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謝奧塔-塞雷斯克地區,蘇芬卡累利阿邊境上一片遼闊的叢林,距離通泰裏87公裏、距離倫博洛沃124公裏,向北,則距離芬蘭境內的軍事重鎮武奧塔不足100公裏。


    自從蘇芬關係趨向緊張以來,邊七集下屬的第十坦克軍便在這裏安排了一個坦克旅,以保證在戰爭打響的時候,可以迅速向扼守曼納海姆防線中路前沿的武奧塔實施突擊。


    進入三月份的謝奧塔-塞雷斯克還是一片冰天雪地的世界,前兩天的一場北風,又為這裏帶來了一場寒流,像今天,即便是正午時分,氣溫也有零下四十幾度,騎在馬上,鼻孔裏呼出來的熱氣,幾乎一見風就會變成冰渣子。


    我騎在一匹枯瘦的老馬背上,整個身子蜷的像蝦米一樣,凍得幾乎完全失去知覺的臉,深埋在腥臭的馬鬃裏,希望能靠這樣的方式躲過風雪的侵襲。


    在卡累利阿這樣的近極地區,三月份的白天是很短暫的,每天太陽都是從東南方升起,在天空中劃出一道四分之一圓的半弧,而後就在西南方落下去了。而我呢,會在每天天不亮的時候就從通泰裏出發,沿著蘇芬邊境線一路向東北方向巡行,先後走訪十四個邊七集下屬部隊駐地、九個前哨站、四個邊境地域的集體農莊。這樣的走訪一趟下來大概需要兩到三天的時間,而在過去的半個月裏,我已經先後走了五個來回。


    “騎老馬的胡薩克,”這是邊七集邊境駐防部隊的士兵們給我起的綽號,“胡薩克”在哥薩克語中是信使的意思,而我所充當的角sè,也和信使差不多。


    卡累利阿地峽地區地理環境複雜,氣候條件惡劣,郵政電報局的人往往會把需要發送給邊境駐軍士兵的家信留存起來,每一兩個月,隨同軍需物資一同送到部隊駐地。而現在,我以通用物資供需站的名義,將這份送信的工作接了下來,信件每兩天遞送一次,無論什麽樣的天氣,都不斷絕延後。


    記得第一次送信的時候,我在靠近波塔塞斯赫駐軍營地的時候,差點被值暗哨的士兵開槍打死,而現在,十幾個部隊駐地的士兵幾乎都認識我,不管我到了哪裏,都會受到熱情的款待。


    橫亙在冰原上的謝奧塔-塞雷斯克林地就像一頭匍匐的巨獸,快要墜下地平線的慘白sè太陽,就那麽有氣無力的懸掛在林帶與地平線的交接處。


    馱著我的棗紅sè老馬停下了它的腳步,“吭吭”的打了兩個響鼻,緊接著又甩了兩下大頭。


    我抬起胳膊,把頭上的防風帽往額頭上壓了壓,挺起腰朝白茫茫的前路上看了一眼。前方距離我不到十幾米遠的地方,正有三個抱著槍的士兵從雪地上爬起來,他們身上的白sè披風將他們與雪地融為一體,不仔細看的話根本就看不出來。


    “嘿,胡薩克!”三人中領頭的是一名中士,他遠遠的朝我打了聲招呼,而後便帶著兩名士兵跑過來,一邊攙扶著我下馬,一邊笑道,“這該死的鬼天氣,原本還以為你不會來了。”


    “怎麽能不來,我這裏可是有你們部隊的三十幾封信呢,”我笑著從馬背上爬下來,因為雙腿發麻的緣故,落到地上那一刻還險些摔倒,幸好旁邊的兩名士兵及時扶住了我,“哦,還有阿布拉姆同誌要的報紙。”


    中士叫什麽名字我不清楚,但我卻知道他們這支坦克旅的政治委員,阿布拉姆·安東諾維奇中校,一個才剛剛四十歲出頭的中年人,是個出身騎兵部隊的軍官。


    “辛苦你啦,”中士解開披風前襟的係帶,將披風摘下來披在我的背上,隨後,在我後背上輕輕一拍,笑道,“走吧,我帶你去營地……瓦西裏,幫胡薩克把馬牽上。”


    旁邊的一名士兵應了一聲,從我手中接過馬韁。


    說真的,不是我自我感覺良好,在過去所跑過的這些駐軍部隊裏,我絕對是個極受歡迎的大好人。邊七集的士兵來自蘇聯各地,他們駐守在這環境惡劣、窮鄉僻壤的地方,唯有偶爾收到的家信能夠給枯燥而單調的生活帶來些許樂趣。過去,他們需要等上兩三個月才能享受一次這樣的樂趣,而由於我的出現,這種局麵才得到改觀,至少家鄉的來信他們可以及時收到了。


