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確不該出現在這裏!


    不過是下朝與馮懷瑾同去大理寺處理幾個亂黨,碰巧遇見丫鬟擊鼓鳴冤而已;不過是那王府丫鬟淚水漣漣,淒慘十足而已;不過是那丫鬟誇大其詞,說王妃會有性命之憂而已!


    他應刻意報複,不許馮懷瑾來,讓她吃苦頭,再不濟寬容大度放馮懷瑾來,怎麽就鬼使神差,自己也跟過來了?


    花廳審案,趙厲旁聽。人證均被請到廳前,與南風供詞無差。宋嬤嬤狡辯:“南風本是蘇王妃親信,話不可信,誰知醫館大夫不是被收買?”


    蘇孚:“大人,那夜本王妃還聽到福貴說,冰綢鞋墊被擱在床墊下壓著,等盛夏再用。冰綢乃南域進貢,在府中是緊俏物什,除去吳太妃,隻有宋王妃屋裏有分例。倘若找到那鞋墊,不是宋嬤嬤做的,難不成還是宋王妃?”


    趙厲看她有理有據,進退有度的模樣一時恍惚。


    蘇孚在他心裏,還是四年前那任性刁蠻的天之嬌女,亦或昨夜落寞狼狽的可憐婦人。


    總之都是頭腦簡單、愚昧無知的。


    何時,她在時光的磋磨中,也擁有如此犀利周密的話術與思想?


    鞋墊果然被侍衛們翻出來,呈到堂上。福貴見到鞋墊,心知逃不過,一頭撞向廳柱!登時鮮血四濺,斷絕呼吸。


    宋嬤嬤哭嗥,癱軟在地。


    宋玉嬋幾乎站不住,靠在趙璋身上央求:“王爺,怎麽辦?”


    鐵證如山,他能怎麽辦?


    侍衛們直接帶走宋嬤嬤,待三日後浸豬籠。


    圍觀奴仆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私通事是真的,看來宋嬤嬤支使人將蘇王妃引去鬧鬼地方也是真的?


    蘇孚的目光極其隱晦探到趙厲,二人對視片刻,趙厲振袖離去。


    蘇孚摸摸下巴,情況比想象得好。


    第3章 退婚後,他成了暴君(3)   隔……


    宋玉嬋自小與母親相依為命,怎能看她白白送命?不依不饒求趙璋救母親。趙璋焦頭爛額。吳太妃捏著佛珠,不知在想什麽。


    三人各有心思,沒空整治蘇孚,蘇孚拖南風回院。院中有小廚房,平日主仆自給自足。飽餐,補覺,做兩碟糕點,叫南風給馮懷瑾送去作謝禮。


    大理寺,趙厲不經意般盯著馮懷瑾手中食盒。


    馮懷瑾後頸發涼,縮縮脖子,趕緊喝口熱茶。


    這廂蘇孚解決宋嬤嬤,確認趙厲對原身情意比預料得要多,頗舒坦。那邊,宋玉嬋過得無比糟心!


    後日將行刑,趙璋說出實話:“最難辦的點在於,按律凡帝王旁聽案件再審亦或撤訴,都要再經帝王旁聽才有效。”


    他和趙厲水火不容,豫王府誰能去請趙厲再次旁聽?


    宋玉嬋慌神:“我去求姐姐,陛下特地為她來,隻要姐姐去求,娘是不是就有救了?”


    以往冷清蕭索、門可羅雀的院落,漸次擁圍數十個湊熱鬧奴仆。宋玉嬋身在最裏層,梨花帶雨,與兒子一起哭不開蘇孚院門,隻得再去求趙璋:“王爺,姐姐最聽您的,您就幫玉嬋求求情罷。娘若這麽死了,可叫玉嬋怎麽活啊?”


    三歲男童嚎啕叫父王。


    趙璋硬著頭皮,親自叫門。


    片刻,院門開了條縫隙。蘇孚沒去看宋玉嬋,而是與趙璋對視:“王爺也覺得我該去找陛下重審?”


