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痛。


    磅礴的靈氣從她手中溢了出來,孤注一擲一般朝他湧去,與那道凜冽的煞氣糾纏不休。


    氣流相撞,發出尖銳的嘶鳴聲,在劇烈的動蕩中,他雙目猩紅地捉住了她的衣袖。


    他無比慶幸,自己給她準備的是這般繁瑣的衣物。


    她纖薄的身體懸掛在半空中,腳下就是令人絕望的離魂道,她為了逃離他,竟然寧願墮入離魂道。


    他牙關打顫,以往的不甘、怨恨,此刻都化作了深切的祈求。


    他的心口被利刃剜,骨骼被烈火燒,他可憐兮兮地哭泣,好像要被主人拋棄的幼犬,“意意,求求你……”


    可她隻是仰起了頭,美麗絕倫的眼裏帶著淚,“阿珩,我本來可以很喜歡你的,可是你的囚禁讓我受不了,你知道的,我素來高傲,你卻硬生生把我骨頭折斷,把我變成你的禁.臠。”


    本來可以……素來高傲……


    她真是殺人誅心的高手。


    一刀一刀盡把他淩遲得遍體鱗傷,可他毫無怨言,他卑劣,他該死,他隻想讓她留下,怎麽折磨他都好。


    反正,她總是能夠傷他的。


    他一味地祈求,“意意,我錯了……求你……”


    啪嗒一聲。


    她抽出利刃狠狠將衣袖割斷,決絕墜入幽都,他瘋了一樣想要跟著跳下去,離魂道卻迅速關閉。


    天地俱靜。


    她瞬間消失得無影無形。


    他隻握住了一截繡著祥雲的衣袖。


    怔怔看著,好半天,酈珩總算反應過來。


    他忽然放肆地笑了起來,笑得唇角鮮血不停溢出,好像一個病入膏肓的肺癆病患者。


    他快要瘋了。


    卻若無其事地將唇角的血拭去,蒼白的臉上勾出一個病態的笑來,“意意,就算你去了幽都我也會把你找回來。”


    他拖著沉重的腳步,漫無目的地往宮殿走去,腦海中竟然想起那日來,帝女大人同他說,“我不會讓你隕落的,你是我的。”


    如今看來,命運埋伏下的草灰蛇線竟然一夕之間顯露,當初的一語今日已成讖。


    隻不過,那讖卻是對他而言。


    作者有話要說:    好狗血但是好過癮2333


    第53章


    日行至是,則淪於地中,萬象幽暗,故曰幽都。


    意意是獻祭自己的生命,強行開啟了離魂道,她這般狠心又決絕,不管自己墜入幽都是否有意識,她隻想逃離他身邊。


    沒有意識,就如同孤魂野鬼。


    前塵往事都會忘卻。


    酈珩不願意忘記,即便這份扭曲錯亂的愛戀讓他痛苦不堪,他也不願意舍棄。


    他必須要通過別的辦法去往幽都,把意意帶回來。


    他就是這樣冥頑不靈。


    回到巍峨宮殿,來到囚禁她的榻上,他捉起那副黃金打造的枷鎖,狠狠一握,瞬間化作齏粉。


    他眼裏澄澈的琥珀色痛苦地閃爍著,好像快要熄滅的燭火,忽明忽暗,他難受到腹部一陣又一陣劇痛,剜骨割腸,不外如是。


    “意意,對不起。”


    垂眼看到她換下來的單衣正整整齊齊疊放在床頭,他貪戀地抱緊了,深深嗅著她的氣息,發出類似於幼獸的嗚咽,可憐兮兮,病態癡迷。


    “可我真的好喜歡你。”


    如果可以把這份本能般的愛意從骨子裏剔除的話,他或許就不會這麽痛苦了,但他沒辦法。


    他天生固執、一意孤行,越求而不得,越想要抓住。


    告別一般的一眼,望了這座驪山宮殿最後一次,他將它用神力塵封,決絕不回頭。


    他握住那一截斷袖,孤伶伶地朝著章尾山而去,他知道,那裏是燭九陰居住之處。


    燭九陰口銜火精,照亮幽都入口。


    可章尾山不是那麽輕易能找到的,燭龍沒有服從於神國,他居住之處,不在上界。


    於是,他在人世間徘徊了很久,嚴寒到酷暑,暮春到炎夏。


    他看到了無數的癡男怨女、悲歡離合,每一個、每一場都讓他越發心如刀絞。


    他對意意的愛恨模糊,隻剩下一個念頭,把她找回來,她就算再用刀子剜他也沒關係,就算那美麗的唇繼續吐出傷人的話也沒關係。


    隻要她別再離開他。


    他渾渾噩噩,不知日月,不辨晝夜,顛沛流離,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找到了章尾山。


    彼時正是隆冬,天地一片霜白,厚厚的雪覆蓋了燭龍,他正陷入沉睡中。


    少年挺拔立在燭龍麵前,白雪落滿他烏黑的發,他麵容蒼白,唇毫無血色,好像一尊冰雪砌成的雕像。


    他催動神力,慢慢化去燭龍身上的雪,這溫暖的感覺喚醒了燭龍。


    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這個在人間跋涉許久的少年,聲如震雷,“小子,何至此也攪吾安眠?”


