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妥不妥,萬一盧都虞侯說不換,要買呢?對他們來說錢真不是事兒,可咱們秦州的馬太少,你哥在大名府買的是走私過來的遼馬吧,膘肥體壯,耐力也強,又耐寒,在秦鳳洲這塊,好點的馬匹都被大戶人家搶購一空。買馬就是買命。”


    老苗幽幽冷笑:“你們想的忒美,人家什麽人,都虞侯,很和你一個小兵商量?你年紀小,不懂。這不強取豪奪,那是給你臉,等著你自己送去呢。再者說,天天擺出一副甚愛之的樣子,你自己不送過去,有人來搶了送過去,討好大人。”


    眾人紛紛點頭,覺得老苗懂得真多,說得對。


    林玄禮臉色微變,仔細一尋思,真是這個理。在京城裏在六哥眼下,我的店沒被人山寨,也從來沒見過什麽叫仗勢欺人強取豪奪——誰敢奪郡王的東西,自己也不去搶別人的,結果十幾年被養成傻白甜了。


    有點不願意細說:“我再想想。當年熙寧年間,王相公的保馬法實施時,鳳翔府還缺馬嗎?”


    幾人本來是因為分到的一些李福拿來的酒肉,感覺應該給這個挺會來事兒的年輕人說點社會規則。


    不聽就算了:“保馬法那會是真不錯。”


    “原先咱們這塊的戰馬隻有三萬還是兩萬,熙寧年間發展到七萬左右,可惜被廢了。”


    “是啊,誰讓永樂城……唉。”


    “現在章相公又給恢複了嘛,我看不出三五年,這塊的軍馬又要充沛了。”


    熙寧年間全國的軍馬共計十五萬,分散在各軍中真沒多少。


    保馬法很簡單,王安石製定的,讓河北、河東、陝西、京東、西五路及開封府界諸縣保甲養馬,按照富農中農貧農劃分等級,官府給馬駒或者自己出錢買,養好馬可以抵稅。


    王安石的思路是這樣的:向百姓收賦稅,把錢糧轉運的時候要損耗一些,再雇人養馬又損耗一些,開戰時轉運馬匹又損耗一些,不如化整為零,直接讓當地人養馬——不讓中間商賺差價。


    ……


    棗紅馬把臉伸到主人臉旁邊,一陣狂蹭。


    林玄禮讓李福帶了十斤炒黃豆,每天抓兩把給它當夜宵,裹著鼠裘也有點冷:“小紅啊小紅,你真是姿色超群。招人惦記。”我的馬呀!


    管這一百個人的林都頭突然出現:“真是寶馬良駒。別拘束。”他也拿了點東西給自己的馬加餐。


    林玄禮拱了拱手:“都頭。”這四十多歲的老家夥氣血充沛,寒冷的夜晚隻穿了一件單衣。


    “新來的這四個人裏,我看就你還不錯。又識文斷字,還學過點兵法,投筆從戎,真是一心報效國家?”


    林玄禮盯著他的眼睛,嚴肅的點點頭:“是。”


    都頭沉吟了一會,有些躊躇,擼自己的馬,在月光下一切都清清楚楚:“你在軍中有什麽親戚,或者世代相交的好友麽?”


    “不瞞教頭。”林玄禮觀察他這些日子,發現這人人品還不錯,隻是沉默寡言。當然人品不是重點,一個帳篷裏的好肌友們提醒了,教頭又私下裏問我,這是都虞侯準備摸清楚老子的底細就動手啊。“其實我家家世不錯。與新來的蘇通判是通家之好。家兄和軍中官員常有書信往來。就連我,我在京城裏,也僥幸認識了遂寧郡王。來邊關之前,他還為我寫了一封舉薦信呢。”


    都頭聽著都覺得離譜,這可太像說書人講的那些薛家將、楊家將之類的故事,某家大戶人家的公子因為惹了禍跑出去隱姓埋名進入軍隊,直到發跡變泰,衣錦還鄉,皆大歡喜。


    可是看小林的表情不像吹噓,說起來還比較淡然,臉上微微閃過一絲喜色:“舉薦給誰?”


    林玄禮微微有點羞澀:“是種知軍。”


    都頭又問:“了不起,因何不用?”


