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也不管城牆上下、城門內外,被震懵的眾人,直接甩袖離去。 真.離去。 做得可瀟灑了,連宮殿都沒再回,那許多存在宮中的財物珍寶都一並拋開了。 隻帶了前皇後蕭氏和兩位宮人,這位自己強行退位的前皇帝就瀟瀟灑灑地南下了。 晉陽宮的官員也不是每一個都沒反應過來,可如今關中一帶皆在李閥掌控之中,有些人便是反應過來了,又如何? 李建成這個又能如何、又及時反應的人吧,倒是沒等楊阿摩出城就把人追上了,可惜追上也沒用。 李建成政務嫻熟,奈何機變一般。 偏楊阿摩那貨,早在幾年前重歸晉陽宮時就很有幾分性格大變, 如今徹底拋開帝皇包袱,可不就更是臭不要臉了嗎? 這貨臉上原戴著也不知道是哪兒來的人皮麵具,剛被李建成親兵攔住的時候也假模假樣地裝著,一旦裝不過了,抹掉麵具的動作別提多幹脆利落了,口中更是張嘴就喊: “表侄兒你忙得連大年初一都沒得休息的,又何必特意相送?” 不等李建成開口,楊阿摩叭叭叭地繼續: “這掌權的滋味不好受吧?你這可才區區關東之地,要麵麵俱到就忙著這般,想我當年,唉!” 楊阿摩臉不紅、心不跳地叨叨了好些他初登九五時是何等的起早貪黑、吃沙喝風…… “都說我性喜奢靡,其實早年哪裏敢放縱自己愛好?大排場那是玩給外族看的,親征高句麗的時候,何嚐不是和將士同甘共苦來?” “也就是後來索性放手,才算享受了幾天快活…… 可要不是表哥好歹想著我,那點子快活,遲早也要用身首異處來換的。” “皇帝這活計難為呀!嬴政那廝著實害人不淺!” 楊阿摩十分唏噓,乃至憤恨,不過很快又轉為歡喜, “虧得表哥想著我!也不枉當年那麽多人說他心有不臣,我都沒正經當回事。” “如今職業自由,真是好事!” “我可也總算能有不要皇帝這職業的自由啦!” “以後我想急性子就急性子,想睡到日上三竿就睡到日上三竿,想吃大魚大肉就吃大雨大肉,想要錦衣華服就盡管錦衣華服……” 楊阿摩不算是個好皇帝,不過他就連當那個不好的皇帝,當得也不算十分順心如意的。 早年還想當個好皇帝的時候,就不得不忍受包括但不僅限於連獨孤皇後留給他的嫁妝銀子都恨不得歸入國庫去的奇葩。 後來破罐子破摔、肆意妄為了吧,又不得不時時刻刻活在罐子隨時要破碎的惶惶之中。 如今可算好了! 楊阿摩歡歡喜喜地將李淵讚了又讚、誇了又誇,渾然看不出他當初剛被偷出洛陽宮時的滿心不忿。 李建成:“……” 李建成完全插不上嘴。 他也有點不知道要如何插嘴。 畢竟職業自由是未來十年計劃中將要隆重推出的國策,尤其關於特殊行業那一塊,更是去年年底宋缺才剛草擬完畢的計劃,新年才剛要開始逐步推行取締賤籍的那種, 他親爹阿父又才剛甩手走人! 要是他這會子當著楊阿摩的麵說什麽職業不自由,保準等不到元宵節,李閥新閥主反對宋閥主政見的流言就要傳遍大江南北…… 李建成才剛從嶺南回來沒幾月,宋缺對他吧,倒也算是以禮相待的,然而李建成替自家堂上兩位老大人心虛呀! 這會子著實不敢再給宋缺捅婁子。 遲疑半晌,好不容易想到一句: “您職業自由了沒關係,皇子皇孫那麽多,何必說什麽廢除帝製……” 楊阿摩卻不等他說完,就大驚失色: “哪有非強迫著人代代相傳的? 我聽說日後可是連工匠之子都不需要誰父祖繼續為匠人了? 我聽說就是妓女歌姬的後人也能從事良民行業了? 我聽說……” 他一口氣說了十來個“我聽說”,都是宋缺在李建成剛剛返回關中之後不久,才使人快馬加鞭送來的十年計劃草案將要推行的內容。 這事兒不算十分機密,卻也不是隨隨便便能聽說的吧? 楊阿摩這些年不是做出一副不問政務、隻管當個人形印章模樣嗎? 偏能有這許多聽說! 李建成壓抑住追查“說”者的欲望,努力擠出一抹笑,正要張嘴,楊阿摩卻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 “我說大侄兒呀!