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瓷道:“慶懷,我們兩家是世交沒錯,但同時,慶伯伯亦是侯府的當家人,當時陛下震怒,慶伯伯權衡利弊也並沒有錯。”


    “什麽權衡利弊,我看明明就是趨利避害。”慶懷同慶懷父子情分冷淡,聞言譏諷一笑:“他的眼裏,隻有侯府,阿瓷,你知道嗎?我毫不懷疑,哪天若在我跟侯府之間選,他絕對會選侯府,他……”


    “慶懷!”曲瓷厲聲打斷慶懷的話:“他是你父親,誰都可以指責他,唯獨你不可以。”


    父親!


    慶懷隻覺好笑。


    是,慶侯是他血緣上的父親,可從小到大,他可曾盡過半分父親的責任。


    自他母親去世後,他在曲家的時間,甚至比在侯府中都長。


    如果硬要說,誰在他生命裏扮演過父親的責任,那曲文正這個外人,都比他稱職。


    但這些糟心事,慶懷不想說給曲瓷,便道:“行了行了,馬車來了,咱們趕緊走吧。


    說著,麻溜躥到馬車旁,一把撩開簾子,就要往裏鑽時,突然呀了一聲,連連朝後退了數步,驚叫道:“你怎麽在這兒?”


    曲瓷被慶懷的動作嚇了一跳,抬眸望去。


    簾子被一隻瑩白的手撩開,露出陸沈白那張清淡,帶了幾分笑意的臉:“小侯爺這話說得委實奇怪了些,這是我府裏的馬車,我為何不能在這兒?”


    “你你你你,你不是在查金灘礦難一事麽?”


    慶懷驚懼未消,曲瓷已經快步過去了,又驚又喜問:“沈白,你今日怎麽回來這麽早?”


    陸沈白似乎領了新差事,這幾日一直都是早出晚歸的。


    “今日事少,我回來陪你去赴宴。”說話間,陸沈白伸手,將曲瓷拉上了馬車。


    慶懷當即也要跟著上去,孟曇立刻閃身過來,擋在慶懷麵前,皮笑肉不笑道:“小侯爺,我們府裏馬車小,可容不下您這尊大佛,您還是怎麽來的,怎麽去好了。”


    “小爺我是走來的,難不成你讓我再走去嗎?”慶懷氣勢洶洶道。


    他今天來陸家之前,就打聽好了,陸沈白這段時間,在忙著調查金灘礦難一事,每天早出晚歸的,今天應該不能陪曲瓷去赴宴。


    所以慶懷為了能與曲瓷坐同一輛馬車,來了陸家之後,便將自己的馬趕走了。


    可誰曾想,陸沈白又憑空出來,壞了他的好事。


    晏承哼哼唧唧道:“阿瓷,你忍心讓我走過去啊!”


    話落,簾子被人掀開了,但答話不是曲瓷,而是陸沈白。


    他倚靠在窗邊,笑道:“小侯爺久經沙場,怕是坐不慣馬車,孟曇……”


    “小爺我坐得慣。”慶懷梗著脖子,氣衝衝答。


    “既然坐得慣,那……”


    慶懷已經邁開腳,要往馬車邊走了,就聽陸沈白又慢悠悠補完後半句:“那就讓翁伯再給小侯爺準備輛馬車。”


    慶懷隻覺得,一道天雷劈在了他天靈蓋上。


    還沒來得及發飆,陸沈白已經放下車簾,衝孟曇道:“走吧。”


    “是,公子。”孟曇立刻坐到車轅上,長鞭一甩,迅速將馬車趕走了。


    慶懷氣的五官都扭曲了,恨不得衝上去,把孟曇再打一頓,但想到曲瓷還在,隻得恨恨咬著腮幫子,咽下了這口惡氣。


    姚雨蓁這次辦迎夏宴,是在別院辦的。


    曲瓷和陸沈白去時,別院門口已是香車寶馬忙碌,放眼望去,皆是錦衣華服,鶯歌燕舞的好不熱鬧,而作為東道主的姚雨蓁,則親自立在門口相迎。


    她身後跟著一堆侍女,又是打扇的,又是撐傘的,排場十分大。


    陸沈白扶著曲瓷,剛下馬車,羅湘湘就跑了過來。


    “陸大人,借阿瓷一會兒啊!”羅湘湘立馬挽住曲瓷的胳膊:“你可算來了,剛才有好多人問我,這些衣裳首飾呢!走走走,你自個兒跟他們說去。”


