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民養雞場她認識,就說是拿來作肥料,其他人肯定不會多想。因為這年代農民最缺的就是肥料,別人隻當她病急亂投醫,背後笑話幾句就是了。


    而清河縣黑市她賣三天就飽和了,從第四天開始去了市裏,橫西市那可就更大,更有錢了,不僅有各式廠子,還有煤礦,幾個國營大農場,甚至還有個生產建設兵團,反正她膽子大,隻要有孩子的地方都去轉悠,每天轉一個片區,幾乎都能賣出去七八十個毽子。


    以前不敢去市裏,總覺著那是個了不得的大地方,去了就要被無產階級專政教育,現在嘛,她跑得比誰都熟。短短一個星期就賣出去三百多枚雞毛毽子,刨除給買鐵片托和給季老太的成本,整整還剩三十塊的淨利潤。珍珍那丫頭打死也不要一分,說這是超英的勞動成果,應該花在超英身上。


    三十塊是啥概念,一個星期前的林豐收就是打死也想象不出來,她現在滿腦子隻有一個想法——“他爹,咱帶超英上省城看病吧?”


    “省城,會不會太遠,要不咱先去市醫院,明年再多攢點?”


    “加上上次珍珍硬塞的,你做了這幾個月工,咱手裏也有八十八塊了,我……不想再等了。”


    胡來寶眼眶一熱,是啊,早一天治好就能早一天上學,孩子耽誤不起啊。況且,每年冬春都是超英最難熬的時節,冷氣一吹他立馬咳得喘不過氣來,麵無人色,有時候半夜他總起床偷偷看兒子,他的呼吸那麽淺那麽弱,弱到他時不時就要把手放他鼻子前探探……“行,我明兒去隊上開介紹信。”


    林豐收緊緊抱住這個隻到自個兒胸口的男人,生活可終於有了盼頭。


    ***


    兩口子說私房話,誰也不知道正巧讓趕美那丫頭聽見了,第二天下午珍珍還沒下課,教室門口就多了個黑溜溜的小腦袋。


    趕美用嘴型說:小姨,十萬火急。


    “咋,你沒上課跑出來的?”


    趕美一雙小破草鞋都爛得沒底了,兩隻腳凍得烏黑烏黑的,“嗯嗯,十萬火急,我爸媽明天要帶我哥上省城看病,小姨我求求你你就跟他們去吧。”


    珍珍正在抖袖子上的粉筆灰,“這不好事嘛,你急啥。”


    “小姨你忘了嗎,我爸媽不識字!他們要走丟了咋辦?我哥……我哥他沒我堅強。”說著都快哭了,原來超英以前是做過傻事的,藥罐子裏熬了這麽多年,去年滿懷希望上了一趟縣醫院,結果聽見大夫說治不好,他回來一言不發,當天晚上悄悄跑壩塘邊,要不是胡來寶半夜醒來發現兒子不見了找出去,可能現在早變孤魂野鬼了。


    這孩子,太懂事,眼見著父母日複一日的熬煎,不想再做他們的負累。


    “小姨你想想,要是去了省醫院大夫還說治不好,我哥得多難受啊,萬一……我哥最聽你的話,你就陪他們去一趟,好不好?”小姑娘眼窩裏亮晶晶的,“小姨放心,路費算我欠你的,我天天在家做雞毛毽子,等你回來我就還你,好不好嘛?”


    當真是骨肉相連,血濃於水,這丫頭想得比林豐收周到多了。珍珍其實也一直有陪他們去的打算,“跟你小姨見外啊?”


    趕美嘿嘿一樂,現在的小姨比以前的小姨更像大人,讓她有種找到主心骨的感覺,“當然不見外,你可是我小姨,親的。”


    “走,既然來了就吃了飯再回去,待會兒咱一路。”順便去找錢校長請假和開介紹信。


    今兒剛好輪到珍珍做飯,她割一塊半幹不幹正在滴油的臘肉,燉上蘿卜白菜土豆,再加兩把自家做的紅薯粉條,那香得,吃進肚子都在往外冒香氣,熱乎乎的。


    當然,她現在每個月有六塊錢工資,要去哪兒也不用再找婆婆拿錢,倒是季老太聽說他們要上省城,直接給了十五塊路費和全國糧票,對林豐收一家真是沒話說。


    “多帶幾張全國糧票,窮家富路。”


    “好,謝謝您。”


    一直幹啥都要比著大嫂來的季寶明和曹粉仙,居然連屁也沒放一個,珍珍豎著耳朵聽了會兒,奇怪。


    “別聽了,這倆懶蛋天天往蘆葦蕩裏鑽,說是也要去撿幾隻軍鴿回來,做夢呢!”