    四年前,趙璋設計蘇孚一見鍾情、從此淪陷,自然有他的本錢。男人是傳統美男,濃眉俊眼,因臉龐淩厲,又多幾許風流。他劍眉緊擰,喚蘇孚小字:“婉婉,本王知道這兩年你委屈,以後會補償你的,好不好?”


    若是原身在這,聽到男人這般深情勸哄,定會立即鬆口。


    蘇孚當然也會答應。


    一可引起男主愧疚,給盜取鑰匙,逼急女主鋪路。


    二為鞏固趙厲對原身情感,要攻略他時常不見麵怎麽行?她必須控製好尺度,洗白前勾著他,又不能勾得太過,提防男人衝動,限製她人身自由。


    三琢磨著從趙厲那裏騙兩個幫手過來。


    眼見著對原身有情,得充分利用,僅自己與南風,做事實在不方便!


    但不能痛快答應。


    眼泛淚花,似有觸動,卻意外堅決地提了個讓人為難的條件。


    她要趙璋降宋玉嬋為妾,且不得再抬回平妃位。這般驕縱,恍惚間有幾分曾經蘇家大小姐的影子,倒讓趙璋不禁回想起謀算求娶蘇孚時,也是真心喜歡她的。


    宋玉嬋又氣又急,但當兩人目光落過來,還是擠出個扭曲的笑:“妾身願意。”


    暮色四合,四麵宮殿皆燃上燈盞,幢幢殿影鋪陳,似吞噬人心巨獸。


    禦書房,小山般奏折後,趙厲不耐煩道:“重審?有什麽好審的!不見。”


    王德全躬身退出,回來通報時,猶豫道:“蘇王妃也候著呢,瞧著哭過。”


    趙厲終於舍得抬起眼,深深望向王德全,罵道:“狗奴才,收了豫王多少好處再來通稟!”


    王德全趕緊跪下:“陛下明鑒,奴才哪敢收什麽好處?不過頭次徒弟沒瞧全,才多說一句。那奴才這就讓主子們回去?”


    趙厲默然良久:“你去回,朕不願見豫王,這陣沒空,子時得閑。若真想見朕,叫豫王妃自個兒等著吧!”


    子時,夜深人靜,孤男寡女,獨自與大伯談話?


    還是曾經談婚論嫁過的,說不會發生點事誰會信?


    王德全再回來,報豫王居然真孤身離開。


    隔了層花窗,趙厲凝視那道單薄倩影,譏誚一笑。


    豫王這是為了新寵,將她賣給自己了!那她呢?她怎麽想?今夜仍會拚死反抗,還是會痛哭流涕,求他放過?


    第4章 退婚後,他成了暴君(4)   “……


    月色如洗,打更太監拿梆子打到三更:“咚——!咚!咚!”


    王德全貓著腰出來喚人。


    禦書房西設小閣,四角冰盆陳列,白霧騰騰,沁涼舒爽。趙厲斜倚竹枕,差遣旁人退下,把玩玉如意,聲質低醇:“王妃聰慧,猜得到隻身留下來會發生什麽?”


    蘇孚脊背挺直立在堂下,鬢間斜插金步搖,著正紅百花繡銀襦裙,身材玲瓏有致,胸部豐盈,腰身極細。


    趙厲目光落在那張上了淡妝的臉上,一時想不起上次在豫王府見她時她的模樣。那時他神思雜亂,心不在焉。她那日也這般打扮了麽?風格忽然改變,是為了來見他……獻媚他?


    “……臣妾知道。”


    趙厲故意刺她:“豫王竟然不在乎?”


    金步搖流蘇輕顫,女子聲音也是微微顫抖的:“王爺有更在乎的東西。”


    赤腳下榻,如意柄勾住蘇孚團領最頂那枚盤扣,趙厲眉間籠罩道不明的陰霾:“那王妃什麽意思?”


