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張勝利反應快,這小院子離得近,能聽見好幾個來不及跑的倒爺被抓現行,哭爹喊娘的有,罵罵咧咧的也有,反正無論你承不承認,都是人贓並獲的投機倒把行為,輕則公社勞動改造,重的說不定得坐牢。


    珍珍這才後怕不已,她要真坐牢了,霍霍的還不是季淵明?一窮小子好容易當上營級幹部,結果出了個投機倒把抓現行的老婆,他的軍旅生涯也就完蛋了。


    也不知道為什麽,雖然大半年沒見,可珍珍最近想到他的次數越來越多。越是融入這個家,她越是能體會他的不容易,幾乎是憑一己之力扛起整個家的男人啊!


    “謝謝你啊張勝利同誌。”


    吊兒郎當的張勝利,反倒被她這麽正經八百的感謝弄紅了臉,“謝啥呀,就當我又做好事了唄。”


    “你怎麽知道治安隊會來人?”


    “也不看看我是誰,這地界上就沒我不認識的人。”不然怎麽搞投機倒把。


    外頭人還沒撤,她們隻能繼續躲著,珍珍這才有時間打量這座小院子。院子是真小啊,隻有五六十平,估計主人也不怎麽愛惜,雪都是黑黃黑黃的,四間小屋子熏得黑漆漆的,旱廁還散發出一股惡臭,也不知道是幾個月的大便沒清理了。


    “怎麽樣,這院子不錯吧?”張勝利洋洋得意。


    趕美可不像小姨給他麵子,皺著鼻子說:“可真臭啊,主人估計是個邋遢鬼。”


    張勝利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個兒油光水滑的頭發,雷鋒帽和軍大衣也是幹幹淨淨,“邋遢嗎?”


    “你的房子?”


    “也不算吧,我二姨的,她老人家駕鶴西去,兒子在省城,讓我們幫忙把房子處理一下,可一直沒賣出去,就成了我哥幾個的公共廁所。”事實是,他們不鎖門,倒爺們也把這兒當公共廁所,所以才這麽臭。


    珍珍心頭一動,“你們準備賣多錢?”


    “這麽好的位置,咱桂花胡同口第一家的風水寶地,坐北朝南,四季向陽,二十分鍾內能到達附近所有工廠,到公共汽車站也才十分鍾……五百塊不過分吧?可來了好幾撥人,都嫌貴……害,要我有錢我早買了。”


    這人雖然誇張,可珍珍再這麽一看吧,還真是!雖然小了點兒,舊了點兒,可五髒俱全功能齊備,關鍵院裏自帶水井,不用大老遠上別的地方挑水,她想洗澡洗頭就不用擔心費水啦。


    最重要的是,她活了兩輩子還從未真正擁有過自己的房子,如果有了這座小房子,她就能名正言順從季家獨立出去,以後蕙蘭來了也有個落腳地兒。


    “這樣,三百塊你賣不賣?”


    張勝利一蹦三尺高,“你咋不說二百五,爺我就那麽像二百五嗎?”砍價有這麽砍的嗎?簡直侮辱人啊。


    林珍珍手裏就幾塊錢,買個廁所都不夠,奈何她實在是喜歡,真心誠意道:“張勝利同誌,能不能給我透個底,最少多少能賣?”


    張勝利心說可真邪門,她一正經,他居然也打起精神,撓了撓後腦勺,“我表哥說了,最少四百五。”


    見她不接茬,忙又道:“但咱倆的關係,還能再便宜你二十三十啥的……”


    趕美翻個白眼:“你跟我小姨啥關係?我小姨父可是營長!”


    張勝利眼睛一亮,“真的?在哪兒呢?”


    “北城市,部隊番號是秘密,肯定不能告訴你。”其實是她也不知道。


    珍珍現在關心的是房子問題,“言歸正傳,四百塊可以嗎?”


    本來是不可以,可一想到她是光榮的軍嫂,張勝利話到嘴邊就變了,“行!”


