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可是,他是誰?


    莫名的寒意從大膽瘦弱的背脊處竄起。


    幽綠的貓瞳中有燃燒開的火苗劈裏啪啦濺起,耳邊喧鬧不堪,一瞬間,它仿佛置身於另一個時空。


    “好個小淫·娃!我們沈家花重金買下了你,是要你給沈家少爺衝喜的,你卻在背地裏勾三搭四,身子被玷汙,不貞不潔,就算是萬死也難辭其咎,來人,將她綁起來,家法伺候!”


    “老太爺,不好了,後院起火了。”


    “少奶奶,少奶奶你去哪裏?”丫鬟追著發鬟淩亂的少女,大喊道:“來人呐,少奶奶要自盡!”


    座上的老人氣得臉色發白,目光中泛著冷意,“快拉住她,不能讓這個蕩·婦不幹淨的血玷汙了咱們的老祖宗!”


    一個穿著黑色小馬褂的小少年怔怔看著對麵燃燒的古樹,手掌伸了出去,喃喃道:“姨姨……”


    美貌的少女回頭朝他嫣然一笑,然後朝烈火狂奔而去,飛蛾撲火一般跳入火海中。


    少女鴉翎般的長發在風中吹拂散開,綢緞一般柔軟,她身上的衣衫單薄,兩片衣袖像是蝴蝶翅膀在翻飛,脆弱得下一刻就要墜地,淒豔哀絕。


    火海中的古樹,底下突然長出無數地莖,像是無數條燃燒的火龍,從下至上緊緊纏繞著少女,從腳腕蔓延到手腕,恨不得與她融為一體。


    少女雪白的肌膚被一寸寸焚毀,好像窯裏麵胎釉在重新塑形,她不知痛楚,口中輕輕唱著不知名的曲兒,嗓音泠泠,纏綿悱惻。


    “鴉翎輕嚲鬆攏就,泠泠弦撥纖如蔻……”


    小少年呆住了,一下子跌在地上,手伸了出去,貓似地嗚咽,“姨姨!別丟下我!”


    霎那間,烏雲濃墨般翻滾,古宅深處傳來一聲奇怪的吟嘯聲,如同昆山玉碎,清越無比,周圍的丫鬟奴仆們瑟瑟發抖,“怎麽回事?”


    “一定是老祖宗發怒了!都怪那個小賤人!”


    陣陣紫雷聲炸開,宛如金戈鐵馬齊鳴,明亮的電光利劍般將天際劃破,直直劈在古樹身上,深深宅院裏的人駭得躲屋子裏去了,雙手合十禱祝,“老祖宗息怒。”


    “嘩啦啦!”雨點又急又快地打下,將焚燒中的古樹澆了個透,天地間都是白茫茫的水汽,化成一片朦朧的霧。


    這場急雨來得詭異去得也詭異,不一會兒,又恢複滿月之時,月色水般清亮。


    老太爺手背在身後,沉著眼看著那棵古樹,吩咐道:“去看看那小賤人是不是被燒死了?”


    丫鬟撐著黑色綢傘,來到古樹前,待看清楚樹下的場景,手一抖,黑色的傘落在地上,雨水在傘下洇開,好似一灘打翻的墨跡。


    “回老爺,少,少奶奶不見了!”


    這段場景看似經過漫長的跨度,實際上隻是大膽發呆的一瞬間,他也不懂自己為什麽會突然看到這個畫麵,可是,他記得自己清楚看到了


    跳入火海中的美貌少女,分明是,姐姐。


    那老祖宗又是誰?


    尋意意沒注意到大膽在發呆,就在他剛想說什麽時,酈珩忽然彎下腰,指尖輕輕描摹著他的眼睛,笑容清甜,宛如在炎炎夏日遞過來的薄荷飲。


    “你認識我嗎?”


    寒意在眼眶蔓延,大膽尾巴無意識下垂,戰戰兢兢,“不,不認識。”他覺得少年是在考慮,要不要將他的眼睛挖出來。


    他害怕極了,跌跌撞撞靠在尋意意腳踝處,這個少年,很熟悉,也很可怕。


    他不記得他是誰了。


    可直覺告訴他,他一定是衝著姐姐來的!


    少年仿佛沒察覺大膽的顫栗,微微偏著頭,笑容越深,“你好,我叫酈珩,你叫什麽名字?”


    大膽牙關打顫,“大……大膽。”


    尋意意凝視著少年,“大膽是我的貓,他膽子有點小,不過性子很善良。”


    酈珩抬起臉,仰視著尋意意,睫毛翹起,十足無辜,“姐姐也很善良,收留了這麽多無處可去的陰煞。”


    少年笑起來柔軟又幹淨,好像曠野中的花在一個春天裏開放。


    尋意意的心跳有些不受掌控,她對這種陌生的感覺很不適應,聲音冷了幾分,“別叫我姐姐。”


    少年眉眼瞬間耷了下來,有些喪氣,“那我該叫你什麽?”


    身後的尾巴也跟著蔫噠噠地甩了甩,好像一隻被拋棄的小狗狗。


    尋意意別開了臉,“隨便你。”


    酈珩起身,又露出個迷惑人的笑來,鍥而不舍道:“姐姐,我忘了和你說一件事,剛才那個鬼嬰,昨天在陳總的別墅出現過,姐姐想去看看什麽情況嗎?我和你一起。”


    尋意意正好想去陳家一趟,道:“我自己去就好。”


    “我陪姐姐一起,更能說明情況,這樣姐姐就有理由讓他多付報酬,作為賠罪。”


    尋意意對他洞察自己的心思有些詫異,不過她不得不依靠他,因為她忽然想起自己不認識路。


    睨了他一眼,她點頭:“走吧。”


    又對大膽、躲在窗簾裏的林可和田叔道:“你們就待在這裏等我回來,不要亂走。”


    “姐姐!”大膽忽然開口叫住了尋意意。


    她回頭,“怎麽了?”