    “我仰慕狄樞密,想像他一樣。”


    都頭點了點頭,這次徹底確定了這廝腦子確實不太對勁,但凡正常人想要升遷,都得想辦法專營,找親戚師友請托,還得努力行賄,一匹馬換一個官位再合適不過了。


    林玄禮告辭回去睡覺,也暗自點頭:[謹慎的社會人,什麽信息都不會透露的。也不知道他站那一邊。]


    [隨時可以搖擺,真正的聰明人。我拿什麽東西來給他證明自己呢……一枚金幣?還是我那封信呢?]


    純金的元符通寶不對外流通,隻賞賜給重要官員和宗室,邊城這裏大概隻有章楶府裏有。


    ……


    蘇軾一連吃了數日,也不覺得膩,這裏的羊格外好吃。


    終於開會時說起正經事。


    理論上來說,通判起到監督作用,不能執政。


    實際上來說,通判可以特別用力的‘監督’自己想要做的那方麵,提建議,如果當地官員不幹就立刻打報告給官家。


    經略安撫使、轉運使、提刑使、提舉常平使、知府、少尹、判官、推官、都指揮使、都虞侯,都在這裏開會。


    不論心中怎麽想,眾人臉上都是一團和氣,斯文儒雅。


    鳳翔知府:“不瞞蘇兄,從兩個月前到現在,秦風路、永興軍路,各州各城,但凡和軍事沾點邊的官員,都在查驗家內、治下新來的外地人,倒是有幾個從京城中來的年輕人,可都不是。”


    蘇軾欲蓋彌彰的說:“我了解十一郎,神仙托夢點化,教別人必然是治國□□的天書,教他的都是食譜。一日三餐雖然不奢靡,但都精益求精,像那些吃不好的地方,他肯定不會去的。”十一郎肯定在某些不起眼的小地方窩著,要不然哪能躲這麽久——還不是小城寨,小城寨裏人少不好躲藏。


    京城來的,標準的官話,多容易被發現。他現在最有可能藏身的或者是偽造的身份,要麽是去邊關做生意的商隊,要麽是尋訪古跡遺址的文人。既自由,又受尊重,一旦開戰隨時都能參與其中。


    眾人都表示他說得對。


    蘇軾:“諸位明公,我剛到這裏時,就看到城寨修繕一新,處處都是農桑,枝頭碩果累累,百姓們麵無菜色,諸位為天子牧民,守衛邊關,功莫大焉。”不是假話,本地在努力發展農業。


    林看到的荒地要麽是沒人居住,要麽是因為缺乏水源而沒人居住。


    竟又互相讚美了一刻鍾的時間。


    蘇軾談起自己準備到處走走看看,看看新法在這裏落實的如何,有沒有取其精華去其糟粕。


    眾人都緘默不語了。


    都不想、也不敢說章惇的政策裏還有糟粕。


    章楶若無其事的說起:“通判對西夏梁氏太後、李氏皇帝屢屢犯邊,有何高見?”


    蘇軾:“不敢妄言。”


    章楶已經決定明年春天就用兵,一個原因是對方的人馬都因為過冬而疲憊、虛弱、缺乏訓練、糧草消耗殆盡,另一個原因則是要軍隊攻破國境線不難,經常能孤軍深入——然後全軍覆沒。李元昊那個‘皇帝’就善使詐降詐敗,兩次坑害宋軍。一定要有城池做據點!


    現在土地馬上就要上凍,怎麽築城,運送物資不方便,守城也很寒冷,處處都不適。


    ……


    “……他是這麽說的。”林教頭恭身侍立在屋裏,聽著盧都虞侯吃午飯。


    都虞侯開會回來,見了蘇東坡的風采,不覺得有什麽趣味。放下湯匙:“噢~哦。這些話有什麽證據?別因為是本家,就偏袒他。除非這些關係都是真的。要不然呐,他那匹馬,本官要定了!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你倒是教教他。”


    林都頭又躬身應是。


    盧都虞侯想了又想:“我看他一副桀驁不馴的樣子,你磨磨他的性子,免得將來上了戰場送死。”


    林都頭當然明白長官的意思,要麽現在把馬弄來,要麽等上了戰場,把遺產棗紅馬帶回來獻給都虞侯。為今之計,可以考慮跟他明說。要麽找人以勢壓人震懾回去,要麽就把馬交了,都虞侯想要陷害一個人,容易得很。寶馬固然重要,但性命也很重要。願意為都虞侯效勞的人多了。