    挑開盤扣,依次往下。走投無路的天鵝身子狠狠一抖,低垂頭顱,屈辱而令人快意:“陛下重信,一言九鼎。臣妾別無所求,隻求陛下一諾。”


    趙厲涼津津地:“朕成全你。”


    他早察覺自己這段時間反常情緒。


    從大前夜她離開東殿時,瞥過來那眼神開始,一切開始不受控製。


    將反常歸為被她重新挑起的執念。


    執念麽,實現自然消退。


    幔帳落下,紅燭未歇,跳躍火光照得帳上勾纏扭曲恍惚。任誰也想不到,大國君主,後宮充實,卻二十三歲才剛開葷,橫衝直撞,不知饜足。蘇孚起先還配合,到後來不得不竭力推拒。女子斷斷續續咽嗚求饒被淹沒。


    “怎麽會……”早朝後趕回,九垂旒金冕冠沒摘,珠簾後,君王喃喃自語、表情複雜、魂不守舍。


    她竟有落紅……為什麽?有沒有可能,是為了他?


    替她穿衣時,趙厲欲言又止,被蘇孚看在眼裏。生怕他食髓知味將她強留宮中,令她功虧一簣,忍痛跪地:“不知陛下昨夜承諾可還算數?”


    無波無瀾,丁點多餘表情沒有。好像真認為昨夜隻是一場公平交易。


    被兜頭潑盆涼水,趙厲生硬道:“朕答應的事,還沒有做不到的。重審宋氏案?不必費勁,過會朕就下旨,特赦於她。”


    蘇孚連忙搖頭:“臣妾非求此。”


    趙厲下意識蜷了蜷膝上手掌。


    蘇孚:“不怕您笑話,臣妾在王府地位的確不怎麽樣。前日險些棍下喪命,故想求陛下兩個暗衛同回,護臣妾安全。”


    她還是要回去,回到趙璋身邊。趙厲臉上絲絲冒寒氣:“允。”


    暗衛兩女分別喚作“暮去”、“朝來”。平時隱於暗處,待蘇孚呼喚或陷險才會現身。


    到王府,方知道上午宋嬤嬤已被特赦,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就要被流放到寧古塔做苦役,立即啟程。


    蘇孚笑眯眯要暗衛替她向趙厲道謝。


    宋玉嬋過來別院,淚珠在眼眶滾來滾去,擔憂道:“陛下沒把您怎麽樣吧?”


    蘇孚回來後衣裳平整,儀態從容,露出皮肉也沒不該有痕跡。從肉眼看還真看不出昨夜怎麽回事!


    趙璋在宋玉嬋旁邊,也巴巴等蘇孚回答。


    蘇孚苦笑:“何必問我?你們心中不自有章程?”


    合上門,幾日閉院不出。


    趙厲原本打定主意,不再想那眼神,不再想那落紅,快刀斬亂麻,與蘇孚劃清界限,再不往來。偏偏暗衛恪盡職守,呈上情報詳略得當,發人深思,偏偏蘇孚當他麵絕情如廝,背地裏卻總做引誤會的事!


    像什麽臨摹佛經祈福,落款寫玉常二字,那是母後為他取的字!


    像什麽納鞋墊繡金龍,那是他才能用的款式!


    像什麽裁衣八尺長,而趙璋高七尺半,那是他趙厲的尺碼!


    ……


    這夜,趙厲仍不能寐,挫敗扶額,換夜行衣,潛入豫王府。


    見到人,心中沒由來的焦躁才潮水般退卻。見她眉頭緊鎖,仿佛被蠱惑,將冰涼指尖,放到那秀長兩眉間。


    蘇孚驚醒,被他用左手捂住口唇。


    月光從支開的花窗透進來,趙厲才注意到,她睡醒時,桃花眼泛起迷蒙水霧,會籠股別樣嬌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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