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笑說:“先生既然來了,一直站著做什麽?不如坐下一塊兒吃。”  早就有丫頭搬了椅子、添了碗筷。  沈倦在桌邊坐下。  林渙抿著嘴,說:“叫廚房換個鍋子來,再煮些冷鍋鴨血,先生愛吃這個。”  沈倦聽了眉眼彎彎:“不用換了,我就著你的鍋吃吧。”  他開玩笑說:“能把你辣哭的辣椒,我也想試試。”  林渙紅了臉。  也不知道怎麽的。他竟然從這麽隻言片語裏品出了一點甜蜜的味道。  他掐了掐自己的手心。  不行,你可是要斷舍離的人,怎麽能這樣輕易放棄呢?!  他想到自己那一點兒欺師滅祖的心思,頓時多少甜蜜和得意都消失了——先生仍舊寵愛著他,可他卻生出來不該有的心思。  上揚的嘴角慢慢拉平,他低下頭。  沈倦敏銳地察覺出了不對勁。  然而這會兒人多,他不好問,隻在心裏忖度著是因為什麽,一邊不動聲色地套著謝鯨和林黛玉的話。  謝鯨問:“先生請了多久的假?怎麽也不送個信兒過來。”  沈倦說:“本來是準備給歡寶一個驚喜的,隻是沒趕上好時候,至於呆多久……這個說不好,長了得有一年,等明年這個時候回去,短了也有三四個月呢。”  林黛玉笑說:“這才好呢,歡寶前些時候茶不思飯不想的,我們勸了多少回他都不聽,他平日裏最聽先生的話了,還是先生跟他說,效果會好些。”  沈倦心思一動,連忙問:“這是為了什麽?”  林黛玉說:“他這是犯了相思病了。”  正準備接著說呢,林渙抬頭哀求地看了她一眼。  這一眼可憐巴巴的,蔫蔫噠噠的。  林黛玉就想起林渙魂不守舍又痛苦的心思,緊緊地閉上了嘴。  然而她漏出來的這一點兒說法,也叫沈倦捏緊了手:“相思病?”  所以歡寶果然是有了喜歡的人?是誰?為什麽這會兒沒見她?是因為家宴所以不方便來麽?還是說林渙沒有請她?  短短的一瞬間,他想了很多很多,從林渙喜歡的人一路猜到為什麽不請她一塊兒吃飯,是不是不夠喜歡她。  筷子在他的手裏捏得緊緊地。  林渙小心翼翼地看了他好幾眼,生怕他發現自己的小心思。  然而沈倦卻誤會了他的偷窺,以為他是不好意思說出來,所以才偷偷看自己的臉色。  沈倦低下了頭。  木質筷子失了手。  即便是心裏咬牙切齒地不舒服,他臉上還是毫無陰霾的:“一時不小心掉下去了。”  丫頭又送上來一雙新筷子。  謝鯨這個大大咧咧的人沒感覺出來哪裏不對,林黛玉卻對情緒敏感些,立馬感受到了空氣裏的僵直。  她打量了林渙和沈倦一眼。  林渙迎著她的目光笑了一下。  沈倦慢條斯理地夾林渙鍋子裏燙熟的羊肉吃。  林黛玉又有些懷疑自己的想法了。  她微微低頭,正要細細琢磨,就看見一雙筷子,夾了滿滿一筷子的肉送進她碗裏。  她看了一眼,謝鯨露出討好的笑:“我看你這胃和小貓似的,合該多吃點肉。”  林黛玉嗔他:“等會子又消化不進去了。”  嘴上這麽說著,她還是慢慢把那一筷子肉吃下去了。  林渙抬頭瞥見謝鯨傻乎乎的笑就覺得傷眼。  剛要挪開視線,他的碗裏就也多了一筷子肉。  沈倦含笑看著他:“多吃點。”  林渙看了看他執筷的手。  玉色般皎白的手指,修長而又有力,透過皮膚能隱隱看到手背上的血管青筋。  而他手裏拿的不是公筷,而是沈倦自己吃飯的筷子。  