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珍珍無功不受祿,也不敢受, “戰士你好,我不知道自己做過什麽事,能得到你們的感謝,我不能收。”


    教練員看看趙衛國團長,見他點頭,才道:“林同誌還記得三個月前救的一隻黑色的鴿子嗎?”


    “妞妞?”


    對方嘴角抽搐,整個編隊裏最神勇耐力最好的軍鴿,號稱軍鴿之王的314居然叫“妞妞”?


    當然,他們不可能讓她知道她救的軍鴿具體是幹啥的,編號是多少,雖然已經事先對她和季家人做過詳細的背景調查,“是這樣的,你叫‘妞妞’的這隻鴿子其實一隻軍鴿,在執行任務途中受傷,身上攜帶有十分重要的情報,被敵人放出來的幾百隻鷹隼圍追堵截,突圍後受了重傷……如果不是你救了受傷的它,並治愈它,情報就無法及時送回連隊,我們就不能第一時間發現敵人的動態。”


    每一句話珍珍都能理解,可合在一起就覺著,咋那麽費勁呢?


    趙團長看她困惑,心裏倒愈發確定她就是個普通的多讀了點書的小女孩子,治愈314也是瞎貓碰上死耗子,並非有的人猜測的那樣。至於她會治愈鴿子,那估計是把314當雞鴨了吧。


    “這是你該得的,謝謝你救了我們的軍鴿同誌,為我國國防事業做出巨大貢獻。”趙團長把包袱遞過去,敬個禮,就走了。


    具體有多大的貢獻,珍珍可能終其一生也不會知道。


    她現在啊,是真傻眼了,原來妞妞不是賽鴿,是隻軍鴿!軍鴿她聽以前的鄰居叔叔提過,是專門從蘇聯和中歐地區引進的培育品種,比普通賽鴿和信鴿靈敏,警覺,忠誠如軍人,難怪除了她,其他人喂的東西它就是餓死也不吃,家裏來個陌生人都警惕得像隻看門狗似的。


    當然,聽說它沒被人吃掉,不僅完好的飛回營地,還圓滿及時的完成任務,珍珍打心眼裏開心。掂了掂手中的包裹,她也很好奇,這位趙團長和指導員會送她什麽謝禮呢?


    最先印入眼簾的是一本紅語錄,這年代寓意最好,最紅最專的褒獎品確實是偉人語錄,另外還有三百塊嶄新的大團結,和一遝糧票……真是夠豐厚的。


    當然,更豐厚的還在後麵。她尋思著吧,這三百塊雖然是對她的嘉獎,但季家其他人也幫過忙,提供苞穀碎,搭窩,掛水槽食槽,她準備拿出三十塊給老太太,剩下的糧票和二十塊給林豐收送去,超英的小身板天天都要吃藥。


    剩下的二百五十塊,她就自個兒攢起來,盡快把手裏的積蓄湊夠一千一,萬元戶計劃達成11%√。


    存錢可是會上癮的!


    正想著,忽然聽見一陣嘈雜的說話聲,一大群人朝門口湧來,“淵明媳婦兒趕緊的,給你們家送東西來了!”


    這不是隊長家陳大娘?珍珍趕緊迎出去,頓時嚇傻了,首先印入眼簾的是半頭粉白的刮淨了毛的豬……


    “傻了吧,我也差點嚇傻了,這兩位小戰士進村就問你們家在哪兒,說是給你送豬肉的,是不是淵明又立功了呀?”陳大娘熱情是熱情,就是太八卦,“這次立的幾等功?要再立一次二等功是不是就得升連長啊?”


    營級幹部到連級都這麽快,那團級還會遠嗎?


    幸好,兩名小戰士也不多話,把豬肉送到就走了。珍珍隻能含糊其辭,就讓大家以為是季淵明立功的獎品吧,不然她解釋起來多費勁哪。


    這頭豬估計是在第三軍區現場宰殺好運來的,雖然隻有半頭卻足有一百多斤,手腳很粗,尾巴也比家裏養的任務豬粗多了,豬頭沒有一分為二,而是一顆完整的。所有人看著這麽大一堆豬肉直咽口水,季六娘甚至在豬肚子裏頭的肥肉上摸了兩把,趁人不注意就用舌頭舔手。


    林珍珍嫌她惡心,趕緊用鍋蓋擋住,正好來狗也把他奶喊回來了。


    季老太回來,季六娘就是想再摸也不敢了,這可是她的宿敵,她可是很要麵子的。六兒當車間主任她啥好東西沒吃過?不就半頭豬嘛,她還不稀罕哩!


