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擺上碗筷,親去添了碗白飯捧到他手上,有些赧然,“也不知你要過來,未曾準備,實在有些粗陋。”


    李牧白夾了一筷子豆芽細細嚐了,點點頭,“很好吃。”


    簡單的三個字將夏竹悅的窘迫消解了大半,她夾起一片藕帶放進他碗裏,“你且嚐嚐這個。”


    李牧白看著被紅油浸泡過的藕帶,沒有動筷。


    “看著做什麽,不是沒嚐過麽,快嚐嚐。”夏竹悅說笑著,替自己添了碗湯慢慢喝著。


    李牧白聞言,執起筷子夾起藕帶,輕輕嚐了一口。


    “如何?”夏竹悅瞧著他,略略有些期許。


    “好.吃,咳咳.咳……”


    李牧白忽地猛然一陣咳嗽,白淨麵皮瞬間紅了大半,不得不以拳掩唇,側過頭去。


    夏竹悅見狀,趕緊起身上前去替他拍背,急急端起茶杯遞到他唇畔,“你怎麽了?是不是吃不得辣的?”


    這個姿勢幾乎是將他半環繞在懷中,李牧白的麵上更紅了,也不知是辣的還是臊的,輕聲解釋著:“咳咳.確是不太能吃辣.咳……”


    “哎呀,真對不住,我也沒提前問問你的口味,是我的不是。”


    她有些著急,將瓷杯抵在他唇瓣兒上,“快喝些水緩緩。”


    她身上散發著淡淡的薔薇氣息,溫柔地攬著他的肩膀,令他覺得有些許暈眩。


    李牧白就著她的手飲了一杯,才漸漸緩下咳嗽。


    待他咳嗽平緩下來,夏竹悅這才想起男女大防,陀紅了臉急急撒了手,擱下杯子坐回對麵。


    夏竹悅垂著頭半晌不說話,默默地扒著碗裏的飯粒,李牧白也久久才褪去了麵上的紅暈。


    “你預備何時去江漢?”終是他先打破了沉寂。


    “越早越好。”


    “是麽,那我明日來接你?”


    “好。”


    隨著話匣子的打開,兩人漸漸忘了方才的尷尬,慢慢也開始閑聊起來,原來李牧白自小便有輕微的哮症,吃不得辛辣刺激之物。


    夏竹悅內疚不已,說了好些賠不是的話,又說了幾個笑話兒來逗他開心,歉疚自責的小模樣引的他幾度開懷。


    一陣朗笑過後,李牧白靜下來凝望著正對他比劃說笑的夏竹悅,半晌忽然輕聲說了句:“真好。”


    “嗯?”


    夏竹悅有些不解,“什麽真好?”


    “從前我以為世人皆爭權逐利,並不懂得為何會有人甘於平凡。”


    李牧白溫柔一笑,“但如今想來,也許一院兩人三餐四季,哪怕是粗茶淡飯,也足慰浮生。”


    “……”


    夏竹悅麵上的笑意漸漸斂去,擱下了筷子。


    李牧白似未注意到她的情緒變化,猶自說著:


    “從前用膳總有眾多人跟著,哪怕與母親家宴,也甚少能舒心暢聊,今日當真……”


    “天色不早了。”


    夏竹悅忽地起身,回房去取了個包袱出來,揭開碎花包袱皮,托出一件疊的整整齊齊的杭緞披風來。


    “且回去罷。”


    李牧白看著眼前的小姑娘,像隻小刺蝟豎起了渾身的細刺似的,不知在防禦著什麽。


    “是我哪裏失禮了麽,你似乎.有些避我。”


    “不。”


    夏竹悅撐出一絲笑容,“隻不過天色快黑了,夜路難行,您還是早些回罷。”


    一個您字,淡淡疏離了兩人的距離。


    李牧白見她如此,知她性子倔強,也不好再追問下去,隻得伸手接了披風,仍是溫言軟語,“那我明晨來接你,你早些歇息。”


    “還是不必……”


    “便如此定了。”


    夏竹悅剛要推諉,卻被他堅定地阻了話頭兒。


    說罷,不再給她反悔的機會,李牧白起身徑自離去。


    夕陽斜照,晚霞翻湧,夏竹悅心中百感交集,有些後悔被李牧白知曉自己要離京的事情。


    然而隨著李牧白登上馬車離去,街角閃出了一個鬼祟的身影,遠遠眺望確認李牧白行遠,轉身潛進了巷道裏。


    那人挨家挨戶地探看著,最終停留在夏竹悅半掩的院兒門前,透過門縫往裏邊瞧著。


    夏竹悅正收拾著桌上的碗碟,一一收揀起來攏成一摞,抱起來轉身進了廚間。


    那人四下環顧一番,伸手輕輕推開院門,躡手躡腳地跨了進去,反手掩上了門板,悄悄向廚間走去。


    第18章 攀高枝  此話當真?


    天色漸暗,夏竹悅吹燃火折子點上了一根蠟,就著昏黃的燭火躬身涮洗碗碟。


    都是些素菜沒甚油水,涮洗兩遍便也罷了。


    正忙活著,忽地一陣勁風襲來,燭火突突地跳躍了一瞬,光影明滅了起來,映出牆麵上一個黑影撲向了她的影子。


    夏竹悅駭然,旋即一個轉身窩進柴堆裏抄起火鉗懟向來人。


    “啊!”