    林珍珍:“……”


    這倆家夥,軍鴿可是特種作戰動物,要不是被隼群圍攻,怎麽可能天天往蘆葦蕩裏掉?當下冰雹呢!這麽冷的天,還有個孕婦,也不嫌冷,這毅力要用在田間地頭,家裏誰還不尊重他們?


    說到底,這年代的人們,熱愛勞動,尊重勞動,一個人別的甭說,隻要他勞動能力強,那他在社員心裏就是能豎大拇指的人。


    ***


    因為有珍珍的加入,為了最大程度的節省開支,胡來寶主動提出他不去了,讓姐倆陪著超英去。先坐班車從清河縣到橫西市,也不歇,當天夜裏摸黑坐上火車,第二天中午就能到省城……一共顛簸二十多個小時,別說超英一張小臉白了,就是林珍珍也麵無人色。


    她倒是有錢,想給他們改善乘車條件,可沒有幹部身份別想買臥鋪,硬座人挺多,擠得水泄不通,座位底下躺的都是人,又不敢走動,腳都坐腫了。珍珍隨著人潮,一麵走一麵甩腿踢腿,林豐收緊緊牽著超英,生怕被擠散,“再忍忍,馬上就到醫院了,啊。”


    超英欲言又止。


    珍珍可不會委屈自己,“姐別急,咱先去招待所安頓好,下午再去醫院。”


    “還住啥招待所啊,要是不用住院,咱開了藥下午就回去。”要是讓住院,她就打算在病床旁窩幾天,讓珍珍跟超英睡病床,擠擠也就過去了。


    不由分說,珍珍拉著超英就往大街上走。


    省城確實很大,有多大呢?林珍珍覺著也就跟五十年後的北山縣城差不多吧,隻不過那時候路上很多小汽車和電動車,現在則是自行車。


    “這可真是……咱上哪兒找省醫院啊?”林豐收急壞了,越是趕時間她越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珍珍上輩子也沒來過橫西市,可她不急,衝不遠處一個小鐵亭子走過去,外頭用紅色油漆寫著“人民路二段火車站交通控製亭”字樣,裏頭站著個頭戴大簷帽穿白色上衣深藍色褲子的交通警察。


    漾著小酒窩問:“同誌你好,請問省醫院怎麽去?”


    無論任何年代,有困難找警察都是真理……白水溝那幾個不想惹麻煩的和稀泥的警察,並未折損人民警察在她心目中的形象。


    果然,男同誌十分客氣的指著不遠處一輛老解放牌客車,“你們在那兒坐十分鍾後那班,終點站就是省醫。”


    “傻丫頭你咋膽子那麽大哩?”林豐收沒想到,小鵪鶉似的妹妹居然敢找警察問路!


    珍珍吐吐舌頭,帶著他們過去,問清楚下一班就是到省醫院的,趕緊排在隊伍最後麵。這年代路上跑的汽車鳳毛麟角,來一趟公共汽車幾十人湧上去,力氣不夠大臉皮不夠厚可能連車門都扒不上。


    好容易擠到省醫院,兩個大人滿頭大汗,超英的臉色居然也紅潤不少,臉上還有點意猶未盡,“小姨待會兒咱回去還能再坐一次嗎?”


    “能,等你好了,小姨帶你上省城,上首都,坐汽車坐輪船還要坐飛機!”


    小夥子抿著嘴,緊了緊拳頭,嗯嗯,隻要活著,他總有坐飛機的一天。


    到了全省甚至整個大橫山革命老區最大的石蘭省人民醫院,一直天不怕地不怕的豐收大姐徹底慫了——那麽大個門麵,五層高的大樓房,來來往往趕集似的人群,匆匆忙忙的醫護人員……她該咋找大夫呀?