    是這樣的,他今年剛二十三歲,一直以來最大的願望就是當兵,可他因為心髒有點先天毛病,驗兵沒驗上,一直鬱悶到現在。當不了真正的軍人那擁軍優屬是誰也擋不住的,四百就四百,反正二姨生前都說了房子賣掉他和表哥一人一半,大不了少的錢從他那一半裏扣。


    一瞬間,珍珍看這房子就不那麽礙眼了,已如囊中之物。


    但因為手套沒賣出去一雙,身上又沒錢,雙方隻能約定,緩她半個月,如果到期拿不出錢就自動退出,讓他們愛賣誰賣誰。


    “小姨,半個月時間上哪兒弄四百塊來啊?”趕美愁成個小苦瓜臉,他們家還欠小姨一千多塊呢,他們已經很努力的做毽子和手套了,可還是杯水車薪。但進口藥的好處就是,哥哥現在已經基本不喘了,要是喘起來,壓著噴霧噴上幾口,他就舒服啦!


    小趕美第一次意識到,有錢真好。有錢能讓哥哥健健康康的,下學期就能複學啦!


    有錢還能給小姨買她喜歡房子!


    珍珍也不知道上哪兒搞這麽多錢,但她天性樂觀:“沒事,隻要思想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


    林趕美:“……”


    第二天,雪終於停了,倆人又照著張勝利說的,去了趟市裏,城南大垃圾場。那可是個了不得的地方,場地寬敞,旁邊就是鐵路,火車一經過,大包小包往下扔,真正走南闖北的倒爺們就來了。


    珍珍還沒來得及看清來了多少人,袖子就被人拉住:“手套多錢一雙?”


    原來,她顧著看稀奇,身邊已經圍了好幾個中年婦女,趕美卻沒閑著,叭叭叭給她們展示了一圈雞毛手套的妙用,“小姨,怎麽賣?”


    來的路上,她們商量好是三角錢一雙,可現在有這麽多人圍著,珍珍忽然腦袋一抽,“五角。”


    話剛出口就後悔了,她不是坐地起價的人,而是腦袋抽風,剛要補救說錯話的時候,一群婦女立馬“哎喲”一聲,“給我來四雙!”


    ???


    “這麽厚的手套,真暖和啊,我昨兒在百貨商店看到的薄薄一雙也得八角。”


    “就是,這年頭除了工資不漲,啥都在漲價。”這已經是1974年的一月底了,鬧.革.命的人沒那麽多了,老百姓們更關注的是吃飽穿暖問題。


    一交流,婦女們各自扒拉幾雙摟進懷裏,生怕這倆小姑娘反悔似的。


    這幾天雪下得大,出門買個菜上個班冷得人抖抖索索,尤其是騎自行車的男人們,雙手凍得又紅又腫,婦女們給男人和孩子置辦東西可不含糊,一下子就賣出去十二雙。


    別說趕美迷糊,就是珍珍也反應不過來,就這樣就把坐地起價啦?三角一雙還覺著太貴了不敢開口,這居然……得嘞,下一撥生意又來了。


    隻能說她們今天運氣是真好,這幾天正是橫西市最冷的時節,恰巧倒爺們賣的手套都比較薄,全靠同行襯托,她們的雞毛手套供不應求,不用一個小時五十雙手套全賣光。


    倆人一商量,趕緊往滿月生產隊跑,“媽,我爸還沒去搬磚吧?”


    “還沒呢,你們咋回這麽早?”


    “哎呀別問這麽多,趕緊的,今晚咱們熬個通宵,讓我爸別去了。”趕美咕唧咕唧灌下一碗溫開水,“手套全賣光了,趁著天冷,咱把所有手套都填滿,明兒全賣掉。”


    林豐收一愣,“你們不剛帶去五十雙,全賣光了?”