    可惜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麵無表情的離開都虞侯的官邸,策馬疾馳趕回軍營,總算在入夜前回來了。


    四處巡視了一圈,今天請假出門,訓練的事由軍中教頭代勞。


    ……


    次日清晨。


    “聽說你小子手頭挺有錢的,拿幾個給哥哥花花。”


    林玄禮正裹著毯子呼呼大睡,昨天帶班的教頭不知道腦子有什麽問題,極其苛刻,而且還特意針對自己,反複加訓練。幸好本身也能應付這個強度,裝作很累的樣子敷衍了事,要是真做不到被硬逼著做,都有可能受傷。


    今天還沒到起床集合的時間,突然就聽見這麽一聲,又有一個人砸在自己身上。


    睡夢中被這麽一壓,差點吐了。


    頓時無名火竄其三丈高,眼睛還沒睜,先憑感覺掃了一記大擺拳,準知道不是一個帳篷裏的好肌友,這幾個室友都挺靠譜的。


    又準又狠,帶著起床氣的加成,這一拳足有他八成力氣。


    跳到他身上的痞子就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一拳打的跌到側麵,還有點騰空一躍的感覺。


    被吵醒的何止林玄禮一個,整個帳篷裏都被吵醒了。


    秦五帶著起床氣順腳踩住:“幹啥玩意!”


    老苗:“又是你。”


    痞子的相貌也看不清楚,滿臉寫滿了他從小到大的‘事跡’,以及被發配的路線圖,咧著大嘴:“哎呦!!無緣無故打人了嘿!”


    林玄禮看他們好像都要動手,連忙大叫:“都別動,讓我來!別打群架!兄弟們給我做個證,他們一群人要來搶我!”


    老苗和小路都是老兵,學習了多年軍規,當即指揮:“守住兩邊別讓人跑出去,也別讓人進來。”


    “秦六去請都頭和法曹過來,來抓小偷。”


    痞子一行人足有五個,為首的痞子被一記大擺拳撂倒在地,另外四個人又衝上來,踩的別人鋪蓋上盡是腳印,要不是顧忌到軍法,都恨得咬牙切齒。


    四個人合圍著上前,林玄禮搶先一步一記撩陰腿。


    對麵的矮子防了,用手一格,怎奈力量差了一點,手也窩傷了,也沒防住。


    下一個靠近的壯漢手裏拿了匕首,下劈斜挑橫劃,沒留一點縫隙的逼近。


    空手奪刀太難,隻好往後退。隊友們拆了晾衣服的架子遞過去一根齊眉棍。


    林玄禮沒注意到,俯身抄起一個枕頭,就勢用枕頭去迎刀。


    這是個個鬆木枕頭,足有成年男子雙手合圍那麽粗,擋刀再合適不過了。


    擋住了匕首還有什麽可怕,抓起自己枕頭下麵那把寒光閃閃的短劍:“來啊!”


    痞子大喊:“有沒有天理啊,持刀傷人。”


    林玄禮暴怒:“直娘賊。你等著砍頭吧。”


    後兩個人力氣強一些,手裏也拎了齊眉棍,倒是和他周旋了一小會。


    秦六扯著嗓子喊:“都讓開都讓開,都頭和法曹來了!”


    林玄禮隨手把短劍一藏,改成徒手遊鬥。


    都頭和法曹掀開簾子就進來了:“什麽人違反軍規私下鬥毆?”


    “怎麽鬧成這樣,軍容何在!”


    林玄禮大叫:“法曹!都頭。他們幾個賊,趁著人都在睡覺,進來偷東西。”


    法曹還沒睡醒呢,暈暈乎乎的問:“他偷什麽了?”


    林玄禮狠狠心決定把人的罪狀做實了,伸手進肚兜裏,拽斷一根絲線,把用小布片縫在肚兜內側的一枚金錢摸出來:“偷這個。”


    黃澄澄、金燦燦、沉甸甸。


    所有的金銀錢都縫在肚兜和腰帶裏。


    法曹當時就醒了,接過證物下意識的咬了個牙印:“哎呦,這是誰的好東西?肯定不是他們的,是你的麽?”


    林玄禮反問道:“請問法曹,這東西如果不是我的,算是他們偷竊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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