    這種宴會,夫人小姐們湊在一起,不是說後宅的陰私,就是在聊衣裳首飾,是以曲瓷和羅湘湘今日身上穿戴的,皆是鋪子裏這一季的新品,打的便是這個主意。


    兩人剛走開,便聽到有人在叫她們。


    一抬眸,便對上姚雨蓁的笑臉。


    雖然姚雨蓁叫的熱情,但腳下卻沒挪動半分,隻立在台階上,笑吟吟望著曲瓷。


    “阿瓷,你這表姐,現在不僅能擺譜,還學會看人下菜了!”羅湘湘湊到曲瓷跟前,努努嘴:“剛才裴丞相家的千金來,她簡直恨不得迎出二裏地,現在輪到我們倆,她那腳就變得金貴起來了。”


    曲瓷對姚雨蓁這樣,早已是見怪不怪了。


    見姚雨蓁既叫了她們倆,便過去同姚雨蓁打招呼:“表姐好。”


    “哎,好。”姚雨蓁笑的柔和,單手扶著腰,慢吞吞挪動著,歉然道:“我本想親自下台階去迎你們的,可這幾日身子不爽利,大夫不讓隨意走動,怕磕到撞到,阿瓷和羅湘別見怪啊!”


    “剛——”


    曲瓷偷偷捏了羅湘湘一把,笑道:“沒事,既然如此,表姐便更應該多注意才是。”


    說著,便要攜羅湘湘進去,卻不想姚雨蓁低眉垂首,突然羞澀一笑:“嗐,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就是……”


    就是什麽,姚雨蓁卻不說了,隻做出一副無限嬌羞狀。


    曲瓷在姚家待了三年,深知姚雨蓁這人,說話最愛讓人與她互動,你不跟她互動,她還不放你走人。


    大熱天的,她不想在這兒曬太陽,便直接如她所願:“瞧表姐這樣,可是有身孕了?”


    姚雨蓁心滿意足嗯了聲,抬手撫了撫自己平平的肚子,擺出一臉慈愛樣。


    曲瓷自覺已經功成身退,正要和羅湘湘進去時,卻又被姚雨蓁攔住了。


    見姚雨蓁目光,落在自己腹部,曲瓷下意識朝後退了一步,冷不丁有人自身後扶了她一把。


    曲瓷扭頭,就見陸沈白來了,她正要說話時,姚雨蓁已經柔柔開口了:“阿瓷和陸大人的感情,還是一如既往的好呀!”


    “……”曲瓷不覺得,姚雨蓁會專門誇他們倆感情好,果不其然,下一句就來了——


    姚雨蓁撫著自己的肚子,語氣關切問:“算起來,阿瓷同陸大人成親也三月有餘了,嗯,這肚子,還是沒動靜麽?”


    這話一出,曲瓷頓時覺得,搭在自己腰上的那隻手有些燙。


    目光突然變得飄忽起來。


    她和陸沈白至今連房都沒圓,還能有什麽動靜。


    “咳,那個……”


    曲瓷剛開了個話頭,搭在她腰上的那隻手,微微用力,將她往後輕輕一拉,曲瓷後背撞進陸沈白胸膛時,就聽他道:“我與阿瓷,不比小程夫人,子嗣之事,來日方長。”


    最後來日方長四個字,落在曲瓷耳朵裏,莫名讓她耳骨一燙,她渾身不自在朝前走了一步,抿了抿唇角,同陸沈白拉開了小段距離。


    姚雨蓁瞬間臉紅一陣白一陣的,腳下踉蹌朝後退了幾步,才被侍女扶穩。


    “夫人——”


    “沒事,站太久了,頭有些暈。”姚雨蓁慘淡笑笑,便讓侍女帶他們進去了。


    今日宴會,男賓女眷還是分開坐的,一進去,侍女便要將陸沈白往另一側帶。


    見陸沈白看過來,羅湘湘立馬道:“陸大人放心,我一定寸步不離跟著阿瓷。”


    “有勞。”陸沈白輕輕頷首,目光落在曲瓷身上:“若有事,便讓來人找我。”


    對上羅湘湘揶揄的眼神,曲瓷頓時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衝陸沈白揮了揮扇子,嗔怒道:“行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你趕緊去吧。”


    說完,拉著羅湘湘徑自先走了。


    羅湘湘笑道:“哎,阿瓷,看不出來啊,陸大人平常那麽溫文爾雅的一個人,懟起人來,簡直是哪兒痛戳哪兒啊!”


