會做飯,會洗衣服,也會打掃衛生,但很多時候都搶不過他,所以幹脆就在一邊幫忙,他做飯她切個土豆絲,他洗衣服她抹個肥皂啥的,重在參與嘛。


    殊不知,他們這樣的相處模式在別人眼裏都快羨慕死了。季六最近臉色很臭,車間工人都猜他倆是不是真要離婚了,可其中鬱悶隻有他知道,要真能離婚了事就好了。


    這天,季淵明剛推著自行車走出單位大門,身後有人喊:“淵明?”


    “六哥怎麽,來辦事?”


    季六推著嶄新自行車趕上來,“上縣工業局交點材料。”


    季淵明不語,等他趕上來,倆人推著自行車,慢慢往城關公社的方向走。他最近有個事,很棘手。


    是這樣的,最近橫西市發生了一件案子,也是怪案,市糧種站儲存在倉庫裏的八百斤上好的苞穀種子,忽然不翼而飛了。這可是糧種站專供清河縣的籽種,眼看著馬上就要下玉米種了,全縣九個公社眼巴巴等著呢,它居然就丟了!


    糧種站的倉庫一般來說是保密的,就怕敵特分子搞破壞。它不僅位置隱蔽,還專人管鑰匙,結果鑰匙沒丟,鎖也沒被撬的痕跡,倉庫地麵天花板牆壁完好無損,也沒有任何聲響,籽種它就是不見了!你說奇怪不奇怪?


    一年之計在於春,春天播不下籽種,秋天收獲西北風嗎?農業是立國之基,農業一亂,社會就得亂套。


    可以想見,市裏區裏對這事有多重視,市公安局成立一個專案組,重點從清河縣抽調人手,而空降而來的季淵明就被縣局拱出去接這燙手山芋了。


    季淵明以前是神槍手,搞射擊,狙擊,拆卸槍.支.彈.藥確實是專業裏數一數二的,可對這種密室失竊案他隻在故事裏聽過,上頭還限定了時間,必須一個星期之內破案,你說他能不頭疼?


    兩個好兄弟垂頭喪氣,慢吞吞的往公社走,誰也不說話,隻有自行車“嘎吱”聲。


    “淵明啊,你說咱為啥要結婚?”


    季淵明抬頭看天,他以前也苦惱過這個問題,總覺著父母沒有給他新社會的婚姻自由,可現在嘛……他很慶幸,如果沒有包辦婚姻,他找不到這麽好的媳婦兒。


    “我隻想好好過日子。”


    “我不想好好過嗎?可她們就是不讓我安生,回家小鳳跟我吵,不許我上炕,回白水溝老娘罵我沒良心沒出息,你說我到底該怎樣做才能把日子過起來?”手裏掏不出十塊錢的車間主任,說出去也沒人信。


    季淵明是第一次聽他抱怨家裏事,倒是有點好奇:“以前不是好好的嘛?”


    季六歎口氣,“兄弟啊,你一年回一次,我也不好用這些事煩你……”


    季淵明奉行“不知全貌不予評價”的原則,也不說婆媳到底是誰的問題,隻在好兄弟肩上拍了一把,“走,上家喝酒去,珍珍釀的葡萄酒,嚐嚐?”


    哪個男人能拒絕酒的誘惑?季六頓時來了精神,跨上自行車,哐當哐當往前蹬,二十分鍾就蹬到季淵明新買的房子那兒,而今兒恰巧,珍珍下午沒課,早早的到家,小爐子上“噗通噗通”冒著一鍋白米粥,大灶上正在土豆燉白菜。


    聽見門響,珍珍一麵切豬肺,一麵回頭,“怎麽現在才回來?喲,季六哥也來了。”


    小女同誌平時的頭發都是紮成兩根大辮子,今天剛洗過頭,估計是還沒幹透,就這麽鬆鬆散散的披垂在腦後,長發快要及腰,烏黑油亮,雪白的臉頰和脖頸之間形成一條優美的曲線……季淵明愣了。


    雖然也同床兩個月了,可他還從沒見過這樣的她。


    倒是季六比較無所謂,他這人雖然有時候是糊塗,但對兄弟的老婆該有的尊重也有,絕不多看一眼,“弟妹就下班了?”