    “對呀。”


    豐收大姐咂吧咂吧嘴,“城裏人可真傻,不就幾根雞毛填的嘛,三角錢一雙也舍得,真是……”


    “五角。”


    “啥?”豐收大姐差點一個踉蹌摔地上,幸好超英扶了她一把。


    等再次確認她們真把手套賣到五角錢一雙,她可就精神咯,別說熬一個通宵,就是熬三個八個的她也能!要填手套可太容易啦,她閉著眼睛都能做出來,而且隨著手藝的嫻熟,她做的也越來越好看,一點兒也沒有修修補補的痕跡。


    得嘞,看大家都這麽努力,珍珍也就放心了。她還得專心想四百塊的辦法,接下來幾天賣手套就讓豐收大姐和小趕美去,她得先回婆家了。


    當然,對於小二十斤的魚肉,季家人可是高興壞了,就連季老太聽她繪聲繪色講趕美抓魚的故事也是聽得一會兒緊張,一會兒高興,一會兒又阿彌陀佛的。“你這外甥女可了不得,這麽大的魚王都能抓到,就是淵明也不一定能抓住的。”


    這倒是,比人還高的,活蹦亂跳的大魚王,她活這麽多年也是第一次聽說,能抓到那簡直神了!


    那麽黑黝黝個小姑娘,長手長腳的,就像一隻小螞蚱,本事卻這麽大,別人活了一輩子都做不到的事她輕而易舉就做到了,以後肯定不簡單。


    就是來狗貓蛋也鬧著當天就要下河撈魚去,他們覺著吧,林家那小黑妞都能抓到魚王,那他們絕對能抓龍王。


    老太太一人甩了一巴掌,“撈撈撈,掉冰窟窿裏凍不死你!”


    王麗芬本來正在悶聲不吭一筷子一筷子吃魚的,忽然抬頭道:“娘真是偏心,別人能撈咋我們家孩子就不能?人家大哥掉過冰窟窿,侄女不照樣能……”


    這是在影射當年林大哥的事,林珍珍是真生氣了。


    平時她裝老好人,總在婆婆和曹粉仙之間勸架,結果卻越勸越拱火也就罷了,偷拿她的東西借花獻佛她也忍了,可林大哥是所有林家人的傷疤,她說這話是挑釁呢?還是真把她當麵人?


    “貓蛋媽說這話什麽意思,我大哥掉冰窟窿怎麽了?他是像來狗一樣饞還是像貓蛋一樣不聽勸啊?”林大哥為什麽凍死,還不是舊社會迫害的。


    王麗芬沒想到她居然接茬,下意識就想埋頭,繼續一慣的裝聾作啞。可說到龍鳳胎,她又來氣:“怎麽,我家來狗貓蛋吃你啥了,動不動就又打又罵的,合著我的孩子就是一家老小的出氣筒是吧?”


    要說她今兒怎麽突然敢跟珍珍嗆聲,其實也是憋的。


    三個妯娌裏,大嫂是婆婆的心肝寶貝,曹粉仙嘴巴利索又有了身孕,從來不會委屈自個兒,反倒她夾在中間舅舅不疼姥姥不愛的,她早憋屈壞了!


    她在婆家沒地位,沒辦法補貼娘家,娘家也嫌棄她沒用,再加上次說好要送二姐的鴨苗沒送成,大家都來怪她,她心裏正憋著火呢。


    好巧不巧,今兒季六娘喊她過去拉家常,又拱了幾句火,她就真忍不住了。


    “沒吃我啥,吃我丈夫的津貼。”珍珍頓了頓,“你們一個二個都滿肚子小心思,吃肉隻管自個兒,要花錢知道來找老人拿,老人哪兒來的錢你們不清楚?季淵明又不欠你們。”


    想起他們關起門來偷吃雞屁股,直到現在,老二仍然時不時會帶回來吃得滿嘴流油,可兩個老人直到現在還蒙在鼓裏。


    這一家四口跟老三兩口子比起來更壞,更讓珍珍生氣!老三那確實是懶蛋自個兒沒能力改變現狀,老二卻是有能力改善生活的,可他愣是藏著掖著寧願自個兒吃得滿嘴流油放臭屁也不讓父母吃一口……要珍珍說,真是自私到一定程度了!