未來都要人人平等了,你總不能專門歧視叔父一家吧?” “我如今也不指望什麽文治武功、千古名君了,不就求一個平等自由、不被歧視,莫非真有那麽難?” 楊阿摩這唱作念打的著實了得,李建成都給說得一愣一愣的。 給楊阿摩說了個稀裏糊塗的,竟是就那麽叫他出了城。 待回頭,想起相對於可能使“職業自由”之類的計劃受阻。楊阿摩當著近萬軍民的麵直言“廢除帝製”惹出的禍事必要叫宋缺更煩的時候,卻已經晚了。 楊阿摩已經出了城,李建成偏還不敢大肆搜捕。 鬧開了叫帝皇威儀全無,不是更坐實了帝製廢除之事了嗎? 可憐這李建成,明明政務嫻熟、禦下寬厚,守成那是綽綽有餘的人物, 就是幾分機變不足的毛病,若非如今各處都忙得人人隻恨不得三頭六臂、著實沒了之前府內府外都養著好些個謀士清客的奢侈…… 李建成何至於給楊阿摩哄了去? 奈何魏征忙著在河東大本營推行開啟民智的大事,回頭聽說了,緊趕慢趕傳了消息來,要李建成務必不要顧忌其他,先將皇帝尋回來再說…… 卻已經遲了。 楊阿摩出城已過半旬,就他之前能讓李元吉追擊半年才摸著邊的躲藏手段,便是帶著個蕭氏,李建成也很難再一時半會兒地拿住他。 偏偏“廢除帝製”的流言,卻已經大江南北傳遍了。 其中固然有楊阿摩早先埋的人手故意散播,這幾年大肆發展的交通運輸等基礎建設,也是一個關鍵。 虧得宋缺到底是宋缺。 雖說“廢除帝製”這種話,宋缺隻和雙九明確討論過。 但能參加第一次“夢想之國工程師碰頭會”的都不是傻子。 梵清惠這個數百年謎障於“代天擇主”的宗門之主, 都能問宋缺一句“既然諸色平權,又何須帝皇”, 何況他人? 宋缺絕對不敢掉以輕心。 要知道,從某種意義上說,“廢除帝製”是比開啟民智、複蘇百家更加敏感的話題。 畢竟開啟民智看似損害門閥利益, 複蘇百家看似對佛道主流不夠友好, 可事實上,隻要操作得當, 沒了門閥的名義依然有千年宗族存繼, 百家爭鳴之下的宗派也能越發妍麗。 但沒了皇帝呢? 五胡之後,禮樂崩壞,如今也且不急著說什麽忠君虛話; 甚至就連擁立之功也比不上直接分到手中的權力。 問題卻也正在這“分到手中的權力”。 以天下奉一人不可取,以一人治天下,宋缺也被雙九拉進坑,勢必要廢除。 問題是,在時機不夠成熟的時候,貿然提出廢除帝製,固然天下響應者不勝枚舉,這些響應的人之中,真正願意為夢想之國出力的,能有幾個? 更多的,還是趁著帝權崩析的時候,趁機往自己手裏奪取罷! 一旦到了那個地步,天下隻會比原先更亂。 那是宋缺無論如何都不允許發生的。 是以雖覺如梵清惠等看得破的,必不會說破,宋缺還是預先做了緊急布置的。 也就是晉陽離嶺南著實有點兒距離,交通再便利暫時也不能當日決斷,宋缺的行動才稍遲了那麽一步。 實際上,楊阿摩大年初一搞大事,不到初五“廢除帝製”的消息傳遍大江南北,不到初八,宋閥就傳播了另一種流言。 “誰說要廢除帝製的?不過是楊家沒臉繼續坐天下,自請退位,偏李閥和宋閥又互相謙讓著,一時沒商量好哪家坐天下,才暫時空著龍椅罷了!” “怎麽可能沒有皇帝?肯定是要有皇帝的!就是不知道最終是哪家……” 以上是最基礎版本的,傳到後來, 南北人各自支持一番, 胡漢混血和純粹漢統主義者也互別苗頭…… 甚至就連甜黨鹹黨都要冒頭打一波。 倒是一貫爭得風雲變色的佛道魔門,反而除了順著宋缺計劃行事,就隻管各自悄不聲兒了。 真是幾百年都未有的安生。 但沒辦法,不安生也不行啊! 別看發生了這麽大事,雙九仍未冒頭,仿佛真的遠離中原了, 可宮九作用在佛道魔門等頂級強者身上的那“感同身受+違法背誓觸發版”之“黃粱大夢”法威力驚人,並不因他的“自我放逐”而少半分威懾力。 如此,“夢想之國工程師”們不齊心協力,又還能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