    “嗯,你們先坐會兒,飯馬上就好啊。”


    她熬的白米粥隻有兩個人的份量,得趕緊把昨晚吃剩的玉米饃熱一下,聊勝於無。


    季六打量著他們整潔而溫馨的堂屋,比兩個月前喬遷時又多了一塊碎花窗簾,一把水壺和兩隻搪瓷水杯,桌上還放著一個罐頭瓶,裏頭是一把新鮮的小野花。


    這才是家的味道啊。


    季六歎口氣,羨慕壞了,想起自個兒家裏的冷鍋冷灶,更是悲從中來。別人的媳婦兒雖然年紀小,可裏裏外外抓得妥妥貼貼,他的媳婦兒,一會兒鬧著要回城,一會兒要離婚,一會兒又要工作。


    他雖然是車間主任,可也沒能耐給她弄進財務室,頂多讓她去鏈條廠幹點兒後勤,掃掃廁所啥的,可秦小鳳不願意,說要不是因為他沒本事,他老娘舍不得花錢走關係,不然白水溝小學的代課教師怎麽會被林珍珍搶走?


    可真的是這個小女同誌搶走的嗎?


    季六搖頭,就著從來沒吃過的麻辣鮮香的肺片,喝了一口紅色的香甜的葡萄酒。


    “最近是不遇上棘手事兒了?”


    “我今天遇到個怪人。”


    季六和林珍珍同時開口,珍珍笑笑,“六哥先說吧,我看看灶上去。”她的事兒不著急。


    第28章 028   失蹤了


    事情要從下午說起。


    珍珍不是下班早嘛, 她洗了頭發正在院裏曬太陽呢,院門沒上鎖,隻輕輕的關著, 居然有個男人就這麽大搖大擺的走進來了。


    桂花胡同的位置比較特殊, 處於整個廠區最中心位置, 交通四通發達,又因為有黑市, 人多眼雜, 珍珍隻當他是走錯了地方。


    可那男人居然比她還吃驚,“你誰啊?”


    珍珍不樂意了, “這是我的房子,你問我是誰?”毛病吧。


    “怎麽是你的房子?”男人更吃驚了。


    珍珍沒必要跟他解釋自己什麽時候買的房子,大聲罵了兩句, 他就不情不願的出去了。


    她曆來膽子大,遇到這種情況越是忍氣吞聲息事寧人對方膽子越大, 她要做的就是比他不怕事兒,才能鎮住他。


    果然, 男人罵罵咧咧著走了。可季淵明一聽卻覺著不對勁, “你還記得他長什麽樣嗎?”


    珍珍搖頭,“他低著頭, 個子非常矮小,好像跟孩子差不多, 我沒看清。”


    “應該就是走錯路的, 淵明不用擔心, 這兒離我們廠近,弟妹要遇到什麽事喊一聲,就說找鏈條廠季六就行。”葡萄酒雖然度數不高, 但它終究是酒,季六舌頭有點大了。


    估摸著還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因為這兩斤葡萄酒還是去年夏天,珍珍買的葡萄吃不完,她用冰糖釀的,口感就跟飲料差不多。


    “淵明給我來點兒白的,這甜絲絲的玩意兒不過癮。”


    季淵明無奈,小兩口雖然工資不高,但在吃的上倒是不含糊,正好那天姐夫和同事送的兩瓶西鳳酒還沒開封,倒上每人喝了小半斤,直喝到麵紅耳赤,天都黑了半天,才踉蹌著,由季淵明送回去。


    坐半天,珍珍是聽出來了,這季六堪稱夾板氣之王,念在他總是給季淵明無償借車,她是真想勸點什麽的。可說他老娘不對吧,他立馬梗著脖子說他娘不容易,說他老婆不好吧,他又紅著眼說大城市來的大學生嫁給他怪委屈……得嘞,這人就是自個兒把自個兒憋屈死的。


    別人都有難處,都有委屈,那他就受著吧!


    晚上,季淵明依然很規矩。


    隻要是喝了酒的晚上,他都特別規矩,特別乖。


    第二天是周末,珍珍能睡個懶覺,他什麽時候起的她壓根不知道,醒來已經是大中午了,外頭時不時傳來“嘟嘟”的哨聲,治安隊的又來抓投機倒把了。


    住了三個多月,對這一帶的情況她很熟悉,而且還琢磨出一點規律——禮拜二禮拜四禮拜六治安隊從不缺席,其他日子隨機,唯獨禮拜天倒是一次都沒來過。


    她觀察出來的規律,也得到了季淵明的手下,那個叫王偉的男同誌的證實,他有親戚就在治安隊,管的就是這項工作。別的忙珍珍幫不上,但把這消息告訴豐收大姐,不就能幫他們省許多事兒啦?


