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深吸幾口氣,呼吸變得有些艱難,話到嘴邊換了個說辭:“陛下,臣忽感身體不適,能否讓攝政王先送臣回府?”


    “可。”


    此番提議正合元衡的意,他看向元襄,“三皇叔身體不適,不如皇叔先把他送回去,一會再來也不遲。”


    一來一回,半天可是堪堪過去了。


    元襄右眼直跳,忽而擔心起來,“護駕為重,臣會派人將祁陽王送回長安的。”


    皇叔不肯離開,說的斬釘截鐵,元衡沉下眉宇,有些不耐煩,但手心裏傳來的微癢撲滅了他心底翻騰的火氣。


    顧菁菁對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要做無謂的爭執。


    元襄想跟就讓他跟著,他們視若無睹就行了。


    元衡會意,清清嗓子退一步說道:“好,先派人護送三皇叔回去吧。”


    “是。”


    元襄應下,踅身拉著祁陽王朝席外走。


    到了馬車前,元襄親指了幾名禁軍護送兄長,正欲離開,卻被兄長拉住了胳膊,“跟我一起回長安,人家小兩口進山遊玩,你湊什麽熱鬧。”


    元襄拂去他的手,“我右眼一直跳,感覺不好,你先回去傳大夫,我得跟著他們。”


    祁陽王神色一凝,斟酌少頃,沒有將他與楊家的勾連告知他。


    勸說幾句無果,他心急如焚,歎氣說道:“你確定不跟我走?若我身患重病,這一別,再也見不到我了呢?”


    元襄凝著他蠟黃的臉怔了怔,勾唇對他笑笑,“別瞎說,禍害遺千年。”


    祁陽王挑眉,不再言語,直到禦駕浩浩蕩蕩的進山,適才對著遠處罵了一句:“臭小子。”


    他悵然歎氣,踩著杌子登上馬車。


    車輪滾滾,碾壓在不甚平坦的道路上,幔簾搖曳,他的心卻像墜入沉死似海,慢慢變得平靜。


    回長安之前,他已身患重疾,藥石不能醫,安頓好妻兒,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這個弟弟。


    長安局勢對弟弟不利,他在寧斌那裏打探出來龍去脈,斟酌半月,聯絡到早生反心的安西楊家。


    因著孽緣絆腳,弟弟不似先前那樣果決,他隻能偷偷借刀殺人。若蒼天眷顧,今日有幸能除去龍椅上那位,也算為弟弟掃清了障礙。


    至於後事,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心口碎痛急促,祁陽王捂著胸膛倚靠在軟墊上,闔眼喃喃自語:“母妃啊,兒已經盡力護他了,奈何他犯傻呐……”


    第44章 青白天亂黨出沒


    嵇山是長安外有名的風景秀美之地,文人墨客,達官顯貴,興致大起時都喜歡來此登高遠眺。


    因著時辰稍晚,宮裏來的貴客沒有選擇登山,而是在稍深處的山澗駐足遊玩。


    清澈的小溪蜿蜒流淌,其中的落石被衝刷地渾-圓,周圍灌木蓊鬱,古樹參天,遮住蒼穹多半的光線。


    顧菁菁坐在岸邊大石上,粲然含笑望著小溪裏捉魚的幾位郎君,然而又隱有幾分擔憂。


    眼見時間不斷了,徒手的幾人半條魚都沒抓到,她蹙眉問道:“衡郎,下麵水涼不涼?快上來吧。”


    “不涼,等朕抓一條給你,回宮裏烤著吃。”


    一股不服輸的勁頭在元衡胸臆徘徊,他敕令福祿幾人再加把勁兒,自個兒彎下腰,屏氣凝神盯著一條來回挑釁的黑魚,左右尋到時機,猛地一抓。


    這一抓恰到火候,濕滑的魚身在手心扭動些許,繼而被他狠狠攥住。


    “菁菁!看!”


    他直起腰,興高采烈拿魚給顧菁菁看。


    顧菁菁眸子一亮,還未來得及誇讚他,那魚兒一個打挺從他手心逃脫,噗通一聲重歸小溪,濺起的冰涼水珠立時砸在他們身上。


    元衡悻悻然地抹去臉上水珠,“這……”


    “算了。”顧菁菁眯眼笑起來,“衡郎快上來吧,今個兒這魚不吃了。”


    “讓朕再試一試!”


    盛朝最尊貴的天子繼續忙活起來,而元襄站在不遠處,置身事外似的凝著他們。


    細碎的光影,波光清透,饒是看不慣這樣小孩子的行為,但他們意態間傳出的活力卻又吸引著他。


    尤其是顧菁菁輪廓精致的側顏,粲然含笑,溫柔恬靜,隻是這樣默默待在她身邊就能讓他那顆躁鬱的心獲得平靜。


    而這些,恰是以前所忽視的……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元衡終於放棄了抓魚的想法,淌著水上岸,擦拭幹淨雙足穿上鞋履。


    顧菁菁攬著他的胳膊,捏了捏他冰涼的手,擔心問道:“真不會受涼嗎?”


    “不會,朕現在沒有那麽不擔待事兒了。”元衡低聲安撫她,側頭在她眉眼間烙下一吻。


    元襄見他們卿卿我我,胸口猛然一酸,黯淡的目光漸漸向上逃離,隻見遮天蔽日的樹冠將湛藍蒼穹分割成不規則的小塊兒,就像他的心髒,早已支離破碎。


    正當他憋悶時,遠處忽而傳來騷動,像是刀劍相交的聲音。


    眾人愕然,循聲朝外麵望去,不久傳來一聲尖銳的喊叫,立時讓小溪邊遊玩的人跟著慌起來——


    “有刺客!”


