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菁菁喜笑顏開,微微仰頭在他臉頰啜了一口,啵唧一聲,甜到骨子裏。


    元襄隱在暗處看他們離開,手中一片綠葉漸漸被搓撚揉在地上。


    回到席上,他遠遠望著顧菁菁懷抱小犬,低頭逗弄,她開心,他亦跟著高興,隻是這高興中藏著說不出道不明的心酸——


    若她知曉這隻犬是他送的,怕是再喜歡也不會要。


    就這樣,元襄喝了兩壺酒,迷迷糊糊去了承明殿休息。


    一牆之隔,一邊歡天喜地,一邊空寂幽冷。


    那廂顧盈悄悄跟出來,發現承安殿周圍沒有守衛,鼓起膽量踏入朱門。


    宮闕為偏,規製不大。她放眼打量著小而精的殿宇,目光最後落在東側,隻見攝政王正倒在軟榻上小憩,一襲紫袍穿的規整,唯有前襟微微敞開,漏出細長勁瘦的頸線。


    皇家人大多英俊,他側臉酣睡,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眉眼,入目甚是好看。


    顧盈心虛的看了一眼殿外,接著袖襴小步挪到他身邊,半跪在地陷入沉思。


    究竟是叫醒他,還是……


    恰在這時,宮人奉命送來解酒湯,甫一靠近朱門,就斜斜看到顧盈半跪在攝政王身前,好似深情款款的凝望著他。


    這女郎不是西平侯世子的侍妾嗎?


    孤男寡女,在這裏做甚!


    宮人大驚失色,踟躕少頃,端著解酒湯躡手躡腳的離開,轉而來到隔壁將此事稟告給了大監。


    福祿聽後,進入禦帳與元衡貼耳相告。


    “什麽?”元衡一怔,“當真如此?”


    福祿點頭,“千真萬確。”


    旁邊的顧菁菁聽到二人竊竊私語,扭頭看過去,狐疑問道:“陛下,出什麽事了?”


    “沒,沒什麽事……”


    元衡猶豫半天,私心作祟,還是沒有將這件事告知她,“菁菁,我去看個奏章,很快就回。”


    顧菁菁勾勾懷中小犬的下顎,頷首道:“臣妾在這等著陛下。”


    自宴席出來,元衡尋了處僻靜之地斟酌著這件事。


    西平侯掌控龍武軍,族中之人樹大根深,暫且不能將其連根拔除,隻能期望西平侯歸順。


    但西平侯與攝政王乃是仁兄弟,元衡一直苦於無處下手,如今倒是個好時機。


    他不知皇叔為何與顧盈有了瓜葛,但此事發生在中秋宮宴上,發生在侯爺父子眼皮子底下,若不做做文章,委實可惜了。


    細碎樹影下,元衡目視前方,輕聲道:“福祿,派人引薛眴過去捉奸。”


    那邊宴上,薛眴酒過幾巡這才發現顧盈還沒回來,不悅的起身,溜達去外麵尋她。


    不就是解個內急嗎?


    需要這麽久?


    他不耐煩的咕噥:“臭婆娘,去哪瘋了……”


    因著腿部受疾,薛眴走起路來還是一瘸一拐,周圍偶有閑逛的官員和家眷,雖然麵上不說,但意味深長的窺伺還是刺痛著他的自尊。


    薛眴的臉越來越沉,待一名嬌美的宮娥急匆匆撞上他時,火氣猛然爆發,“哪裏來的宮人?不長眼嗎?!”


    厲聲嗬斥嚇退了旁邊的遊玩之人,那名宮娥跪下,戰戰兢兢求饒:“奴衝撞了世子,還請世子恕罪……”


    她垂著頭,眼眶一紅,擠出幾滴眼淚。


    薛眴睇著她烏黑的發髻,白嫩的後頸,忽而心底癢癢起來,但想到之前在行宮受罰的遭遇,躁動的心即刻安穩下來。


    美色當頭一把刀。


    他吃了一次教訓,差點兒丟了小命,怎敢再入地獄?


    “蠢貨。”他不屑冷哼,問道:“有沒有見到我的侍妾?”


    “見……”


    宮娥沒說完,突然想到什麽,忙改口道:“奴,奴沒見到……”


    薛眴見她吞吞吐吐,似有隱瞞,壓抑的脾氣再度起來,一腳踢在她肩上,“見還是沒見到,說清楚!”


    “薛世子恕罪!”


    宮娥打了個踉蹌,再度跪好,惶然磕了兩個頭,“奴見到了,奴方才見她……她跟攝政王在承明殿!”


    “什麽?!”


    薛眴難以置信,短暫的愕悶後,闊步走向承明殿。


    -


    承明殿內,元襄迷迷糊糊覺得有人壓在身上,睜開迷蒙的醉眼,赫然發現竟是個珠釵雲鬢的女人。


    女人隻穿一件小衣,露著上身雪白的肌膚,半坐在他腰間,正認真地解著他的玉帶,並未留意到他已經醒了。


    仔細一看臉龐,這女人竟是顧盈!


    酒意在這一刻褪去,元襄如遭雷擊,登時清醒過來,伸手將她推離自己,叱道:“放肆!你要做什麽!”