    “哎喲,能獎勵這麽大的豬,淵明得立多大的功啊?會不會又傷了哪兒,可別真變殘廢啊……”


    季老太直接不留情麵的一口啐過去,“狗嘴裏吐不出象牙,我兒子當然是好好的。”來狗都說了,是獎勵他大娘的,跟淵明沒關係。


    “你還當大家不知道呢,淵明的手啊……”話未說完,季老太衝過去,跟她扭打起來,其他人趕緊七手八腳的勸架。


    季淵明就是季老太的命根子,說啥不好偏說他呢?


    珍珍心頭一動,不知為什麽,她腦海裏忽然浮現上次見季淵明的情景,他的左手似乎不太方便,騎自行車的時候左手一隻揣在褲兜裏,全靠右手握龍頭,她當時還覺著他耍帥……


    當然,當著外人,她也不好問,隻能當作已經知情的模樣,客客氣氣的送走社員們。林珍珍不是笨的,因為生存的壓力她小小年紀就懂得看人臉色,知道觀察和推理,知道……很多原主想象不到的事。


    因為這一架幹的,季老太看著半扇豬也沒了一開始的歡喜,倒是家裏其他人都樂瘋了,七嘴八舌商量怎麽吃第一頓。


    “咱先吃豬頭,這麽大個豬頭多香哪!”王麗芬心裏的小九九是,先吃豬頭吃個夠,剩下的好肉就能給娘家送幾斤啦。


    “豬頭骨頭多肉少,要吃咱就吃肥的,這麽厚的肚腩肉,嘖嘖,肥油得有半尺厚……”季老三口水都快出來了。


    來狗和貓蛋可沒這麽好的自控力,口水滴答到下巴,又流到脖子裏,領口都給淋濕了。這家裏,也就幾個月前大娘買過三斤五花肉,到現在都沒再吃過肉啦!


    其他人不知道,老太太卻是知道的,這是珍珍的功勞,壓根和老大沒關係,“都別他媽吵吵。”提來一把缺口的大砍刀,直接從腰裏一分為二。


    其他人:莫非是這幾天能吃一半?剩下一半醃臘肉?


    “帶後腿這一半,給你大姐家送去,豬頭咱人多,就不分他們了,珍珍你看成不?”


    林珍珍沒想到她能舍得分這麽多出去,本來還想著要一斤不分的話她就再給姐姐補貼二十塊錢,一時間居然感動得說不出話來。“成成成,謝謝,謝謝。”


    其他人:“???”


    “娘啊,這哪有自家人還沒得吃就往外……”


    “閉嘴!”老太太冷冷的在二房三房臉上掃了一圈,“有本事你們自個兒掙,我也給你們娘家分一半。”


    曹粉仙撅著嘴,她要能,早不在這兒受氣了。本來說好的鬧分家,結果現在懷上了,要分出去還怎麽比照著大嫂以前的待遇來?不用掙工分就有白米飯蒸雞蛋,她傻了才頂嘴。


    珍珍把錢藏好,這才跟著季老二一起出門,那半半扇豬得有七八十斤,她可背不動。這不,進門就把林豐收嚇一跳,“咋,你家殺豬啦?”


    “這事待會兒再說,姐先把肉卸著,我去看看超英。”


    林家老兩口在世時置辦下一個大院子,房子雖然是土坯房,但勝在數量不少,製作雞毛毽子的就是單獨的一間,門窗通風良好,不易受潮,遠離明火,還遠離大門口,即使社員們從門口路過也看不見裏頭在幹啥。


    超英正在床邊,雙手熟練的縫製著,不遠處是堆成小山一樣的雞毛毽子,五彩奪目。“小姨來了,我這兒就差最後幾個了。”


    家裏人怕他肺不好,空氣裏總有雞毛飛舞,這不是刺激他更咳更喘了嗎?可這手工狂魔,居然做了個噴霧器,每天噴十來遍,既不會噴濕雞毛腐壞,又增加了羽毛的重量讓它們飛不起來。做了一個星期,居然也沒加重咳喘。


    可能是運動的關係,臉色倒是沒以前寡白了。


    “做多少個了,有數嗎?”