    然後,又是她的小鵪鶉妹妹,從容大方的走到掛號台,掛了個呼吸內科的號,熟練的領著他們去隔壁樓,上樓,排隊……反正,不管幹啥,仿佛這樣的大醫院她已經進過無數次。


    珍珍想掛主任的號,說了很多好話,掛號台同誌也沒給她加,隻給掛了個普通醫生的,老專家嘛任何年代都是稀缺資源。醫生姓許,是個醫專剛畢業的年輕人,看了超英的症狀,又聽了她們想要進一步檢查的訴求,倒是爽快的開了心肺各種檢查。


    林豐收帶出來的錢,很快花去三分之二,整個人都不好了,甚至許大夫還說有的檢查要明早空腹才能做,他們至少得去招待所住一晚時,肉疼得無法呼吸。


    珍珍其實早有心理準備,上輩子陪奶奶看病那麽多次,哪一次不是這樣呢?掛號得提前定鬧鍾手機搶號,做檢查就得等幾天,等拿到結果又掛不上首診大夫了……奶奶常說,沒病都折騰出病來。


    “咱先去安頓住處吧。”醫院附近的招待所人滿為患,衛生條件堪憂,珍珍三人順著大馬路走了二十分鍾,終於找到一家幹淨的,人少的招待所,巧的還是清河縣駐省城辦事處招待所,看了她們的介紹信,比其他招待所熱情很多。


    甚至,聽說三人隻要一間房時,工作人員也沒擺臉色,還給他們多加了兩條被子。林豐收握著人家的手,左一句“感謝”右一句“好同誌”,貧下中農第一次體驗到來自無產階級大兄弟的關愛啊。


    房間裏有兩張床,超英終究是十二歲的大男孩子了,單獨睡靠窗那張,林家姐妹倆睡靠門這張,四條被子倒也不冷,開水要到樓梯間打,男廁所在二樓,女廁所則需要上三樓……虎虎生威的豐收大姐跟劉姥姥進大觀園似的,趁他們歇午覺的時間把招待所裏裏外外轉了個遍。


    沒辦法,在家她就是頭老黃牛,沒日沒夜,哪有午休的習慣?


    珍珍睡得迷迷糊糊,能聽見她在樓底下跟工作人員攀談的聲音,臨睡前還在想明早一定要四點半起床,一定要掛一個主任的號,來一趟太不容易了……結果剛睡著,林豐收忽然猛地推開門,“珍珍珍珍快,走我帶你看稀奇。”


    像對待五六歲的小珍珍一樣,那時候她還不是超英趕美的媽媽,還沒有被生活磨彎脊梁,見到啥好玩的都會第一時間跟妹妹分享。


    老母雞領著一隻獨一無二的小雞仔,哪裏有稀奇就上哪裏,這大概是她們艱難歲月裏唯一的娛樂活動。


    林珍珍的瞌睡瞬間醒了,“什麽稀奇事兒?”


    “對麵,招待所對麵有個老頭,正跟人吵架呢!”


    難怪這麽吵,珍珍可不想看老年人撕逼啊,冬天的被窩才是迷人的小妖精。


    “你猜老頭為啥吵,居然是為了一盆花,還是你最喜歡那種,就以前栽窗台上的,叫啥來著?”見她迷糊著,林豐收忽然自言自語,“你這丫頭,我怎麽覺著像換了個人?”


    這可把林珍珍嚇死了,生怕她繼續發散越來越接近真相,趕緊一個鯉魚打挺爬起來,“走吧,我們去看看。”


    外頭,天已經快黑了,下班的自行車潮南來北往,十分熱鬧,而更熱鬧的則是馬路對麵的一個大院子。裏頭是一片低矮的紅磚房,過道裏擺著好幾個爐子,許多婦女正在煙熏火燎的做飯,院裏則種著好些花花草草,一對老頭正臉紅脖子粗的對峙著。


    一胖一瘦,胖老頭像個發麵饅頭,鼻頭紅通通的,“老鍾頭你胡說什麽,我怎麽可能燒你的花?”


    瘦老頭小小的,像炸過頭的麻花,氣得臉都扭了,“不是你用尿燒我的花怎麽會死?這可是我的寶貝,大老遠帶回來養了幾年都好好的,上個月剛把花盆端你家屋簷下就死了,不是你是誰?”