剛剛還說要斷舍離的林渙臉紅通通的。  他在心裏想著,這是先生吃飯的筷子,那他們豈不是……  轉而又唾棄起自己來,不過是夾個菜竟然也能腦補出來這麽多東西。  一頓飯就在這麽微妙的情緒下吃完了。  林家不知道沈倦要來,也沒預備下客房。  林黛玉看了一眼說:“左右咱們吃了鍋子也是要洗澡換衣裳的,先生何必再跑一趟去客驛?索性住在家裏,等會兒去歡寶那裏洗個澡休息休息就是了,等您換好了衣裳,就和他擠一擠睡一覺,明兒客房就收拾出來了。”  她又說:“去了客驛還不是冷鍋冷灶的,燒個水都麻煩,咱們家裏熱水常有的,先生別走了。”  沈倦看了林渙一眼。  林渙沒法拒絕,隻能結巴著說:“那……先生留下來吧。”  沈倦點頭,先去外頭安排了下人。  他可以住這裏,那些個轎夫之類的總不能也擠在林家。  等他安置好回來,進了林渙的院子,就發現林渙正坐在窗邊上發呆。  他走過去:“怎麽坐在窗口?”  林渙啊了一聲:“先生回來了。”  沈倦點頭:“何必等我,你先洗澡不就是了。”  林渙搖頭:“我等先生先洗。”  唉,其實是他有點不好意思,想著等先生洗完還要擦頭發,那會兒他正好去洗澡,洗完澡擦頭發,就不用和先生大眼瞪小眼了。  沈倦顯然沒有意識到他的想法,誰先洗都一樣的。  兩個人輪流洗完了澡。  林渙出來以後就看見沈倦在晾頭發。  他本來想溜的,結果忽然意識到這就是他的院子,能溜到哪兒去。  更何況沈倦開口了:“過來坐。”  他隻好乖乖坐下。  剛坐下,一條毛巾就蓋在了他的頭上。  不算重的力道替他擦著頭發。  耳朵被蒙住,沈倦的聲音就顯得有些朦朧:“我給你擦頭發。”  林渙僵硬地坐著。  沈倦說:“一年沒見了,怎麽給你擦個頭發你不習慣成這個樣子?”  從前他給林渙洗過多少次頭發,也沒今天這麽微妙的氣氛。  沈倦一邊揉搓著林渙的腦袋,一邊想著。  難不成真是因為心境變了?  林渙沉默著說不出話。  好在沈倦很快轉移了話題:“這些日子怎麽沒給我來信?”  林渙悶悶的:“怕擾了先生,不敢寫信。”  沈倦愣了一下:“有什麽擾不擾的?我清閑的很。”  林渙賭氣說:“先生清閑也沒給我寫信,不僅沒寫信,回信還隻有兩三句!”  這會兒還怪他不寫信!  誰收了那信都要氣死了好嗎!  他怎麽能質問自己?!  林渙委屈巴巴的。  這個表情配著濕漉漉的頭發,頗有點像沒得到骨頭的大狗。  沈倦給他擦頭發的手一頓:“是我不好。”  林渙賭氣不說話。  沈倦也沒法解釋,隻能繼續給他擦頭發。  寂靜的空氣蔓延在兩個人中間。  過了一會兒,沈倦說:“前些時候我升了左侍郎。”  話匣子打開以後就好點了。  他慢慢地說著這一年發生的事情,彌補著兩個人中間的空白。  他溫潤的聲音響在空氣裏,林渙很想捂住耳朵不聽,他想說你不要告訴我,我……不想關心你了。  然而這一對耳朵很不聽話,嘴也很不聽話。  他不僅聽了,那一句不想關心你了也沒說出來。  他好像永遠也沒辦法拒絕倦哥。  林渙吸了吸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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