    她越想越氣,也不給他們臉了,“季世明,王麗芬,你們自個兒摸著良心說,老人對你們怎麽樣,可你們敢告訴他們,你們平時躲山裏都吃了多少雞屁股嗎?”


    兩口子臉紅脖子粗,哪敢放個屁啊。


    老太太想說話,讓老頭拉住了。


    “老人教育孩子也是為他們好,你們上綱上線動不動就說家裏人怎麽欺負你的孩子,可你怎麽不問問來狗貓蛋,糖罐裏的糖是誰偷吃的?雞窩裏的蛋怎麽隔三差五就少一個的?”


    “別人不說,你們就當別人都瞎是吧?你這倆寶貝蛋什麽毛病你們能不知道?不過是裝聾作啞跟著占便宜罷了!”


    其實吧,季老三才是最冤的。來狗貓蛋偷奸耍滑的時候,老太太是這麽罵的——都怪你們三叔,把你們帶壞!


    可天地良心,父母才是孩子最好的老師,怪天怪地也怪不到叔叔身上啊!老太太之所以這麽覺著,估計也是平時王麗芬吹的風,抹兩把眼淚,把責任推到老三頭上,誰會去懷疑一個慣犯的清白呢?


    這不,曹粉仙也聽出味兒了,捧著肚子就是罵:“好啊王麗芬,枉我還叫你聲大嫂,你也太不要臉了,自個兒把孩子教得又懶又猾,回頭還賴我們,到處敗壞我們名聲……”


    王麗芬平時裝聾作啞那是沒辦法,可今天,借著季六娘給的勇氣,她不再忍讓,她就是硬剛!


    而曹粉仙呢?她本來就是掐尖好強的人,此刻又懷著孩子,自覺母憑子貴……於是,兩個女人掐起來了。


    季老太是又氣又嫌丟人,勸不住幹脆也不管了,吵吧吵吧,這日子誰也別想過了。


    於是,季淵明進門,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副雞飛狗跳妯娌掐架的畫麵,下意識的,他的視線率先掃到小媳婦身上。


    其實,他在門外已經站一會兒了,剛好聽見小媳婦大聲質問王麗芬的話,他不由得停住腳步,尤其是聽見“季淵明不欠你們”的時候,心頭湧上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是的,他不欠老二和老三,他欠的是爹娘,他從不否認這個事實。所以,他孝敬父母的錢,他們如何進行二次分配,他都沒意見。


    可是,拿著他的錢,卻還為難他的媳婦兒,就不是這道理。即使這個小女同誌沒把他當丈夫,隻要他們夫妻關係沒解除一天,她就是他的妻子。


    男人護不住妻子,還算什麽男人?


    “你,沒事吧?”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雙方異口同聲。


    季淵明輕咳一聲,那種怪異的感覺又來了,剛才她據理力爭的樣子,看起來不像未經世事的小女孩子,似乎能讓他有所依靠,有所仰仗似的。


    當然,大哥回來了,妯娌倆也不掐了,彼此冷哼一聲,翻幾個白眼,也各自回房了。隻留下來狗貓蛋,圍著大伯的軍旅包打轉,這一次的包比上次的大多了,不知道又裝了多少好東西呀!


    老頭老太強打起精神,“你們先回房說說話吧,事情咱晚上再說。”他們一看老大的眼神就知道他想說啥。


    分家。


    這不是他第一次提。其實早在三年前,他剛受傷回來休假的那天,也是正巧遇到家裏雞飛狗跳,因為躲懶的事兒,老太太和老三吵吵嚷嚷,鬧到都要斷絕母子關係了。


    當時淵明是這麽勸的:“媽你別攔著,既然他想分出去那就分出去,娶媳婦的錢我會給他,其他一概不關我們管的事就是餓死饞死咱也不會多看一眼。”


    當時,老人忌憚的不過是他和老三還沒成家,分出去更難娶媳婦,可現在呢?兄弟仨各有各的小家,再把他們綁在一起隻會矛盾更深,本以為兄弟齊心能前進,其實卻磕磕絆絆,阻礙前進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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