    “護駕——”


    駐守在禦前的幾十名禁軍迅疾拔刀,將帝後圍在中間。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顧菁菁眸子一怔,如同五雷轟頂,下意識的攥緊了元衡的胳膊。


    行刺這種事元衡隻在傳聞中聽說過,短暫的驚詫後眉眼陰戾,一把將心愛之人緊緊護在懷中,沉聲安撫道:“別怕,朕在呢。”


    那廂元襄反應過來,自禁軍身上取來一柄備刀,闊步來到禦駕旁守著。


    難怪他心覺不安,沒想到光天化日下竟會出現這種事!


    他身板筆直的站在禁軍前麵,距顧菁菁不過幾步之遙,容顏肅正,望著兵戎相交之地,頭腦亦在飛快的運轉著。


    今日朝廷舉辦賽詩會,早在幾天前就已經封路戒嚴,如此還能混進刺客,怕這些人是提前埋伏在了嵇山裏掩人耳目。


    眼下這個光景,除了他曾有心要反,還會有誰?


    太尉嗎?


    更不可能……


    這些刺客的幕後主使究竟是誰?


    他心懷納罕,緊鎖眉峰,默默等待前方的結果。本以為刺客會寡不敵眾,沒想到交鋒許久都未平息,唯有新任的羽林軍統領張宥火急火燎的跑過來。


    張宥喘著粗氣,臉頰染著的猩紅血漬讓顧菁菁跟著害怕。


    “陛下!王爺!有刺客,禁軍已將他們拖住了!”


    元衡箍緊她,“人數可多?”


    張宥如實道:“不敵禁軍多,但功夫了得,不容小覷。”


    正當元衡思忖時,元襄厲聲吩咐:“張宥,帶陛下和皇後繞路先走,這邊我來對付!”


    “這……”


    張宥一怔,試探的看向元衡。


    眼下危機萬分,元衡抿緊薄唇,斟酌須臾攥住顧菁菁的手,“我們先走,這裏交給皇叔了。”


    元襄回頭看了一眼花容失色的顧菁菁,催促道:“快!”


    “陛下,這邊走!”


    得到聖命,張宥和幾十名軍士不敢耽擱,當即帶著帝後和幾名禦前內侍繞路往外逃。


    元襄目送他們離開,目光凜冽奔向交戈之地。


    風在他耳畔呼嘯,刀劍錚錚,越來越近。直到看清數十名蒙麵黑衣人時,他忿然舉刀,戾喝道:“留幾個活口!其餘殺無赦!”


    那廂元衡緊緊拉著顧菁菁,隨眾人一路朝西逃離,穿梭在密林中掩身,速度極快。


    涼風灌進肺裏,嗆的顧菁菁呼吸發滯,但她不敢停歇,隨著元衡一路腳步生風,蔥鬱的灌木雜草很快將她白嫩的腳踝刮出一道道血痕。


    身後的混亂漸漸遠離,張宥正想扭轉方向朝山外趕,不曾想周邊暗影綽綽,瞬時自四麵八方突然向他們襲來。


    “護駕——”


    張宥眼疾手快,用刀打落憑空而來的一隻箭矢,腕子一勾取出腰際暗器,直直朝掩藏在灌木叢後刺客飛去。


    暗器劈空,深深沒入那人胸口。


    幾十名禁軍很快與黑衣人廝打起來,而元衡亦不能幸免。


    盛朝的皇子皆是文武雙全,但元衡身子孱弱,力道自然比不上常年習武的正常男子,幾番過招身體就受了傷,再加上要護著顧菁菁,沒多時就敗居下風。


    幾名禦前內侍包括福祿在內功夫算好,但他們一拳難敵四手,饒是奮力圍繞在帝後周圍,但很快就被黑衣人打散了。


    福祿咬牙踢開麵前之人,見形勢不妙,回頭喊道:“陛下和娘娘先走!這邊奴來拖著!”


    元衡擦去嘴角的血跡,想都沒想,帶著顧菁菁朝相反的方向跑。


    有眼尖的黑衣人看到這一幕,迅疾就要去追,不料卻被福祿絆住手腳。


    此人怒極,高高抬起手臂,而這一刀恰好砍在福祿的肩上。


    福祿一腳踢在他腹部,餘光見帝後二人消失在密林深處,遂捂著流血的肩膀冷笑道:“還不夠,再給爺來!”


    密林深處,蕭瑟寂寥,風比外麵都要涼上三分。


    地上的落葉越來越厚,堪堪沒過腿肚。顧菁菁跑了許久,直到小腹疼的揪在一起,忍不住說道:“衡郎……我不行了……”


    元衡一怔,適才放慢步子,拖著她來到一處嶙峋的山石後。


    顧菁菁麵如白蠟,倚著山石滑座在地,捂緊作痛的小腹,唇邊喘著粗氣,“衡郎,我肚子好疼。”


    “怎麽回事?”元衡半跪在她麵前,伸手去拭她額前薄汗,麵含憂悒問道:“是不是方才跑太快,岔氣了?”


    “不知道……怎麽會這樣……”


    顧菁菁委屈的咬住唇,黯淡的光影下,如同一朵萎靡不振的嬌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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