    他是個老派的神明,獨自守著幽都入口,與外界許久不曾溝通,說起話來拿腔拿調。


    酈珩毫不介懷,他身上的戾氣已經被漫長的尋覓打磨圓潤,如同一個真正的玉質高潔的少年郎。


    他朝他作了一揖,恭恭敬敬回了,“前輩,我來這裏是為了請您開啟幽都入口,還請您通融。”


    燭龍臉色劇變,打量著他,目光如炬,“爾乃墮神,罪孽滔天,入幽都恐別有用心!”


    他睫毛沾了雪粒,臉色蒼白,看起來越發柔軟,“實不相瞞,前輩,我入幽都並非別有用心,而是為了找人。”


    “幽都,諸神長眠之地,身歸混沌,豈容爾妄自出入。”燭龍並不買賬,呼吸之間驚雷滾滾、風刀相逼。


    少年立在他麵前巋然不動,他穿著黑色衣衫,覆了一片白,像是一株蒼勁的古鬆。


    他手腕處係著一條用神力養護著的斷袖,正隨風飄蕩,他輕輕地撫摸著那上麵的流雲紋飾,眼神溫柔又哀傷。


    這麽一個皎潔的少年露出這種傷心的神色總是讓人忍不住去想他到底經曆了什麽,燭龍呼吸一頓。


    “前輩,我隻是找人,您若是不信,可以盡管探知我的神識,我絕不反抗。”


    他毫不保留,緩緩閉上了眼睛。


    燭龍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將神識探了過去,他看到身著華麗冕服的帝女大人決絕墜入離魂道,墮入幽都,而苦苦哀求的少年隻握住了她半截衣袖。


    他看到少年癲狂錯亂,在天地間遊蕩,夜以繼日地尋找著章尾山的下落,從希望到絕望,漂亮的臉上都是徹徹底底的哀傷。


    他凝視著酈珩,忽然看到他黑袍底下的漆黑龍尾,頓時怔住了,“驪龍?”


    他睜開眼,搖了搖頭,“不是,半人半龍,是個怪物。”


    燭龍忽然歎了一口氣,然後深淵一般的巨大龍口緩緩張開,一個太陽般的刺眼光團從體內慢慢吐了出來,燦然照在酈珩頭頂。


    他聲音多了幾分憐憫,“此處便是幽都入口,火精耀目,離魂道啟,幽都乃萬象幽暗之處,神明隕落後,善惡混沌,怨念迭起,爾當小心行事,稍有不慎,便會萬劫不複。”


    他長睫上附著的落雪抖落,慢慢睜開了眼,笑意如同融雪暖陽,“多謝前輩。”


    燭龍閉目,“不必謝吾。”若非隕落的母神女媧娘娘曾經叮囑過他,他也不會多管閑事。


    畢竟,這世間,生、老、病、死、愛別離、求不得、怨憎會、五陰熾盛那麽多。


    一條漆黑的小道從酈珩腳邊延伸,盡頭是兩扇古老的石門,粘稠的黑暗從石門溢出,慢慢附著在他身上。


    狂風如刃,將他身上衣衫吹得如同飄搖的旗幟,他如同雪中翠竹,挺拔依舊。


    長靴踩著泥漿一般的汙穢,發出吱吱的聲響。


    淒厲的怪笑在耳邊回蕩,卻不見具體模樣,尾巴忽然變得格外沉。


    他一步一步,堅定不移地朝著幽都入口而去,離魂道內的鬼域魍魎都不算什麽,清脆的笑聲才是最為致命的。


    他看到意意。


    他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帝女大人,正伏在自己膝蓋上,像一隻貓兒,任由他撫摸背脊。


    雪白的扶桑花,不經意墜入她鬢發間,他小心翼翼地攏住,替她簪上,她毫不抗拒,忽然朝他笑得格外動人,“阿珩,我漂亮嗎?”


    “漂亮。”他俯身親吻著她的額頭,卻被她緊緊抱住了腰,她笑吟吟地說,“阿珩,你是我的,你要永遠陪著我。”


    他指尖穿過她烏黑的發,“好。”


    金黃的夕陽從墜落在樹梢指尖,細碎光芒如同嫵媚流動的金屑,落在她眼底,美得讓人看了一眼就想要珍藏起來。


    天地無聲,風聲空曠。


    他感覺到從未有過的安寧與滿足。


    原來,他要的那麽簡單,隻要可以陪伴在她身邊,看她那雙落滿星辰太陽的眼。


    轟隆隆,石門緩緩拉開,無數的黑暗撲麵而來,如刀刃、似利劍,好像有鮮血滴滴答答落下,落滿漆黑的甬道。


    他的身體被切碎,又再生的神力被頑強愈合,戾氣在他體內橫衝直撞,他變成一個破掉的玩偶,打碎後又被重新捏造。


    很疼。


    但也一點都不疼,因為心裏卻懷著無數的憧憬。


    終於,可以再見到她了。


    黑暗一望無際,孩子氣的帝女大人總是這般害怕孤獨,可也狠心讓自己墜入絕境。


    他心裏都是憐惜。


    好想抱住她,想念她身上的溫度。


    他不會再強迫她,不會再占有她,隻是想小心翼翼地抱住她,好像抱住一塊易碎的瓷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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