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廳堂上,景王也抓緊時間,向康王傳達宋欽宗的口諭。他說:“昨日金虜使節到此,出言不遜,聲稱已占西京,如今不求太原三鎮,隻求河北、河東,與我畫河為界。”濟王憤憤然地說:“虜使在文德殿內,氣焰囂張,竟辱罵大哥,說是‘奸臣輔暗主’。可嘆唐惲耿南仲、聶昌之輩,身為宰執大臣,一個個呆若木雞,噤若寒蟬。唯有何一人,尚能與虜使麵折廷爭。”康王聽後,冷笑說:“人稱‘番人如虎,馬如龍,上山如猿,下水如獺,其勢如泰山,國朝危如累卵’。與他們唇槍舌劍,難道便能一決雌雄?”景王對康王說:“大哥有旨,九哥去番營,不可與虜人計較言語。如虜人定要河北、河東之地,聽九哥便宜行事,割與他們。但求保全京師,即是成功。”


    韓公裔進入廳堂,向康王耳語一句,康王就轉身走向小閣。他見到母親,頓時拜倒在地,淚如泉湧,韋賢妃抱住向來嬌慣的兒子,說:“為娘底千思萬想,在京城裏,你做不得主,出了京城,官家卻做不得主。入了虜營,吉凶禍福,由不得你;不入虜營,即便你大哥怪罪,卻能保全性命。”寥寥數語,說得康王茅塞頓開,說:“多虧媽媽提醒!”這是他自出生以來,第一次對自己的母親有如此深的感激之情。韋賢妃又叮嚀一番,說:“路上有事,與韓公裔商量,此事切不可泄漏。”康王說:“謹遵母命!”兩人一同走出小閣。


    赴禦宴者,還包括康王出使的隨行官員,他們是刑部尚書王雲,耿南仲之子、龍圖閣直學士、中書舍人耿延禧和宋英宗高後的侄孫、華州觀察使、知東上閣門事高世則,後兩人都作為康王的參議官。至於康邸宦官康履、藍珪等和韓公裔也都列席。韓公裔如今已是正八品的修武郎。康王的情緒已由低沉轉為興奮,他命本府的歌童舞女上廳堂,以清歌曼舞助興。


    禦宴過後,邢秉懿等人哭哭啼啼,把康王送出府門,由景王和濟王送康王一行出城。安康郡王和瀛國公送兩位妃子回龍德宮。在牛車上,喬貴妃問韋賢妃:“姐姐,你有何奇謀妙策,使鶯哥底精神為之一振?”對這位至親至密的義妹,韋賢妃唯有兩件事隱瞞,一是私通韓公裔,二是今天對兒子的囑咐。她說:“妹妹,我隻是叮囑他路上小心。”喬貴妃搖搖頭,說:“姐姐,你今日不說真話。唉!螻蟻尚且貪生,何況人乎!你不說,我也已猜個七、八分。大宋之國運,原不係於鶯哥出使底成敗。但求列祖列宗佑我大宋江山社稷,鶯哥一路平安。”韋賢妃內心不由不欽佩義妹聰明過人,善於察顏觀色,但她今天咬緊牙關,就是不吐露真情。


    康王等出開封外城東北的永泰門,俗稱陳橋門,與景王、濟王在門洞外告別。康王一行除了上述官員外,還包括三十名吏胥、三十名廂兵和十五輛驢車的行李與禮品。出城以後,王雲用馬鞭指著城上高聳的樓櫓說:“京師底樓櫓,天下第一,然而真定城比京城幾乎高出一倍。我出使到二太子軍前,虜人叫我坐觀,不過片刻,番兵便攻破城池。京城雖然樓櫓如畫,豈能有恃無恐!”眾人聽說後,心中更不免黯然。韓公裔乘機用語言試探,說:“王尚書,依你之見,九大王可否成功?”王雲長籲一聲,說:“隻得盡人事以聽天命。虜人反覆變詐,何況今月十五日期限已過,虜人已出兵渡河。”耿延禧說:“觀虜人之意,不攻汴京,誓不罷休。如若和議不成,九大王以皇弟之尊,似可相機便宜行事,號召四方,起兵勤王。”高世則說:“隻怕進得虜營,便出不得。”康王聽得另外三人都微露畏縮不前之意,心中有幾分高興。正待開口,韓公裔用馬鞭在他大腿上一戳,他就不再說話。


    中午以後,開封各外城門都用土塞門,進入緊急狀態。二十二日,宋欽宗又派耿南仲和聶昌出使兩路金軍,割讓河北與河東。然而兩路金兵卻仍按原計劃,先後抵達開封,會師城下。


    六、樂而忘憂


    十一月十九日,康王一行來到河北的相州(今河南安陽)。他們沿路已經得知,金軍放棄很多州縣的攻城戰,逕自李固渡渡黃河,便越過滿是冰淩的黃河河麵,與金軍反方向而行。按韓公裔的設計,康王隻是下令北行,而不說明任何原委,王雲等三人心照不宣,誰也沒有說穿,更不會表示反對。


    康履先馳馬到相州城下通報,通判趙不試率領五十名步兵,出南門迎接。趙不試是宋太宗的六世孫,年近四十,與康王平輩,兩人曾在開封見過幾麵。趙不試行禮畢,斂馬側立,康王便按宗室的排行第四十五稱呼,說:“四五哥,我等出使虜營,途經此地,切望借個方便。”趙不試說:“九大王,爾等可知,虜人於十四日便由李固渡渡河,直下開封。你等到此,正與虜人南轅而北轍。”康王隻能佯裝驚愕,說:“自家們還不知有此事。”趙不試說:“你們既已到此,鞍馬勞頓,且請入城安歇。我守城任重,不能相陪,你們可去正衙見汪直閣(直龍圖閣)。”康王一行入城後,趙不試一麵派人先去通報知州,一麵命人給康王領路。


    相州算是河北的大州,城周長達十九裏。城南門的一條大街北向直貫牙城和州衙,頗為寬闊,沿路的酒樓,如康樂樓、月白風清樓、秦樓和翠樓,也相當壯觀,都是雕欄畫棟的精美建築,而秦樓竟有三層高。耿延禧指著秦樓說:“此是相州第一樓。”高世則說:“秦樓與京師樊樓同為三層,秦樓畢竟不如樊樓。”康王對這個初來乍到的城市有一種新鮮感,說:“久聞此間有韓魏王所建底晝錦堂。”三朝宰相韓琦是相州人,按古代規定,本地人不得在本地當官,而皇帝為顯示對韓琦的特恩,命他出任本州知州。韓琦按古時富貴不歸故鄉,如衣錦夜行的典故,修築大堂,取名晝錦堂。王雲說:“待大王到正衙,自可見此大堂。此外尚有韓魏王長孫韓治所建榮歸堂,曾孫韓肖胄所建榮事堂。三世出任鄉邦知州,如此殊榮,又有誰家尚能相比?”他們正說話間,知州汪伯彥和他的兒子汪召錫急匆匆地騎馬出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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