    “加我手裏這個,正好288個。”


    喲,記性還怪好。珍珍覺著這個外甥可真厲害,總是時不時的給她露出點驚喜來,要不是身體素質耽誤了,說不定是個大學霸!而且是動手能力超強的那種,而不是書呆子。


    院裏,季老二謝絕林家挽留,放下豬肉就往家跑了,他晚上還得去養雞場殺雞呢。趕美圍著半半頭豬轉了一圈,饞得直咽口水,“哎呀媽,我小姨父家也太大方了吧?”


    “誰說不是呢,別看了,趕緊把我砍刀拿來。”林豐收是整個滿月生產隊最高大最強壯的女人,每年年底,男社員們負責殺豬拔毛,她就負責卸肉,閉著眼睛都能順著骨骼紋理卸出花樣來。


    這不,卸下一整扇排骨,筋膜相連,密不透風。


    剜下一隻後腿,圓溜溜的弧形優美極了,那後臀尖看著就誘人。


    至於五花和腰裏脊,那更是庖丁解牛,等珍珍和超英出來的時候,她已經給肉上鹽巴了。


    石蘭省的特色是,醃肉的鹽和平時吃飯的鹽不一樣,更粗些,滿滿的抹上一層,能把血水壓出去,掛起來就不怕蒼蠅了。


    沒有蒼蠅,就不會糟心生蛆,這是小孩都知道的常識。


    “姐排骨別醃了,趁新鮮煮湯喝,有營養。”


    “就是,我媽啥都要醃醃醃,恨不能把自個兒也抹上鹽巴掛成臘肉。”


    眾人大笑,過慣了苦日子,有吃的時候永遠得計劃著沒吃的時候,把一切東西做成臘的,幹兒的,不就是未雨綢繆?不然,誰不知道新鮮的好吃?


    在被媽媽鐵砂掌伺候之前,趕美又說:“要是人肉能吃,媽你以後也給我身上抹點鹽,掛屋簷下,你們想吃哪塊割哪塊,好不好?”看吧,我多有良心,割肉救母算啥,我能救全家喲。


    你看吧,豐收大姐笑還來不及呢,哪舍得再揍她。反正啊,她是個沒頭腦的暴脾氣,胡姐夫是個悶葫蘆,唯獨生的小趕美能說會道,腦袋靈光,她疼還來不及哩!


    砍了兩根排骨,把湯燉得奶白.奶白的,再切幾塊大土豆進去,那鮮的,仿佛連湯都是甜的,每人喝了兩大碗。


    估摸著天快黑了,珍珍趕美跟在背著滿滿一簍雞毛毽子的胡姐夫身後來到廠區黑市,跟上次一樣,已經有許多穿著厚衣服的人在溜達了。


    珍珍找到進可攻退可守的位置,“姐夫你先在這兒接應我們,等我消息。”


    她和趕美往衣服裏藏了七八個毽子,表麵慢悠悠實則眼觀四路耳聽八方地溜達出去,這個點兒吃過飯的廠子弟們、老頭老太們,小年輕們,有的是看熱鬧,更多則是從縣裏別的廠區,別的村鎮來買東西的。


    沒辦法,這年頭就是啥都缺,無論衣食住行,哪怕小到一個裝醋的瓦罐,那都是缺的。


    瞅著幾個小女孩正看頭繩,趕美笑眯眯地問:“小妹妹你們要雞毛毽子嗎?”


    “啥毽子?”


    趕美撩開衣服一角,露出幾根五彩斑斕的公雞毛,頓時就吸引了她們的目光。小女孩子嘛,誰不喜歡漂亮東西?


    “看我的。”她往上一拋,腿一接一踢,再接再踢……踢得又快又高還特別穩,側踢,左右交叉踢,前後踢,那毽子就像有根線拴在她腿上似的,無論怎麽換著花樣的踢都不會斷線。


    “哇哦!”圍觀小女孩子們忍不住驚呼,所有人都在想,自個兒要有這樣一個毽子,肯定也能踢這麽好!她們缺的是技術嗎?明明是毽子!


