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什麽事都要問眾卿的意見,林玄禮直接說:“此事不可為。司馬光之誤國已經載入青史,不需要在宮外給他們樹碑立傳。不必在議,朕不準。朕兒時冷眼旁觀,隻見黨爭誤國,能讓人罔顧天理法紀,也不顧就事論事的原則,凡事都從黨爭出發。或是政敵說的即便對,也要反對,或是反對自己的都是政敵,此風於國有害,閉塞言路。非但朕需要招賢納諫,你們做臣工的,也要多多自我檢點,明辨善惡。”


    官家說這的這番話無可反駁。


    眾人都瞧章惇,感覺這番話說的就是他。


    這人不是章惇安排的,而是自己有的主意,想要一舉進入官家和章相公的視線之中,這一奏疏就算是投名狀。


    章惇和韓忠彥一起表態支持官家:“聖人教誨,吾日三省吾身。”


    林玄禮含笑點頭。心說:[章惇的吾日三省吾身:今天工作做的很好,整人嗎?整人了嗎?記仇,氣氣。]


    [六哥:禮子!你正經點,別在心裏編排丞相。章惇幹練非凡,富國強兵提拔幹吏做得都很好,人無完人。司馬光同樣排擠舊黨,手段並不溫和,你怎麽不奚落他們?]


    [因為我沒看見司馬光啊哥哥,我看見誰就奚落誰。]


    又有五名禦史一起出列:“臣等要彈劾政事堂中的相公。”


    這次彈劾的是蘇軾。


    蘇軾公費旅遊已經快兩年了!!在黃河上下和所有支流都遊覽了一圈,調研、招當地治水的好漢詢問,各地官員迎送、供奉飲食,一路上的花銷由官府承擔。他什麽結果都沒拿出來,頂著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官銜,拿著三份的俸祿,一點丞相該做的事都沒做,倒是產出了一本詩詞集。


    這合適嗎?這不合適。


    林玄禮沉吟了一會,倒是無話可說,兩年奏本往來沒斷,蘇軾確實還沒拿出合理的條陳,隻是帶著侍妾和行李全國旅遊,期間附帶做了一下巡查禦史的工作,上奏彈劾了十幾名不稱職的、勞民傷財的地方官。而對於治理黃河泛濫、黃河改道等諸多問題上,既沒提出什麽合理的建造工程,也沒能整合出一份資料。


    自己知道黃河泛濫這事兒沒法根治,要是有什麽辦法,早就抄襲了。以後世的先進科技,修造了大壩,還是隻能派人盯著潮汛,快速轉移受災群眾,派兵救災。現在也不能每戶人家發一條船。“好吧,朕下詔催一催他。”


    中秋節前,範純禮一路舟船,來到京城麵聖,非常感激,但力辭丞相的職務,不敢承擔重任。


    林玄禮試圖強迫他去赴任:“我知道你行。希望你能和章惇和睦共處,給百官以楷模。”


    範純禮吃驚的微微抬頭,沒敢直視皇帝,隻是臉上的皺紋之中隱約有些傷心失望。辭謝的更加堅定:“臣年老力衰,遠離中樞久已。”


    林玄禮看他突然意誌消沉,有些奇怪,剛剛還很感動呢:“怎麽了?我仰慕範仲淹、範純仁久已,看你有令兄的風采。你若是對我有什麽看法、建議,但講無妨,我絕不怪罪。”


    範純禮年輕時也不是戀棧權位的人,既然官家垂詢,就如實說了,也不怕讓族中後生斷絕仕途,士人可以不做官但不能失去原則。“官家命與章惇和睦共處,此事,屬實荒謬。臣自幼蒙訓,隻知秉公執法,以民為本。官家強令臣與章惇和解,與他一黨,老朽做不到。”


    以範仲淹之子,範純仁之弟的身份,和章惇和解,為他馬首是瞻,做出一副沒有意見不和的樣子。即便此舉對範氏子弟入仕大有好處,即便官家半個月前拒絕了黨人碑,也做不到。


    為了求官依附於人,還是政敵,惡心。


    林玄禮疑惑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哎?你誤會了,是我沒說清楚。章惇有不對的政策,我希望你能合情合理的彈劾他。至於和睦共處……在他做得好的時候,不要吹毛求疵。倘若官員都能學會就事論事,而非黨同伐異,朕就滿足了。”每天批閱奏折,彈劾的奏折裏有不少是沒事找事的政敵,以及地域黑。