    再有,我給他們帶來的還不僅僅是家信,還有既可以調劑jīng神狀態又貼合革命主旋律的故事……


    “胡薩克同誌,今晚你會在我們的營地裏留宿嗎?”正想到講故事的事,替我牽著馬的士兵緊追兩步,走到我的身邊,一臉期盼的問道。


    我扭頭看看他,士兵很年輕,最多也就是十六七歲的樣子,稚嫩的下巴上還沒長出胡須,隻有一層淡淡的絨毛。


    綽號被叫得次數多了,似乎就成了名字,我敢說這小夥子都不一定知道我叫什麽,“胡薩克”似乎就成了我的名字了。


    “恐怕是的,”我看了一眼西邊的天際處,在天地相接處,隻有一抹淡淡的餘暉還映襯在雪原上。


    “那你還會繼續講上次那個故事嗎?”小夥子緊跟著追問道,“瑪麗婭·尼基福洛夫娜同誌她們能頂得住那些可惡的白匪嗎?她們可是隻有五個人……”


    “是六個人,瓦西裏,是六個人,”背著槍走在一邊的那個士兵替他更正道,“你把瓦斯科夫準尉同誌忘記了。”


    “我可不喜歡瓦斯科夫準尉那樣的人,他太驕傲了,”小夥子撇撇嘴,嘀咕了一聲,而後,又不無遺憾的補充了一句,“真遺憾,那些從莫斯科來的人還沒有走,也不知道今晚有沒有機會繼續聽胡薩克同誌的故事。”


    兩個士兵討論的正是我上次來的時候所講的故事,故事大概內容,是一個名叫瓦斯科夫準尉和他指揮下的五名女兵英勇抗敵,保衛新生蘇維埃政權的事跡。


    沒錯,整個故事實際上就是作家鮑裏斯·瓦西裏耶夫那部膾炙人口的名作《這裏的黎明靜悄悄》,我甚至連裏麵幾個主要角sè的名字都照搬了過來,唯一改變的,隻是時代背景——衛國戰爭改成了保衛新生蘇維埃政權、反擊白衛軍的國內革命戰爭時期。


    要將一部革命題材的主旋律改換成口頭敘述的故事,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畢竟相對於來講,口頭講述的故事需要更強的趣味xìng和感染xìng,否則的話,就沒辦法吸引聽眾,更沒可能在聽眾的腦子裏興成畫麵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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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幸好的是,我做起這種事情來卻是駕輕就熟的,其中需要的小技巧還難不住我。


    第一次來謝奧塔-塞雷斯克駐軍營地的時候,我是很偶然的開始講述這個故事的,最初跑來聽故事的也隻有區區十幾名士兵,隨後,每次我過來,跑來聽故事的士兵就會多出很多。三天前的那個晚上,我講故事的地點便換成了營地中心的空場,三堆篝火的旁邊,聚攏了數百名士兵。那天晚上,我正好講到瓦斯科夫準尉帶著五名女戰士去消滅兩名白匪軍,結果卻遇上了16名敵人,在原著中,這是西牛嶺戰鬥的情節。


    “莫斯科的人?”我沒有過分關注講故事的事情,整個故事原本就在我的腦子裏裝著呢,倒是年輕士兵無意中透露出來的一個信息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是幾個知識分子,來我們部隊做采訪的,聽說他們準備寫一篇專門報道我們邊七集的紀實文學,”帶路的中士搶先回答道,一方麵是jǐng惕xìng低,另一方麵也是完全把我當作了自己人,類似這樣的消息,中士對我沒有絲毫的隱瞞。


    這個消息令我禁不住有一種想要跪地歡呼的衝動,上帝啊、佛祖啊、前哲先閑們啊,我的機會終於再次出現了!


    半個多月風裏來、雪裏去,卡累利阿地峽邊境線一帶幾乎跑遍,腳指頭都凍成了玉米槌,我為的是什麽?發揚不怕吃苦、不怕受累的革命主義jīng神嗎?去他娘的革命jīng神吧!我是想做一個擁有正麵形象的“人”,而不是一個擁有正麵形象的鬼,如果不是抱有目的,我才不會這麽糟蹋自己呢。


    目的?沒錯就是目的,我之所以在風雪中顛簸半個多月,除了樹立起自己的正麵形象之外,就是為了等今天這樣一個機會。


    月初那一場大病之後,我就製訂了要給自己樹立正麵形象的計劃。但通泰裏畢竟是“基層”,而且絕對是基層中的基層,這裏天高皇帝遠,消息閉塞,我在這裏即便是做的再多,哪怕比雷鋒還雷鋒,比焦裕祿還焦裕祿,上麵那些大人物也不會關注到我的事跡。


    幸好的是,蘇芬邊境上的局勢越來越緊張了,我很清楚,一場戰爭即將到來。而作為戰前工作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近幾個月裏,必然會有大人物到邊防一線視察工作,至少,也會有負責宣傳鼓動工作的領導,來這裏轉一轉,找一些正麵的形象做宣傳。以正麵形象的可愛可敬,來反襯階級敵人、國外敵對勢力的凶惡、yīn險,這是戰爭輿論宣傳最慣用的手法。


    我很熟悉這些套路,自然也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隻是我從沒想過,這個機會竟然會來的這麽快,甚至快的讓我有些措手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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