    “一角錢一枚啦,一枚能踢好幾年。”


    廠子弟們雖然也缺衣少食,但手裏總比農村孩子多幾個零花錢,因為他們刨垃圾堆,撿廢鐵零件,賣報紙牙膏皮兒,多的是“來錢”路子。


    一角錢也不算多,狠狠心掏一掏,買一枚吧。


    人買了這麽漂亮的東西,肯定不能讓其他人白玩啊,怎麽你也想玩?那買唄!


    於是,帶著小女孩子間微妙的虛榮與攀比,孩子們掏錢毫不猶豫,買到的當場就踢起來,沒買到的趕緊跑回家要錢去,一角錢平時也就將夠買兩斤土豆,買個能玩一年的玩具,也值了。


    賣完身上帶的貨,珍珍又跑到巷道裏揣一兜過來,一個收錢一個給貨,忙得不亦樂乎,不到倆小時居然就賣出去四十多個。


    “小姨你告訴我我們真的不是在做夢嗎?”


    “小傻瓜,你摸摸這錢是做夢嗎?”


    趕美伸手進小姨兜裏摸了一把,是紙幣的感覺,沒錯。“小姨咱要穩住,回家才能數錢哦。”可她終究沒忍住,找到個黑漆漆的土洞,打著手電筒把錢數了兩遍,足足有四塊零八毛。


    林豐收和超英一直豎著耳朵,聽見村裏的狗從村口依次往村裏吠,“阿彌陀佛可終於回來了,賣不掉也沒啥,安全第一啊……”


    “全賣掉啦!”


    “你說啥?”


    趕美“咕唧咕唧”灌下半碗溫開水,甩出去厚厚一遝錢,紅紅綠綠,“媽不信你數數,我們帶出去四十八個毽子,一角錢一個……”


    “全,全賣完啦?”就連胡姐夫也激動得站起來,先咕叨咕叨算了一下,“四塊零八毛?”


    “一分不少。”


    這下,林家炸鍋了!


    將近五塊錢是啥概念?胡姐夫搬一天磚累得汗流浹背直不起腰來也不過是一塊錢收入,要按生產隊工分算那一天也隻有幾角錢……就超英動動手,她們出去一晚上,居然就掙來一塊多錢!


    這時候,什麽投機倒把什麽割資本主義尾巴都沒有錢重要,有了錢才能吃飽才能帶超英看病,這是比命還重要的剛需。當天晚上,林豐收拍板,雞毛毽子繼續做,明兒她跟趕美去賣,以後熟了趕美就不用去了。


    她牛高馬大力氣大,跑得也快,在兒子的健康麵前,即使被治安隊抓住也沒關係,反正她成分本來就不好,還能再差到哪兒去?


    珍珍聽她聲音哽咽,頓時心頭一酸,成分啊成分,壓在林家人頭上的一座大山。“放心吧姐,這樣的日子就快結束了,不出五年,咱趕美能當兵,記分員也不敢再看人下菜碟。”甚至那時候都沒記分員了。


    林豐收可不信,隻覺著妹妹嫁人後居然學會吹牛了,大形勢是說變就變的嗎?他們生產隊多少來插隊的知青,也沒人敢說這種話,“你啊你,真該讓淵明好好管管你。”


    不由得想起這位妹夫來,已經好幾個月沒回來了。


    唉,可憐珍珍個小女孩子獨守空房,既要伺候公婆,還得跟那倆妯娌周旋……說實在的,豐收大姐後悔這門親事了。


    說好的隨軍都大半年了沒個音訊,要不是整天跟那些妯娌攪和在一起,她妹又怎麽可能成熟得這麽快,簡直像變了個人了都!


    但她隻能把這些苦悶埋在心裏,說出來不僅解決不了問題,還有挑撥小兩口的嫌疑。


    ***


    為什麽說林豐收是個女·強人呢?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她不僅把超英做出來的三百個毽子全賣光了,還催珍珍趕緊給她買鐵片托來,雞毛她已經等不及自個兒去養雞場收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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