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需官小心翼翼的報告賬目:“太後,我們的軍糧所剩不多。”


    梁太後焦頭爛額的按住額頭上的痘痘,問:“還剩多少?”


    “還有一天半的份額,省著點還能吃三天。”軍需官想要提醒說,如果我們多留一點兵保護後麵的糧道和補給點,就會容易的多。


    梁太後最近睡也睡不好,勝利又距離她很遙遠,物資短缺到捉襟見肘,一千多個瘸子整日裏哀嚎連連,在她視察軍營時也沒閉嘴,好像還有很多人對她領兵的能力議論紛紛,而美麗的臉頰上又因為上火而起痘痘,脂粉遮住之後看起來還是能看到,越發的讓她惱火。


    梁太後咬牙切齒:“傳令下去,加緊攻城!隻要攻破平夏城,城中的財貨任憑將士們取用!還有許多糧食!這些宋人一定做好了守城數月的準備。”


    “遵旨。”


    平夏城城牆上下還是那些攻城守城的技能,挖地道的陰謀被鐵火床燒沒了,試圖和城牆上平射、投擲火球的樓車在靠近平夏城時被一一摧毀。


    梁太後憤恨的上馬,在月色中上馬到陣前督戰:“哼,一座被圍困的,無法傳遞消息的孤城。”難道還真被那個道士說中了?西夏攻擊大宋,無法獲勝?怎麽可能,我們贏了那麽多次。


    西夏將領們心說:咱們現在也是被圍困了,後方的穀倉都被清除,大概我們新收回的城池又被宋兵奪了回去。派出去的信使有來無回。宋兵敢清除我們的補給點,隻要在路上設伏,就能殺掉我們的傳令兵、太後的傳旨官,徹底斷絕糧草。其實就算後方收到信也做不了什麽,西夏能擠出來的全部士兵都推在宋夏邊境,後方就算拿出糧食,也沒有足夠的士兵突破宋軍封鎖,帶著繁重的糧草趕過來。


    有心勸太後撤退,看她兩眼發紅麵帶殺氣,想想她剛剛自滅滿門,就都不吭聲了。


    梁太後在城下五百米外縱馬徘徊了一會,看前麵攻城的攻勢不能說不努力,城頭上防禦的樣子,也不能說是疏忽大意,看起來西夏兵已經盡力了。


    她忽然想起來一個四麵楚歌的計策:“叫軍樂隊過來。”


    軍中有樂隊,負責在宴會、閱兵等需要‘鼓樂齊鳴’的時候出來助興,這次格外帶了一支好的軍樂隊,打算在得勝進入平夏城時吹吹打打,熱鬧炫耀。


    立刻有人帶了樂手們和軍樂隊過來,跪在太後眼前不敢多話。


    有將領小心翼翼的請示:“娘娘又和吩咐?是要他們演奏樂器解悶嗎?”


    梁太後和顏悅色的問:“你有沒有聽說過四麵楚歌?哀家打算讓他們演奏漢地音樂,那些征夫思鄉情切的曲目,動搖他們的軍心。”


    西夏將領立刻大讚:“妙計啊!真乃妙計也!!隻是現在在攻城,太過嘈雜,城下演奏音樂城頭上聽不見。是否暫停攻城?”


    “……嗯。攻心為上。”


    攻城忽然暫停了,一群樂手戰戰兢兢的被驅趕到軍隊前線,頂著盾牌被護送到距離城下還有三十多步的地方,開始吹奏羌笛、拉起二胡。


    真個是,情何哀切,透入骨中,離散英雄之心,消磨壯士之氣,一聲長,一聲短,一聲高,一聲低,五音不亂,六律合鳴,九月深秋兮四野飛霜,天高水涸兮寒雁悲愴。


    城上能聽見點,但都憋著一場大勝的雄心壯誌,並不在意。


    反倒是樂手們身後的西夏兵,本來就鬥智渙散,再聽這些哀哀戚戚的音樂,想起越來越少的幹糧,想起死在戰爭中的兄弟朋友……聽來聽去越發泄氣。


    ……


    涇原路領兵來援的是郭祖德,郭成的義兄,他已經在百裏之外蹲守了十天,每天都焦躁的等著章楶的命令。等到第十一天的清晨,還沒等到章經略的命令,開會時已經忍耐不住了:“平夏城被圍困了十一天!不能再等了!不能讓平夏城被攻破!這座城池意義非凡,必須不顧代價前去解圍。”