    範純禮又高興起來:“老邁無能,誤會了官家。”


    繼續婉拒丞相的職務,最後各退半步,讓他做了參知政事。


    地位約等於副丞相,努力爭權的話不比丞相弱,如果什麽都不做就隻是皇帝的參謀。


    轉眼又到了年末。


    蘇軾被官家輕描淡寫的催了一次,也沒法加快速度,隻能在過年前帶著十二箱手稿回到京城。


    林玄禮高高興興的接見他,看到這風塵仆仆還黑了一圈、瘦了一圈的蘇相公嚇了一跳:“你怎麽曬的這樣黑?在船上沒戴鬥笠嗎?快扶他起來,免禮。”


    兩旁侍立的內侍趕緊上前攙扶。


    蘇軾含著淚下拜,一伸出手來,手比臉還黑了不止一倍:“臣唯恐辜負官家深恩厚愛,常年行船漂泊在黃河上,查看黃河兩岸的山勢地貌,不敢有絲毫怠慢。幾番風雨春秋,不知不覺和老船夫一樣,又黑又瘦。”


    黑是黑了點,但瘦了一圈也是個胖子。雖然是滿頭白發,倒是精神百倍,在黃河上吃了許許多多的魚。


    林玄禮起身繞過大書案,走到他眼前看了看:“東坡,你辛苦了。你回來見我,必然有所得。”


    蘇軾笑嘻嘻。


    送上一份調查報告,這一年多的時間,他走遍了匯入黃河的河流十幾支,還有黃河支流十幾支。仔細觀察記錄洪水泛濫處的特點,河流平緩處的特點。又順便去三川匯流處的嘉州淩雲寺大彌勒石像(樂山大佛)處考察縣誌,看看這唐代的大佛建成之前水患和翻船次數,建成之後的水患和翻船次數,發現差別並不是很大。


    總而言之,十二箱手稿裏有十一箱是資料,有一箱是他總結出來可以實施的治水政策。


    詳細到應該在某地開溝渠引水到地勢低窪淤積處改成湖,從湖中引水灌溉良田。


    在哪些地方用心疏通河道。


    在哪些地方修築堤壩並瘋狂種樹。


    “官家,種樹雖然擋不住水患,但能稍加緩解。水患十幾年一次,恰可以讓楊柳成材,略加阻擋。”


    以及黃河不需要改道,需要多分支流,把秦漢唐時的運河仔細利用起來,如果引流適當,可以讓很多貧瘠的地區增加可食用水產。


    林玄禮真心不懂治水,連當誌願者都距離太遠,看來看去,覺得很可行,每一個項目都非常合理,可信,不愧是我的胖子!他暢想了一下功在千秋的治理黃河工程,激動的臉上微微發紅。


    默默在心裏算了一下使用民夫、廂軍完成這些工程所需時間以年計算,消耗的糧草,以及需要花掉的錢。


    官家的臉又白了。不僅臉色發白,還微微有點心痛,感覺天地蒼茫,冰冷刺骨。


    “很好,蘇東坡,你辛苦了。”


    蘇軾寫計劃的時候也做了預算,耗時和花費的錢財甚巨,歎了口氣:“若要治水,就不能對外用兵了。”錢不夠用。可是用兵迫在眉睫,治水也迫在眉睫,這就很難選。


    林玄禮以手掩麵:“你且回去休息,我改日再為你接風。這些文稿彌足珍貴,來人啊,召幾個會書寫的內侍宮女,把這箱計劃再抄錄兩份,分別保存。”


    [天哪,難道我最美好的年華不是宅在宮裏攢錢準備打仗,而是攢錢修河道,然後再攢錢打仗?先修完河道再攢錢打仗,我都要三十五歲往上了。雖說那時候力量還沒衰退,恐怕沒有現在這種年少的衝勁,遠離戰場太久。]