    這一下力道幾道,顧盈沒有防備,身子瞬時跌在地上,摔得脊椎骨都快裂開了。


    抬眸時元襄已經自榻上起身,挺括的身板如同一堵牆,遮天蔽日,讓她心神俱顫。


    她原本想借著酒意與其廝混一番,不料對方卻忽而驚醒,事已至此,她隻能一條道走到黑了。


    “求王爺救救盈盈!”顧盈跪在地上,一手攥住元襄的袍角,惶然含淚道:“薛眴整日虐待與我,侯爺夫婦對此不管不問,盈盈當真在侯府過不下去了。若王爺肯出手相助,盈盈願以身相許,為奴為婢伺候王爺!”


    一枝梨花春帶雨,然而卻勾不起元襄半分憐憫。


    “這是在宮裏,你怎敢如此膽大妄為?本王不會幫你,趁現在侯府不知你所為,趕緊滾!”


    他眉眼間浸滿厭惡,扯著衣袍拽離她的束縛,闊步往外走去。


    “王爺!”


    顧盈不甘放棄這個時機,迅疾追上去,咬牙抱住了他的臂彎,“求王爺開恩,救救盈盈吧!薛眴誰的話都不聽,隻聽您的,您要了盈盈,把盈盈帶出侯府吧!”


    “滾——”


    兩人正欲推搡,一道瘦削的身影匆匆而入,立時怔在了原地。


    “你……你們在做什麽!”


    薛眴被眼前的景象驚到目瞪口呆,自己的侍妾隻穿著一件緊致的小衣,發髻鬆散,浪蕩異常,當真與他的幹叔叔在宮內苟且……


    他如遭雷劈,寬袖遮掩下的指尖蜷了蜷,緊緊攥在一起,全身緊跟著開始顫抖。


    顧盈怔怔望著他,眸中掠過一絲驚懼,心一橫,眉眼哀戚地看向身邊人,“王爺要了盈盈,不能撒手不管呀!”


    元襄一怔,臉陰沉的能滴出水來,“你胡說八道什麽?我何時碰過你!”


    “賤婢!”


    一頂帽子叩在頭上,薛眴聽後忍無可忍,闊步上前拉住顧盈,一巴掌扇到她臉上。


    顧盈隻覺耳畔翁鳴,低呼一聲,順著力道倒在地上,嘴角登時流出一絲血痕。


    對此薛眴半點憐愛都沒有,複而看向元襄,饒是心底忿恨,語氣卻不敢太過苛責:“叔叔,我自幼仰慕你,知曉你一直看不上我,但我沒想到,你竟然連我的侍妾都碰……”


    他氣得發抖,而元襄在他意味深長的注視中漸漸冷靜下來。


    “薛眴,你不要聽這賤婢信口開河,是她偷摸跑到我這裏來的。”他抬手捏捏眉心,如實說道:“她想離開侯府,這才決意委身於我,妄圖讓我幫她。”


    薛眴一抿唇,“那你們……你們做那事了嗎?”


    “沒有。”


    “有!”


    二人言辭不一,薛眴氣的臉色漲紅,一腳踹在顧盈的肚子上,“我讓你插嘴了嗎!”


    顧盈疼的蜷縮在地,冷汗唰唰留下來。


    眼瞧她刻意栽贓,元襄眉眼冷朔,眸中浮出一片殺機,“顧盈,你若再胡說八道,本王就治你的誣蔑之罪。”


    丟下一句狠話,他寬袖一震,踅身離開了這裏。


    不過是睡個酒覺,平白無故惹得一身騷,委實晦氣!


    “王爺說要帶盈盈回府,您別丟下盈盈!”


    顧盈捂著肚子站起來,想往外追,人卻被薛眴攔住,“你這般模樣出去,不嫌丟人嗎!”


    事情發展到這種境地,顧盈隻能與他撕破臉皮,“你放開我!你這個死變態,死瘸子!”


    她瘋了似的捶打他,用最惡毒的語言咒罵他,恨不得將這些時日受得委屈全部還給他。


    薛眴從未見過她撒潑的模樣,頓時一陣發懵。


    再這樣鬧下去怕會引來宮人圍觀,他氣性上來,一把將顧盈甩在地上,冷冷叱她是瘋子,“我待你不薄,誰知你如此不知好歹!既然你喜歡我叔叔,那就去跟他好了!”


    -


    那廂元衡回到禦帳內,不過半個時辰就見到薛眴氣呼呼回來,與其父西平王竊竊私語。


    西平王驟然變了臉色,酒盅一放,跟隨他離開了筵席。兩人也不知去了哪裏,再未見回來赴宴。


    入夜筵席才散去,侯府的馬車沒有等顧盈,果真是棄了她。


    她深吸一口氣,避開父親,像個孤魂野鬼似的藏在丹鳳門外,好不容易才等到了攝政王的馬車。


    顧盈提著裙襴追上去,鬢發跑的鬆散,站在外麵可憐兮兮的說道:“王爺,世子不要我了,說將我送給您……”


    裏麵的人沒有答話,而她很快就被王府扈從驅逐了。


    顧盈望著遠去的奢貴馬車,一時委屈的淚眼朦朧。


    她不明白,明明她的姿色不差,為何入不了王爺的眼?


    為奴為婢都要嫌棄她嗎?


    馬上就要宵禁了,顧盈無處可去,隻得灰頭土臉的回到了娘家。


    她不敢說出真相,在母親懷裏哭的聲咽氣堵,編出一個與攝政王相好被棄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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