    大膽的貓瞳對上少年淡淡琥珀色的眸子,又慫了,“沒什麽,姐姐小心點。”


    少年少女雙雙離去。


    林可從窗簾裏出來,臉紅撲撲的,開心道:“大膽哥哥,那個哥哥長得好好看啊,姐姐好像也很喜歡那個哥哥。”


    大膽搖頭晃腦,不高興地反駁:“不是的,姐姐不是那麽容易被美色·迷惑的,姐姐才不喜歡他。”


    林可抱著膝蓋坐了下來,眼巴巴看著大膽,有些無措,“哦。”


    折騰了好一番,張翠萍總算平複下來,在電腦上播放著監控錄像,這錄像被警方調取了一份,她這裏還有備份。


    她從昨天下午五點半的記錄開始看,想看看能不能發現點什麽。


    門口尋意意和酈珩恰好經過。


    兩人都是一眼就能看到的美人,張翠萍忍不住探出頭來,笑容促狹,“意意,這是你男朋友嗎?”


    尋意意剛要搖頭,身邊的少年聲音清冽,“阿姨,您誤會了,我不是她的男朋友,我叫酈珩,是和她一起共事的。”


    說著說著,他的耳尖瑪瑙似的紅。


    張翠萍看他這副模樣,更覺得他們之間有眉目,她露出個姨母笑:“那小夥子你可得加油了,意意可是個好姑娘啊。”


    “嗯,謝謝阿姨,我們先走了。”少年溫順有禮,張翠萍越看越喜歡。


    尋意意並沒有聽出兩人的弦外之音,黑瞳凝在著酈珩的後腰,少年腰肢勁瘦,線條流麗。


    忍住揪他尾巴的衝動,她問,“你既然是龍,為什麽會成為驪山派的弟子?”


    少年眼裏帶笑,“姐姐知道驪山嗎?”


    “知道,驪山有很多傳說。”


    他娓娓道來:“是啊,相傳,這裏是古華胥國所在,而華胥國裏地位最為尊崇的神女大人,非女媧娘娘莫屬,她曾在這裏煉石補天,還有,在這裏,周幽王為美姬褒姒烽火戲諸侯,秦始皇戲弄神女,被唾麵生瘡,唐玄宗重建華清池同楊貴妃醉生夢死……”


    聽著這一長串典故,尋意意不解,“可這和你拜入驪山派又有什麽關係?”


    他眉目間藏著幾分狡黠,“沒什麽關係。姐姐,我隻想說,驪山這樣的地方,是很容易生出守護神來的,我恰好就是。”


    見少女懷疑,他又補了句,“姐姐的眼睛,應該隻能看到神,而看不到妖物吧,你能看到我的尾巴,便證明這一點。”


    尋意意還是半信半疑,“你如果是神的話,為什麽這麽弱?”


    他坦然道:“因為我隻是半神,就想和人一樣修行,可惜天賦太差,渡劫卻沒成功,現在依舊是個半吊子的神。”


    為了證明,他輕輕拉開長袖,露出腕骨處的焦痕。


    尋意意視線一顫,眼神若無其事地在他手腕上一略,點了點頭,算是接受了他的解釋。


    酈珩垂下眼睫,指腹難耐地摩挲著,心口走野火騰騰而起,焚得他一顆心都快要化成灰燼,痛苦又興奮。


    還是這麽好騙。


    他怎麽可能是半神呢?


    他可是被神國那些所謂的神,口口聲聲稱作,妖龍。


    張翠萍還在查看監控,昨晚,尋意意向大膽借目的場景播放出來,少女和貓蹲在地上,喃喃囈語,場麵十分詭異。


    錄像上並沒有白無常和男鬼的身影,張翠萍心裏咯噔一下,警察看到意意這個樣子,不會懷疑她精神有問題吧?


    正看得入神,哢噠,電腦忽然發出一聲奇怪的聲響,接著,屏幕上的畫麵像是被誰按下了倍速播放的鍵,流逝得飛快。


    張翠萍嚇得狂拍電腦,“怎麽回事!”


    屏幕上又閃爍起了雪花斑點,電流聲滋滋作響。


    邪門!


    她怎麽就忘了向意意多求幾個符咒傍身!


    剛想把電腦關了,畫麵又在一瞬間恢複正常,眼睛瞟到畫麵,張翠萍差點失聲尖叫。


    屏幕上顯示淩晨兩點半,楊駿從頂樓一躍而下。


    接著,一個穿著蜷縮在樓道的男人踩著吱嘎吱嘎的雨鞋,來到楊駿的屍體麵前,蹲了下來,拍手掌笑著咒罵道:“嗬嗬嗬,你活該!去死吧,你去死吧,下十八層地獄!”


    楊駿還沒完全死透,抬著血淋淋的眼直勾勾看著他,無聲地作出口型。


    “我等著你。”


    “你胡說,隻有你去死!”


    男人嘶吼著,楊駿死不瞑目地盯著他,表情猙獰。


    歇斯底裏了一會兒,男人忽然起身,雨鞋吱嘎吱嘎響,臉上帶著詭異的笑容朝著大門外走去,黑沉沉的雨衣同白茫茫的天色交融,像是水裏暈開的墨。


    張翠萍駭得捂住了嘴。


    羅拐子,半夜三更的,他去了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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