    [我現在理解秦始皇了。嗚嗚嗚,我也想一邊修河道,一邊打仗,一邊修路。我一個玩遊戲都想倍數快進的人,現在居然隻能苦等。]


    [六哥:想想宋江,不要讓那個老混蛋有發家的機會。想想梁山泊形成的原因,一旦水利治理好,沒有八百裏水泊梁山!民生和開疆擴土哪一個更重要,你知道。]


    [嚶嚶嚶我還隻是個孩子。]


    幸好現在是冬天,還不急著探討這個問題,能在夏季農閑之前探討出結果就行。


    三天後設下宮宴,作為年末大慶,叫人做了許多宣德通寶的金幣賞賜百官。


    同時給蘇相公接風洗塵。


    章惇看看範純禮,再看看蘇軾,感覺自己被政敵包圍了。


    六部尚書和侍郎,以及九寺官員都有些神色詭異,似乎都覺得眼前這一幕十分離奇。


    “宣德二年即將結束。過完年就是宣德三年了,批奏折的時候不覺得,回首這一年,時光飛逝…(碎碎叨叨的年終總結)…現如今國庫充裕,是卿等的功勞。”林玄禮心情沉重的舉起純銀大個兒啤酒杯:“來,與我共飲此杯,但願明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這酒是用觀稼殿的糧食釀造的。”


    眾人說了許多場麵話。


    宮宴之後還有家宴,組織兄弟們在禦花園的小樓裏,穿著狐裘賞雪賞梅,越冷越雅,抱著手爐,喝熱酒吃烤肉。


    “十一哥,你看起來挺犯愁的,愁什麽?”


    林玄禮歎氣:“唉。我想收服燕雲十六州,得攢錢打仗。可是也不知道黃河什麽時候改道、泛濫,也得趕緊治理。真是魚和熊掌不可兼得。”還有蕭奉先那個老王八蛋,收了我那麽多錢,說是要搞死阿骨打,到現在一點動靜都沒有。


    親王們不敢幹政,對此也沒什麽好主意,吃吃喝喝說了許多笑話,一說到黃段子和黃詩,小樓裏充滿了快活的氣氛。


    突然門一開,皇後拍著身上的雪花走了進來。


    弟弟們慌忙起身行禮:“王娘娘。”


    “嫂嫂。”


    林玄禮看她一眼:“你怎麽來了?冷不冷?你一來兄弟們都不自在。”


    王繁英笑吟吟的說:“蕭奉先把事兒辦成了。我猜你一定想知道。既然不該來,那我走了。”


    林玄禮酒都醒了,跳起來:“別別別!姐姐,娘娘,你快請上座!!”


    作者有話要說:  問題來了。【攢錢打仗】和【花錢治水】之中隻能選一個,怎麽選呢?


    【1】治水這方麵……我也不是很確定,我沒有學水利的朋友。資料也很複雜,我地理學得不好……如果有什麽差錯請忽視掉。


    第128章 阿骨打之死


    遼朝除了納入國內的契丹國、渤海國和五代時期那些換來換去、除了曆史學家都不知道該叫什麽的小國匯總成整個遼國之外,還有五十九個屬國,還有一些附屬的部落。


    既混亂又龐大,在有序治理時,可以說是百花齊放,和睦共處。一旦治理不力,各部立刻各自為政。


    在‘拒絕跳舞’事件之後,阿骨打短暫的不封詔,還想征討其他不尊奉他的女真部落,但立刻就被遼國樞密使、遼主的寵臣蕭奉先警告了,數倍於女真部的契丹和渤海士兵在附近巡遊。


    完顏阿骨打想雙拳難敵四手,自己縱有萬夫不當之勇,可是這些遼國的輕騎兵還是老遼主時期訓練出來的,還算是驍勇善戰,輕易得罪不起。


    隻好讓副手帶著狐裘和大個兒的珍珠前往謝罪。


    恰逢阻卜 (韃靼)對遼主有些不恭敬。而於厥國的烏古人也要鬧事——這個反叛多年,在遼聖宗耶律阿保機叔父述瀾為夷離堇時,就被北征數次的小部落又一次拒絕稱臣納貢。


    他們時叛時服,已經有一百多年,耶律阿保機當年從降服的烏古人中取6000戶置涅離部(亦稱烏古涅刺部),後來從涅離部中撥出一部分別置圖魯部、之後又叛,以俘獲的烏古部人置斡突蠱烏古部。