    副都部署王恩和將官姚雄、姚古紛紛讚成。


    種樸:“將軍稍安勿躁。郭成抗敵,能讓士卒堅定的,乃是援兵。我等寡不敵眾,現在前去解圍,戰勝西夏也不能給城池解圍。不幸受挫,有士兵被俘,落入西夏手中,賊驅趕到平夏城下,再胡言亂語一番動搖軍心,平夏城反而守不住。”


    姚雄又改為讚同他的意見:“如今西夏‘百萬大軍’都圍著平夏城寸步不進,顯然是苦攻不下。城中堆積的物資足夠一月之用,現在才過了十幾天,應當再探在做定論。”


    郭祖德也冷靜下來了,雖然義弟的性命和平夏城的意義至關重要,但他們說得對。


    走出帳篷仰頭看天,凝視了很久之後,哀歎道:“他攜帶了一些信鴿,不知道有沒有放出來。”除了傳令兵之外,軍營之中也用少量訓練有素的信鴿傳遞消息,但是西夏人也不傻,隻要看見城裏往外飛鴿子就射,他們箭法又不錯,鴿子飛的也不高,多次之後就不用了。


    …


    西夏發舉國之兵,攻擊一座用二十二天時間搶修出來的城池,十二天沒攻下來。


    聰明的將領們認為,是城外西夏太後亂指揮,城裏的秦王又能鼓舞士氣,此消彼長。


    中秋節,誰也沒吃上月餅,但中秋節已經很冷了,山野中比城裏更冷,風也更猛。


    這不是普通的狂風,是卷著沙碩、打在人臉上能叫人臉痛的沙塵暴。


    現在月亮半圓,又在山穀之中,夜色一貫是明亮的,甚至能看到草影晃動。今天不行,今日天地之間一片渾濁,就好像黃河倒懸於天空,昏暗發黃而汙濁的狂風打著旋,擋住了滿天星鬥。


    山穀中的一片曠野,風帶著怪異的呼哨聲,狂亂的在西夏營地中肆虐。卷走了一些帳篷,沒收進帳篷裏的物資,豎起的大旗,就連許多高達三丈、聳立在帳篷之間的樓車都被狂風吹倒、摧毀。


    城牆下發出的箭還沒射到城頭,就被吹歪了方向。


    城頭上的士兵也被狂風吹著,但風是從北方吹過來的,北牆上的人躲在城牆後,南牆上士兵們轉過身用盾牌抵著風,背靠著城牆。東西兩邊城牆上的人困擾一點,要抵住風留在原地不動有點難,幸好城下也無力進攻,爬在雲梯上的西夏士兵不用砸,直接被吹的差點掉落。


    宋兵機智的每隔十幾米留一個人觀望,其他人紛紛或躺或趴,躲開這陣狂風。


    每天都有迅猛的夜風,但今天是沙塵暴。


    梁太後終於受不了了,以往沙塵暴和她沒什麽關係,侍女們會清理幹淨屋中的塵沙,紗帳、帷幔、香膏會保護好她嬌嫩美麗的皮膚。現在河水是渾濁的,風是渾濁的,出門時看到的將士們的神情也是渾濁木訥,還有些饑餓和疲倦。


    軍中已經斷糧了。今日又被狂風吹折了大旗,非常不詳……當然沒有斷糧這麽不詳。


    李乾順冷眼旁觀,不發一言以免拉仇恨。


    梁太後巡營時看現在真是軍心渙散,秩序散亂,士兵們爭搶最後的食物,互相報以老拳,還殺了作為備用的馬和運貨用的驢來吃,這原本是死罪。都不用人吹奏楚歌,已經軍紀渙散,馬上就要潰逃,不由得痛哭一場。倒不是為了士兵們死傷饑餓,而是自己直取汴梁城的雄心壯誌毀了,這次一退兵,之前兩年被宋朝壓著打,之後兩年還得被宋朝繼續壓著打,還要重議國界線,還要繼續被趙佶辱罵。


    被眾將勸說著決定退兵。“士兵們餓兩天就要嘩變了,餓四天就隻能任人宰割。”


    “現在退兵,可謂亡羊補牢,未為晚也。”


    “太後,望梅可以止渴,先殺驢飽餐一頓,再退兵。”


    他們做出一副破釜沉舟的樣子,殺了運貨的所有驢子和騾子,還有劣馬,都煮出來,二十三萬人,平均每人分半斤。


    等到夜半子時,西夏全軍在子夜時份撤退。


    平夏城城頭,蹲著許多將領觀察城外的變化。


    “郭將軍,我們守住了!”