    雞毛手套賣完後,他們的尼龍襪也賣得七七八八,刨除還給珍珍的本錢,手裏應該攢下二百多塊錢了。再攢攢,說不定明年的藥錢也有了,聽說年後超英已經複學了,這是五年級最後一個學期,九月份他就該到公社來上初中了。


    再過三年,高考就能恢複,他到時候正好上高二,能直接參加考試。隻要他上了大學,林家的日子絕對能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想想就開心啊,珍珍打一桶井水上來,給院牆一周澆水。從大門口到堂屋之間,季淵明鋪上了一條青石板小路,其他有泥土的地方,他不知道去哪兒討來的花種,靠院牆一圈是粉色和白色的薔薇,高度剛好爬到院牆的三分之一,青綠色的葉子攀在鐵絲線上,小朵粉白的花兒,別提多漂亮了!其他地方則種些山茶和水仙,現在還沒全活,看著光禿禿的。


    挖來的蘋果棗苗則是種在屋後,現在也發得墨綠墨綠的,是一道美麗的風景線。


    當初豐收大姐聽說他們要把院子種滿花的時候,那表情就跟浪費了幾個億似的,把她心疼得直吸氣,這麽大塊肥沃的土地,種點糧食該多好啊……不種糧食種點瓜瓜菜菜的它不香?


    “你好,有人在嗎?”


    珍珍剛從屋後澆水過來,“舅……楊立邦同誌?”


    站在門口的正是小半年沒見的楊立邦,他的頭發仿佛是半永久的,哪怕七老八十依然是大背頭,眼鏡好像也是半永久的黑邊框,掛在高挺的鼻梁上,有點儒雅,又有點呆板。


    不過,今天的他,大背頭亂了,眼鏡也掛不住了,斷了一隻腳,“小林同誌!”


    是這樣的,剛準備搬到桂花胡同來的前幾天,珍珍就給他去了封信,說她以後搬家了,蕙蘭有什麽事他都可以直接來桂花胡同口第一家找她。


    “是蕙蘭出什麽事了嗎?”


    楊立邦點頭:“蕙蘭不見了!”


    他幾乎每隔半月都會回村一次,昨天回去本來想去蕙蘭家坐會兒,誰知道居然聽說蕙蘭不見了。這麽大個閨女,滿打滿算也就十五歲,怎麽能說不見就不見了呢?主要是她爸吧,忽然不聲不響跑出門,不知道跟誰鬼混去了,大半月不著家。


    唯一成年的父親不在,姐弟仨可不就是在家餓肚子了嗎?大家都以為,楊父再怎麽混,那也是個當爹的,隻要有他在一天,孩子就不會餓死。


    可事實是,蕙蘭還真差一點餓死了。


    二娃三娃嘴甜膽子大,敢去生產隊糧倉偷吃的,一偷就偷了半個月,熬到楊父帶著投機倒把賺到的錢和肉回來,迎來了真正的好日子。而蕙蘭呢,她不敢偷拿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就天天往山上刨土啃樹皮,熬了一個多星期實在沒吃的了跟著別人進城,刨垃圾,被人當盲流抓住,關了幾天,一直等了半年多,才聯係上楊家所在的生產隊。


    她人雖然是回去了,可村裏卻傳出很多閑話,說她在外頭這半年被人耍流氓了,不是姑娘身了,還有說她給人懷過孩子的……這對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就是侮辱。


    楊父不僅不心疼她,不幫忙澄清,還覺著蕙蘭給他丟了臉,跟著村裏人羞辱她,打罵她,後來好容易有“不嫌棄”她名聲的老男人上門說親,正好又碰上二娃出事需要賠一大筆錢……他輕而易舉的決定了楊蕙蘭的一生。


    “前幾天有人看見她在山上啃樹皮,我們上山也沒找到,還有人說好像看見她出村了,可到底去了哪兒誰也說不清。”這年代也沒監控攝像頭,要找一個人隻能通過別人的目擊和口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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