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說:“不止我這麽說,羊中的其他人,常去的蔬菜屋老板,甚至是診所裏的人,大家都覺得葉藏是世界上難得的好人。” 他無比認真地看向葉藏,清澈的瞳孔中倒映著葉藏的影子。 “我也是這麽覺得的。” “能夠認識你,我真的很高興。” “……” 你們被騙了。 被我拙劣的演技騙了,可惡,世上的人已經變成這樣了嗎,根本分不清好人、壞人,如果我是善人的話,那其他人是什麽?其實我隻是膽小鬼、自私鬼,是惡心的蟾蜍,明明我知道森先生不那麽好,卻跟他同流合汙;明明我知道中原先生的處境,卻也不點名;明明我能夠救晶子,我一定可以救她,不行就求求文治哥,卻視而不見,欺騙自己她還好好的…… 我這樣的人到底哪裏好了? 葉藏想吐,這股嘔吐的欲望是針對自己的,他覺得自己實在是太醜陋了。 ‘像我這樣不知廉恥的人,呆在好人身邊是會為他們帶來不幸的。’ ‘我得離開他們。’ “中也君。”第一次,葉藏沒有喊中原先生,正相反,他叫了中原中也的名字,以一種無比親昵的方式。 中原中也愣在原地,任憑葉藏雙手穿過他肩膀上端,在背後交疊。 這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西方的擁抱,有大量的肢體接觸。 日本人生活中還是有點排斥接觸的。 “謝謝你。”他雙手交疊,蓋在中也的後腦勺上,這動作本來是非常強勢的,卻因為葉藏下意識地屈膝,為了讓自己跟中原中也位於同一水水平麵上。 “啊,”中也說。“我才要謝謝你。” …… 看完電影後中原中也先把葉藏送到了羊基地,囑咐他不要隨便出來,自己則去打剩下的半天工。 葉藏穿著嫩霜色的圍裙,臉上帶著得體的笑容,像是送走丈夫的小妻子。 可等中原中也離開後,他就鬆了口氣,先以最快速度拾掇出六菜一湯,隨後脫下圍裙,將其疊放在桌麵上。 “拜拜。” 葉藏雙手合十:“如果神明能聽見我的祈禱,請給中原先生帶來好運。” “沒了我他一定能過得更好。” * 那葉藏要去哪裏呢? 森診所內。 “來得正正好,阿葉。”森鷗外依舊帶著得體的笑容,看向葉藏,他身後跟著四名穿黑西裝的大喊,但看抵在森鷗外後背的槍管,便能判斷現在的局勢不大樂觀。 “森老師。”葉藏放下小手提箱,“你沒事吧?” “還算康健。”森鷗外德國人似的聳聳肩道,“行李收拾好了吧,我們要搬家了。” “搬家?” “要搬到港黑大樓哦。”森鷗外道,“首領大人聘我為家庭醫生,我雖不才,卻也願盡綿薄之力。” ‘才怪。’ 可怎麽說呢,聽見森鷗外的話,葉藏竟鬆了口氣,他說:“我能一起去嗎?” “當然了。”森鷗外說,“你可是我的助手呀。” 他扭頭對黑手黨人說:“勞駕,他是我可愛的弟子,請你……”話還沒有說完,對方就道,“可以,你們一起去。” 他們巴不得人質多多益善,傳說中被森鷗外寵愛的女兒愛麗絲與他的弟子葉藏,都是港口黑手黨用來牽製森鷗外的人質。 ‘與其給好人帶來不幸,不如到森老師身邊。’ 葉藏提著手提箱,眼瞼下垂,一會兒看森先生的白大褂下擺,一會兒看愛麗絲的金發。 ‘而且,港口黑手黨……’ 他在心底給自己鼓氣:‘太宰治一定要加入黑手黨呀。’ ‘森老師需要我,我要進入黑手黨,我不能拖累中也、亂步跟晶子他們。’ “森老師。”葉藏忽然小聲叫森鷗外的名字。 “嗯?”森鷗外回頭看他。 阿葉回望過去,眼中泛著粼粼波光。 “除了森老師身邊,我沒有容身之所了。” 森鷗外:! ‘牙白,不行,他實在是太可愛了。’ “那就留在我身邊吧。”森鷗外說,“我為你展開的羽翼還不夠嗎?” “嗯。” 港口黑手黨的人回頭看森鷗外與葉藏,神色微妙。 ‘這對話未免也太糟糕了吧。’ ‘森醫生,果然是變態吧?’ …… 【“他喜歡待在不那麽好的人身邊。” 