    他抱著一個磚紅色的花盆,裏頭兩株帶花苞的植物已經枯萎了。


    珍珍一眼就看出來,這是金茶梅。花瓣顏色是耀眼的金黃色,色澤金瑩油潤,仿佛塗抹上一層金色的油蠟,光滑半透明,因為種類稀有,易生蟲害,所以又被譽為“植物界大熊貓”。她上輩子就讀的農校,雖然是個專科,可裏頭卻有一株全國聞名的金茶梅,堪稱“鎮校之寶”,她曾隔著玻璃罩子和大棚見過兩次。


    當然,她不僅知道這是金茶梅,還知道——“大伯等一下,你的花還有救。”


    第23章 023   討個骨折價


    她的話剛出口, 空氣突然就安靜了。


    大爺大媽們嘴上不說,心裏都在想:這小女同誌可真敢說啊,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不知道老鍾頭的難纏, 這老家夥可是把他這幾盆花當命根子疼的。前兩年下放到西邊, 他愣是不吃不喝從當地農民手裏買來這盆花,結束下放提前回城, 別的都不要, 就是不能忘了花。


    現在好了,千寶貝萬寶貝還是死了, 花根又黑又枯,死得透透的!


    你就說吧,都死成這樣了, 這小女同誌還說有救,不是信口開河往他傷口撒鹽是啥?大爺大媽們沒退休前也是單位上的業務骨幹, 什麽危急重症沒遇到過?送來沒氣兒的病人,誰敢說有救?


    果然, 姓鍾的瘦老頭打量著林珍珍, “小姑娘你知道我這是什麽花?”


    “金茶梅,全世界最稀有的金色山茶花, 在法國能炒到幾千美金一株。”


    老鍾頭挺了挺胸膛,嘴角翹得高高的, “看吧, 我就說我這是寶貝你們還不信, 遇到懂行的了吧?”


    老頭老太們傻眼了,他們一直聽他叨叨他的寶貝多麽稀有多麽值錢,都以為是中老年男性的通病, 愛吹牛嘛,全都看破不說破,現在還……還真沒吹牛?!


    幾千美金一株,怕不是搖錢樹!


    雖然現在華美兩國還沒建交,可一美元比一元人民幣多得多,這是老百姓都知道的常識,幾千美金對應的是幾萬人民幣啊!


    有人不由得小聲說:“老廖頭,花要真是你燒死的,損失可就大了。”


    胖老頭氣得臉紅脖子粗,他怎麽可能把尿尿花上,又不是三歲小孩!隻不過倆人一直有矛盾,尤其他還是當年把瘦老頭鬥到下放農村的“造.反派”,害別人耽誤了六年最好的醫學時光,現在他是失道寡助啊。


    珍珍不管別人的七嘴八舌,接過瘦老頭的花盆看了看,輕輕刨開金茶梅的花根,發現已經腐壞發黴了,她又聞了聞,用手指撚了撚土壤,很肯定地說:“不是尿燒的。”


    “那是什麽?”


    “根腐病。”


    “啥病?”


    珍珍又重複一遍,“因為真菌感染,蟲害侵蝕或外傷造成花卉根係腐爛變質,而且這種腐壞還進展特別快,很難治愈……”


    “哦,那就像糖尿病病足,一旦壞死就無法控製進展對吧?”


    珍珍覺著,說話的應該是大夫,一般人想不出這樣的比喻。


    瘦老頭是真著急,“那要怎麽治療呢?”


    “有高錳酸鉀溶液和甲醛嗎?”


    瘦老頭沒說話,另一個老太太立馬大聲道:“有有有,檢驗科多的是,我去找小張要點兒,等著。”


    這年代華國還沒形成係統的穩定的花卉種植業,常用的花卉用藥都沒有,隻能高錳酸鉀1000倍浸泡根三十分鍾,再把腐壞的根係剪除,擦上甲醛液,“過幾天就能看出效果來。”


    其實,大家看她有條不紊行雲流水的動作已經基本可以肯定,這是個懂行的,渾身散發的專業技術人員的自信是騙不了人的,大家紛紛開玩笑:“老鍾頭,有這小姑娘,你的搖錢樹是保住咯。”


    瘦老頭早笑得見牙不見眼了,小心翼翼捧著花盆恨不得吹兩口仙氣哄哄它,“謝謝你啊小姑娘,來家裏坐吧。”


    對於專業學習者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珍珍婉言謝絕,拉著還沒看夠熱鬧的林豐收回招待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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