    “將軍,要不要追?”


    “恐怕是誘敵之計,不能追。”


    郭成撫著在激烈的守城戰中受損的城牆垛口,一擺手:“退兵頹唐,但不用我們追。章經略早就在路上安排伏兵數萬。敗軍草木皆兵,很容易伏擊。”但不要追趕,絕對不要,以防進入敵人的伏擊圈。“待到清晨去清點殘兵,算是我們的俘虜。”


    “哈,興許有很多瘸子。”


    三名神箭手挽著弓,也蹲在城頭上,互相看了看,興奮不已。


    其中有一個是借調過來的王舜臣,他製造瘸子的效率最高:“郭將軍,如今敵人已退,卑職該回到種將軍身邊聽從號令。”


    城牆垛口本來的四四方方,紮紮實實,現在都被來回激烈的戰爭,敲掉了外麵兩角,磨圓了邊緣。


    讓西夏軍驚惶逃竄的不是宋軍有多強大,而是手裏沒糧、箭袋裏沒有箭,沿途遇到的堡寨又不確定是屬於大宋的還是屬於西夏的,開門迎接也不敢進去。


    西夏軍心驚膽戰的逃了一夜,天明時逃了六十多裏地,沿途留下的崗哨匯報道沒有追兵。


    就沒發現遠處的山頭上,有崗哨拿灌木叢遮蔽著自己,往後跑去。


    逃到八十裏外時,剛剛放鬆了一點,繞過了宋兵失守的堡寨往也沒遭受攻擊,然後眼前的山坡上,突然出現了許許多多,密密麻麻的宋兵。手拿□□、□□、骨朵、斧頭,散開陣型,在姚雄、姚古的指揮下,如潮水般發動攻擊。


    山凹處和巨大的山洞裏又衝出來無數的宋兵,山上旌旗招展,打著旗號,箭如雨下。


    西夏兵猝不及防,下意識的想要反擊,但箭囊裏的箭零零星星,身邊的戰友一跑,也情不自禁的跟著跑了。


    這一次伏擊隻留下了一千多名西夏兵,卻追的他們在慌亂中從不同的兩條路逃走,還有一些西夏兵被嚇的往山上逃。


    還在天都山範圍內,更遠處的山峰上有崗哨目睹了這一幕,立刻飛馬衝向章經略所在的城寨中報告。


    作者有話要說:    【1】攻城時長和大風是真的!


    【2】王舜臣老牛逼了!感謝在2020-12-04  02:45:28~2020-12-05  03:25:4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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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0章 平夏城之戰(下)


    姚雄帶兵在路上伏擊了西夏軍一次,又逃竄了半日,剛緩了一口氣,再次遭遇伏擊。


    西夏軍慌不擇路,也沒時間仔細看地圖,隻顧大概順著方向往西夏國都逃跑,每次遇到遇到伏擊,就往有埋伏的另一麵逃去,沒有留下打一場硬仗的信念——除了被命令留下來斷後的小股部隊。


    有很多聰明但不那麽忠誠的將領,看出梁太後大廈將傾,帶著自己的士兵飛快溜走,走小路,堅信宋人一定會追著梁太後所在的大部隊而去。


    也有一些剛被抽壯丁征召入伍的西夏男子,也沒受過軍事訓練,在戰爭開始時有些害怕,輪到他們攻城一次,現在看大部隊潰逃,慌忙做了逃兵,帶著一些幹糧和弓箭,翻山越嶺的跑了,準備一路跑回老家去。西夏軍一路上的減員情況不明,根本顧不上輕點人數。