    “嗯?什麽意思?”


    “你不愛參加這種宴會,所以不知道,我聽說啊,你這表姐啊,在伯爵府的日子不太好過,”畢竟是在人家別院裏,畫眉聲音壓低了幾分:“聽說程遠有個青梅竹馬的表妹,前段時間來伯爵府做客了,程遠正在對她大獻殷勤呢!”


    這個曲瓷倒是未曾聽說過。


    羅湘湘還在叭叭道:“據說程遠同這位表妹是郎有情妾有意,原本兩人是要定親的,可在這個節骨眼上,這位表妹外出遊玩時落水,被一男子所救,礙於女兒家的名節,便不得不嫁給那男子。”


    曲瓷停下腳步聲,坐在水榭裏,聽羅湘湘說後續。


    “前段時間,那位表妹的丈夫病故了,夫家容不下她,她便來投奔嘉靖伯爵府了,瞧那架勢,程遠似乎要打算與她再續前緣了。”


    曲瓷瞬間明了。


    姚雨蓁那人,自幼便是要強慣了的,她自然不允許,有人這般挑釁自己。


    所以她才會攀上九公主,不顧自己身懷有孕,大肆操辦這場迎夏宴,目的便是為了宣誓自己程夫人的身份。


    為了個心不在自己身上的人,何必如此。


    羅湘湘對姚雨蓁也有幾分同情,歎了口氣,又轉頭過來教訓曲瓷:“所以啊,陸夫人,可不是人人都像你這麽好命,能遇到陸大人這般良人,不但一心一意對你,還願意放手讓你去做生意。”


    “好端端的,怎麽又說起我們來了。”曲瓷一聽這個話題,下意識就想逃開,卻被羅湘湘一把拉,:哎,你跑什麽呀!雖然我聽看不慣姚雨蓁這做派,但剛才她也提點了我,阿瓷,你跟陸沈白總不能一輩子都這樣吧!”


    曲瓷知道羅湘湘在說什麽,但卻故意避而不答:“這樣不挺好的麽?你不是都在羨慕我們麽?”


    “但你們也不可能一直都這樣啊!”


    “怎麽不能,我們……”


    “你別跟我裝傻充愣啊!”羅湘湘打斷曲瓷的話,杏眸盯著她:“你跟陸夫人是夫妻,難不成一輩子不圓房,不要孩子啊!”


    “……”曲瓷以前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但今天,突然兩次被人問到這個問題,她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幾乎是下意識,本能的,就避開了:“行了行了,正事要緊,先辦正事。”


    說完,便逃也似的跑了。


    “你逃得了一時,能逃得了一世麽?”羅湘湘跟在曲瓷身後,怒其不爭追上去。


    曲瓷平日裏不喜參加這種宴會,是以人都認不全,但好在衣裳首飾這個話題,在夫人小姐中間永遠能有的聊,再加上羅湘湘從中周旋,不一會兒,她便同不少夫人小姐混熟了。


    便有人對她頭上的簪子產生了興趣:“陸夫人,你頭上這支榴花釵真漂亮。”


    “這是鋪裏新上的十二花神係列之一。”說話間,曲瓷將釵子取下來,遞給說話的小姐。


    有人問:“十二花神?可是有十二支?”


    曲瓷點點頭,便同那些小姐講解起來。


    姚雨蓁扶著侍女的手進來時,便見到曲瓷被圍在中央,一群小姐們正圍著她,嘰嘰喳喳在說衣裳服飾,頗有幾分眾星捧月的意思。


    “阿瓷。”姚雨蓁突然叫了聲,等眾人扭頭看過來時,才扶著侍女的手,慢慢從台階上下來,笑道:“你這丫頭是掉進錢眼裏了,做生意竟然做到我這兒來了。”


    姚雨蓁這話,表麵上聽著十分親昵,可話裏的貶低之意十分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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