    遼主親自統帥的契丹三十四部落中,烏古人占據了四個。


    自從耶律延禧繼位之後,他們觀察了兩年,發現耶律延禧真不如耶律洪基,執政能力差的太多了,又有些蠢蠢欲動。有些人靠奉承新君被委以重任,他們隻想直接明搶。


    蕭奉先料烏古人詭計多端,投降也容易,反叛也容易,不如殺一批以儆效尤,也可以在戰報上寫的好看一些。


    一邊以樞密院的身份,發令要女真諸部出兵協助平亂,又暗中告誡領兵將領、自己的親信:“暗地裏選拔十名神箭手,在箭上刻烏古人的姓名,窺見合適的機會,在側麵或正麵射殺阿骨打。”


    “大王這是何意?”


    蕭奉先威嚴的警告他:“不要問那麽多閑話。你暗中告訴弓箭手,誰能射殺阿骨打,賞黃金五十兩,來孤王這兒要。”這也是宋主格外願意給的價格。


    “是,聽明白了,遵命便是。”


    混戰時分弓箭傷人太過常見,誤傷了本部的隊友也偶爾會發生。


    蕭奉先自詡比起當初六國封相的蘇秦更勝一籌,畢竟當初六國加在一起也就一個宋朝大。激動的寫了好幾首詩迷,暗中炫耀自己在宋遼兩國皇帝心中的重要地位,以及阿骨打真能作死,惹得官家發怒,惹到遼主還算常見,還能惹到宋主,也是很厲害了。


    粘罕:“我擔心這出兵的調令別有用心。”


    “哈哈哈哈,鳥家奴又開始疑神疑鬼了?”


    “你要是這麽害怕就別去了,去做生意。你越來越像個膽怯狡詐的商人。”


    “別這麽說,粘罕在行賄和走私方麵也很有天賦,除了打仗都行。”


    粘罕心說你們懂什麽,之前我要偷越遼國境內去和宋朝做生意時,你們也這麽喋喋不休。但他還太年輕。做生意賺了大量的白銀,在宋國買入大量廉價的鹽塊(僅比大宋境內貴了兩倍,卻是遼國榷場食鹽售價的四分之一,劃算的不得了),都不足以在戰前會議上贏得足夠的地位。隻有戰功才是說話的底氣。而且他的兩次懷疑都沒有任何證據。


    上次帶著部眾從汴京城星夜兼程逃回來,之後看起來是虛驚一場,就讓他被人笑話到現在。多虧雖然逃跑但趙官家沒讓榷場的物資漲價,要不然他就成了眾矢之的。


    阿骨打不覺得會有什麽危險:“耶律延禧沒有宏圖大誌,蕭奉先一心討好皇帝鞏固地位,契丹人軍紀廢弛,比宋朝的的趙佶還差得遠。這次去出兵沒什麽大不了的,還能掠得一些鎧甲。”


    普通百姓用的是魚皮甲,高級一點的將領穿牛皮甲,而更高級的是鐵甲。


    現在積蓄更多人馬的鎧甲對將來的大業很有用。


    阿骨打私下探討更遠的事:“我對趙佶更感興趣。他也想要吞並遼國?”自己的部眾實力強,不比訓練有素的契丹人或宋朝軍隊差,但人數太少,即便整合女真諸部,也需要一個合適的契機——宋遼兩國軍紀廢弛、滿朝廢物。


    粘罕踟躕了片刻:“我認為他想。趙佶打聽了很多事,遼國人頭稅和苛捐雜稅,各地的布防、勞役、我從混同江(鬆花江)到宋遼邊關時遇到多少盤查,一路過關卡的稅。傳聞中他是個沉悶樸素的明君,其實這個人,狡詐多端,喜歡示人以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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