太宰說:“那太好了,我們簡直是天生一對。” 這世界上還有哪兒,比他身邊更適合阿葉的嗎?】第88章 第八十七章 再見到中原中也是一年後的事了。 這一年過得很快,前期葉藏像影子似的跟在森鷗外身後,治療首領時搭一把手,黑手黨內的其他成員隻以為他是森鷗外的學徒或是子侄一類的人物,故將其帶在身邊。 思想不健康一點的,猜森鷗外是葉藏的長腿叔叔,來了個性轉版的洛麗塔養成。 可直到森鷗外上位,這兩人什麽關係也沒人搞得清,隻聽見葉藏“森老師”“森老師”地叫著,等後者成了港口黑手黨的新首領,又改口叫“森先生”“首領”。 森鷗外的辦公室在港黑大廈的37層,也是最高層,這間辦公室由先代臥室改建而成就是先代“病逝”的那間。 阿葉常出入這間辦公室,不是不害怕,他時常感到心頭在打顫,看著穩坐沙發椅,雙手交疊置於頜下的森鷗外,阿葉想:‘他怎麽就一點都不害怕呢?’ ‘難道隻有我一個人害怕嗎?可能吧,我是絕對不可能傷害別人的,光是產生這念頭,就讓我想發抖。’ 他將自己的恐懼藏得很好,隻留給森鷗外一個人看,森鷗外看到阿葉膽怯的樣子還有點滿意,在他看來,阿葉的膽子很小,他怕很多事很多人,也怕自己。 ‘不,不對,阿葉對我應該是恐懼混著崇敬。’森鷗外恬不知恥地想道,‘我也沒做什麽事,可他打一開始就用崇拜的眼神盯著我看。’ 阿葉這樣好控製的鑽石,無論如何都不能放過,森鷗外早就發現他腦子很靈,便讓葉藏幫自己處理文件,還有一些能在辦公室內完成的策劃類工作。 ‘為什麽不出外勤……’ 想到這,森鷗外無奈地笑笑:‘他暫時無法勝任這樣粗野的工作。’ 聽話的孩子格外惹人憐愛,哪怕是森鷗外這樣的屑也要考慮葉藏的身心健康與承受能力。 ‘不過這項任務……’ 森鷗外又拿起一份文件。 ‘阿葉肯定能完成吧。’ …… 尾崎紅葉正欲向森鷗外匯報工作,迎麵撞上了推門而出的葉藏。 葉藏身上披著森鷗外送的黑大衣,衣服尺碼偏大,他人又纖細,近看都空蕩蕩的,紅葉真擔心他會被暴烈的海風吹倒。 “尾崎先生。” “桑”這個字眼在日本沒有性別之分。 “是阿葉啊。”紅葉的表情放柔,“最近怎麽樣?身體還好嗎?工作吃不吃得消?”她的聲音也很輕柔,倘若讓刑訊班的人聽見,定會驚訝得合不攏嘴。 尾崎紅葉從小便在黑手黨長大,她受過最正統的女間諜教育,穿上色無地,美貌堪比京都吉原的花魁,紅褐色的紙傘盡顯傳承自平安京的風雅;可精致的傘柄內藏有白刃,金色夜叉更是強大的攻擊性異能,她精通刑訊、暗殺、套取情報。 戰國時期的日本有大量尾崎紅葉式的女忍者,到現代,由於吉原遊廊依舊盤踞在京都中央,各黑手黨組織也會培養此類女性。 她們大多是普通人,讓持有異能力的紅葉扮遊女,也太暴殄天物了。 成長於殘酷的環境中,不能指望紅葉的心腸有多柔軟,她對女性還不錯,可對男性,堪稱是秋風掃落葉般無情。 每每撞上森鷗外,都沒什麽好臉色。 可對葉藏,那又是另一種極端了,幾乎是從第一次見到葉藏起,她就喜歡上了這孩子,不,用“愛憐”來形容更加貼切。 用紅葉的話來說就是:“哪怕是遊廊上的女孩兒,都沒他這麽戰戰兢兢。” 再加上阿葉溫柔到不會拒絕人,長得又好看,總讓紅葉想為他做些什麽。 “工作……還好。”葉藏小聲道。 “等會兒要去辦公室嗎?” “不,今天有項外勤任務。” 葉藏局促不安地說。 “外勤?”紅葉不大高興道,“首領莫非要派你去前線打打殺殺嗎?” 還沒等葉藏說話,森鷗外就委屈大叫道:“饒了我吧,紅葉君,我怎麽可能讓阿葉去做那種工作。” “我是讓他去救人啊,救人,而且救的還是阿葉很看重的朋友。” 森鷗外哭唧唧道:“對吧,阿葉,你快幫我跟紅葉君解釋解釋。” “……嗯。” 想到中原中也的遭遇,阿葉低下頭,緊盯鞋尖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