    那人顯然未曾料到她會發現自己,更沒想到她反應如此迅捷,險些被尖銳的火鉗紮了臉麵,急急刹了腳步。


    “蘭兒?”


    夏竹悅驚愕萬分,望著麵前執著尖利銀簪的蘭兒,心中無限後怕,若是方才自己稍慢一瞬被她紮了脖頸,後果不堪設想。


    蘭兒亦是十分驚慌,她原本是出來替夏桃欣采買水粉的,不想竟撞見李牧白從僻巷中走了出來。


    她認出這是上回在果林中舉止蹊蹺的那個貴人,如此貴人,怎會出現在這樣破陋醃臢之地呢。


    那日她領人足足將果林翻了好幾遍,硬是沒有尋到夏竹悅,回去被夏桃欣狠狠折辱了一通,她反複回想,漏洞興許就恰恰出在那人的披風之下。


    如今竟又被她碰上了,豈非天意,她趕緊摸進僻巷之中,挨家挨戶地探尋,竟果真被她瞧見了形單影隻的夏竹悅。


    天降良機,她趕緊摘下了頭上的銀簪,緊緊攥在手裏摸了進去,這可是個戴罪立功的大好機會。


    本以為會一擊必中的,怎料會有如此變數,夏竹悅身量較她更為高挑,力氣也比她大,手中的火鉗更是強過她手中的簪子。


    俗話說一寸長一寸強,簪子是萬萬敵不過火鉗的,她已然失了先機,一時間楞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


    夏竹悅見她呆若木雞的模樣,不禁有些好笑,隨手用火鉗撥掉了她手中的簪子,“就這兩下子?”


    蘭兒失了氣焰,但嘴上仍不肯服軟,“你得意什麽?你方才差點兒死我手裏。”


    夏竹悅笑笑,起身走了過去,她身量高,俯視著蘭兒,生出一股無形的壓迫感。


    “你當這兒還是夏府呢?我若橫屍當場,你當京城的官府似江漢一般昏庸麽?”


    “……”


    蘭兒略略退了幾步,背脊抵在牆麵上,顧自嘴硬著:“你少唬人!你不就是又攀上了個高枝兒麽,有什麽了不起的,待我回去稟了小姐,看她怎麽治你!”


    夏竹悅唇畔勾起一抹笑意,迫近幾分,“你回得去麽?”


    “你!”


    蘭兒緊張了起來,情不自禁地又往牆麵上貼了貼,“你要做什麽,我可警告你啊,你別亂來!”


    夏竹悅見她是真的害怕了,抿唇一笑,站開了些,


    “回去告訴你主子,我知道她怕什麽,但我對魏峙沒有絲毫情意,以後也不會同他沾染分毫,讓她消停些罷。”


    “可你出現在世子爺麵前,便是小姐的阻礙,若是哪天你反悔了,又去招惹世子爺怎麽辦?”


    “你倒是個忠心的,如此為她分憂。”


    夏竹悅輕笑,狀似輕鬆,“你也瞧見了,我另攀了高枝兒,這便會離開京城,不再與他有任何瓜葛。”


    “此話當真?”蘭兒還是有些猶疑。


    “你也碰見我另攀的高枝兒了,你覺得呢?”夏竹悅踢皮球似的將問題拋了回去。


    蘭兒回想了一番,那位貴人容貌人品,皆矜貴不凡,比之世子爺亦是不分伯仲,得了如此良人,倒真是眼裏再也看不見旁人了。


    她打眼兒瞥著夏竹悅,也不知這個女子到底有什麽不為人知的魅力,竟然令那些貴人任其采擷,一攀一個準兒,實在令人討厭。


    她輕啐了一口,翻了個眼白,“且信你的鬼話。”


    說罷推開夏竹悅,摔門而去。


    待到確認蘭兒走遠了,夏竹悅這才卸下強撐的氣勢,心慌意亂地縮坐在柴堆裏,用微微發顫的指尖摁住突突狂跳的太陽穴。


    略坐了一會兒,仍覺心慌的不行,她起身去屋裏迅速收拾細軟打了包袱,鎖上門趕至春兒那裏借宿。


    這廂蘭兒出了僻巷,便匆匆回到夏桃欣房裏。


    夏桃欣剛用過飯,正歪在內間的坐榻上看閑書,見她來了,蹙起眉頭,“你是越發會當差了,讓你補個水粉,補到西天去了罷。”


    “小姐。”


    蘭兒屏退正給夏桃欣打扇兒的小丫頭,湊近她身邊。


    “湊這麽近做什麽,一股子汗味兒,起開。”


    蘭兒跑得急,略有些出汗,趕緊拿帕子蘸了蘸,急急說道:“小姐,我發現夏竹悅的行蹤了。”


    “是麽,在哪裏?”夏桃欣聞言,丟了手中的閑書,直起身來。


    “在城北的一條破巷子裏,就是咱們訂水粉的寶胭閣附近。”


    蘭兒竹筒倒豆子一般,將今日是如何遇見那男子,如何行刺夏竹悅,又如何機智逃脫繪聲繪影地同夏桃欣講述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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