    在不斷的伏擊之中,本來應該以最短距離回到當前西夏陣地前沿的西夏軍,硬是被逼著、被驅趕著,斜斜的順著宋夏邊境/實際占有的邊界斜著逃竄。


    當前最新版的地圖其實有三種。第一種,前議定的宋夏邊境。第二種,按照實際占有的土地劃分的宋夏邊境。第三種,理想中的宋夏邊境。


    忽略掉第三種不談,第二種地圖是在不斷改動的。


    章楶大概知道大宋占據了哪些土地,但梁太後的信息被截斷,她不知道。


    現在打的就是個時間差,梁太後以為自己狂奔在西夏的境內,實際上是被宋軍控製的西夏境內。


    她沿著邊緣斜向逃竄的時間越長,損兵折將越多,所以章楶隻是安排沿途設伏,不要妄圖消滅所有敵人。


    “明天就該逃到我們這裏了。”林玄禮興奮的滿臉期待。從袖子裏掏了塊東西扔嘴裏,開始咀嚼,鹽池出產的甘草滋味不錯,弄一塊新的含在嘴裏,或嚼著玩,滋味就很好。


    這座城裏隻有屯糧,士兵們沒興趣曬棗、曬杏幹或其他果幹,萬一到時候給敵人留下了呢?豐收時一頓猛吃,個個吃胖了一圈。現在還有很多新鮮水果。


    章楶按著桌子,給自己身邊剛從外地支援過來的幾名將領安排任務,地點和命令:“現在可以追擊敵人,但不能深入。越過鳴沙河不能超過五十裏地。”


    他最信得過的二十多名將領都在沿途設伏,十幾萬士兵也都用光了,現在身邊反而是一些不是特別了解的、其他軍中的將領和支援過來的三萬士兵,剛剛又派出去一萬人。


    “西夏軍一路上分散潰敗…梁太後身邊還有三萬餘人…在這裏,兩山之間再伏擊一次。梁氏可能已經忘了,她在國書中對遼國不守臣節,大放厥詞的事。遼主大為震怒。倘若她跑到遼國境內求援借兵……梁太後可能想要借幾萬兵馬,聽她的號令。”


    與會者都笑了起來,空氣中充滿了愉快的氛圍。


    西夏把首尾兩端做到了一種特殊的極致效果。首先是宋朝的藩國,自行稱帝之後抱遼國大腿,認宗主國,然後打大宋,打不過,重新認大宋當宗主國。一邊認宗主國,遣使納貢,要歲幣,一邊繼續劫掠邊關。打急眼了就跪,求遼國從中說和,然後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宋遼兩國雖然是檀淵之盟結為兄弟之國,但遼國更大更強,也無意吞並西夏,打西夏時可能會被大宋背刺,如果西夏被滅,宋朝的下一個目標就會是遼國,就一直保持著這樣的狀態。


    三角關係就是最穩定的。


    林玄禮想了想:“遼國或許不會救梁太後,但會救李乾順。”一個無辜、無害的小皇帝,繼續用西夏來牽製大宋。你們誰都不知道這小崽子都趁機幹了點什麽,他是趁火打劫的大宗師。


    章楶點了點頭:“應該是這樣。李乾順繼位十三年,不曾親政,和太後也沒有矛盾,我們不知道他是甚樣人。”


    林玄禮激動的搓搓手,把弓弦當作琴弦撥動了兩下:“說了這麽多,我們去哪兒設伏?我這輩子還沒幹過痛打落水狗的事!”


    章楶就沒打算親自去設伏,隻是用這個當借口叫秦王安分守己的跟在自己身邊,一路都老老實實的,不要試圖拉起一支隊伍悄悄跑去伏擊梁太後。他相信以秦王的聲望和某些將士貪功冒進的程度,隻要他振臂一呼,很有可能發生這種事。隻有騙他說經略使親自帶他去設伏才可以。最近這十六天確實換了好幾個地點,曉行夜宿,但每次都停留在安全且萬無一失的地方。


    林玄禮期待的看著他,躍躍欲試,隻等他一聲命令就帶人撲出去設伏。


    “……”章楶被他閃閃發亮的大眼睛驚著了,心裏瘋狂計劃,把方圓百裏之內的地圖重新在心裏想了一遍,又仔細思量梁太後現在的行軍路程。


    林玄禮期待的盯著他看了一會,終於明白了:[好家夥,我才知道‘一起去設伏’和‘下半年給你加薪’一樣是緩兵之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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