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換了身衣服的港口黑手黨首領,此刻到底在想什麽。  廣津柳浪隻感覺自己的心髒直直沉了下去。  他們搭乘上了直達高層的電梯。這個電梯是由指紋操縱的,唯獨高層成員才有權限,並且隻能夠到達三十五層的中央監控室。再往上、通往首領辦公室的頂層,則是另外一條守衛更加密不通風的通道。  不知出於怎樣的考慮,身為下屬的廣津柳浪居然沒有搶先為首領運行電梯,而這位掌控了整個黑暗世界權勢的首領竟也並不露出被冒犯的模樣。或者說,自打方才見麵開始,這個男人臉上冰封般的神色就沒有變化過。  而這一切,加上首領突兀出現的地點、更換下象征權柄的衣著、身側突然增加的新成員……  ……看起來,未免也太古怪了些。  就算是首領使用自己的指紋權限開啟了電梯,也沒能夠打消廣津柳浪的懷疑。  這位老資格的黑手黨做好了自己屍體灌水泥沉進橫濱灣的心理準備。他站在空間有限的電梯內,站在這位首領的身後,微微抬起了右手。  在他的右手上,浮現出異能力發動的微光。  “首領。”  廣津柳浪低著嗓音,最後喊了一聲。  “哪怕是對我處刑的命令也好……”  “您真的,連一句話都不想說嗎?”  與此同時。  仿佛外麵有人按下了電梯按鈕一樣。  在港口黑手黨十層的高度。  電梯,停下了。第216章 44  電梯門開了。  門外——  空無一物。  倘若有人能夠以超脫此處的第三視角觀看著眼下場景的話,指不定會一下子笑出聲來吧。  這可真是有夠滑稽的。  麵積有限的電梯內部,港口黑手黨忠實的武裝下屬抬起了右手,異能力蓄勢待發。  非人的異物環繞在身邊,刀尖戒備地對準了人類。  而既似黑手黨首領又非似的男人,他站在一切的中心,他沒有回頭,麵對著緩緩打開的電梯門,麵朝著一切如常般毫無異樣的本部大樓內部,了然地眨了眨眼。  ……真滑稽。有那麽一刻這男人心底閃現了這個念頭:若是在純白房間裏看到這一幕,指不定就像是一段搞笑默片似的。下一秒他又想到彈幕,但立刻強行中止了這個思緒。——還不到時候。  不過,這個非自願的想法多少給了他一點慰藉,大致像是荒漠中的旅人俯下身來從葉片上虔誠地啜飲雨露,他琢磨著唇間那丁點濕意,冰冷跳動的心髒終於有了點兒鮮活的意味。……向前走。他理智又冷靜地想。向前走,向前走……  與此同時,這條道路上的所有阻礙,都必然無法構成威脅。  伴隨著這個一閃而逝的思緒,太宰微微闔上眼睛。  轉身,他抬起手來。  沙色衣袖抬起的時候,裹纏成一圈圈的繃帶也同時顯露出來。  以一個成年男性的標準而言,這段清瘦的手腕無論如何也算不上十足健康,遑論其他?  想必,對手是武力派的領頭人之一、黑蜥蜴的“百人長”廣津柳浪的時候,不管這個人想做什麽,都沒有辦法成功吧?  可是。  既像是故意試探、又仿佛出乎意料而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廣津柳浪竟真的被男人攥住了手腕。  在身體接觸的同一秒——  月白色的熒光驟現,日文組成的光圈擴散開來!  “怎、——?!”  廣津柳浪失聲驚道。  單片鏡後的眼睛瞪大了,這位上了年紀的黑手黨罕見地僵住身體,無法動彈。  這是、這是。  世界上唯獨一人僅有的。  ‘將所觸碰的一切異能無效化’。  究極的異能力。  ——[人間失格]。  沒錯了、確認了、無法否認了。  就算外表可以偽裝,就算指紋可以偽造。  隻有異能力,隻有這份獨一無二的無效化異能力,是誰都無法作假的!  “……”  廣津柳浪張了張口。他看著麵前身材高挑瘦削的年輕男人,太宰治站在他麵前,伸手擒住他的手腕,那雙看透一切的鳶瞳望進他的眼底,他眼前無端浮現出許多年前站在擂缽街的那個少年,斑駁的陽光與陰影相間,露出這少年蒼白的麵容與懨懨的、晦澀難懂的神色……經曆了這麽多,原來這個人並沒有徹底改變過。  他也仍然,並不懂得這個孩子。  廣津柳浪衝到口邊的話語便咽了回去,如吸進雪茄最後一口白煙。  最後一刻,這位老資曆的黑手黨放棄了求饒或不光彩的掙紮。  他微微笑了一下,平靜如英倫半島投射在茶杯裏的淺淡日光。  “太宰。”  廣津柳浪說。  這就是告別了。  太宰也點了下頭。他明白這句“太宰”呼喊的並不是那位自願浸入黑夜與血腥的首領,這句明明喊的是他。他意圖露出一個笑容,不知為何卻感到疲倦自骨髓深處蔓延開,倦意纏繞住他的四肢與麵容,叫他連敷衍的微笑都做不出來——太宰又不那麽情願在最後倒計的時間裏去特意敷衍誰。這一刻他覺得好像有誰已死過一次的亡魂輕輕靠在他的身上,透過他的唇舌說出了話:  “……五虎退。”  太宰說。  喑啞難聽的嗓音震蕩在電梯內部簡直要出現回聲。太宰沒有放開廣津柳浪的手腕,他拒絕留給這位黑蜥蜴“百人長”趁機反擊的奢望,也故意錯開與這位老先生對視的視線,他實在不想從熟悉而陌生的人眼中看到什麽驚痛交加的神色……太宰實在是看夠了。  唯獨刀劍付喪神不受人類複雜情緒的影響:他們已經把自己的“人性”如放在天平上一般交易了出去。  五虎退聽見自己的名字,立刻便明白過來這裏是刀刃揮舞的場合。  身高不足的短刀反手握著刀柄,小腿蓄力向上一躍。  刀鞘與人體相擊,發出沉悶的碰撞。  白虎在短刀落下時抓住時機低頭一頂少年膝彎,幫短刀站穩了身體。  於是電梯裏便隻有皮鞋鞋跟落地的脆響,與什麽人忍不住的短促痛呼。  沒有別的了。太宰多少還是念了舊情,沒有放任廣津柳浪狼狽地喪失意識跌在電梯裏、直到被高層成員親手打開門才發現。他差不多還算及時地接住了這位被擊中後頸昏厥的黑手黨,手掌上移,抓著廣津柳浪的右臂,往電梯門外走。  操控著電梯開關的另一把短刀這才放開按鈕,安靜無聲地跟在太宰背後,一同走了出來。  太宰彎腰把廣津柳浪靠牆放好,重新直起身來,雙手插在衣兜裏,頭也不回地向前邁出步伐。  他不需要去向五虎退確認“為什麽不一刀割喉而是重擊昏厥”之類的問題。問就是自取其辱……對於現在已化身為冷兵器的刀劍付喪神來說,行動的指令,除了“聽從太宰治的命令”、還能有什麽呢?  他也不需要去探查四周,思考“為什麽電梯會突兀地停留在第十層”。  對於太宰治來說,這是【已經發生過的事】。  隻不過,對於上一周目的皆大歡喜happy ending來說,想必這條時間線上、尚且被蒙在鼓裏、什麽都不知道的“主角”們,要更加恨不得打破什麽人的腦殼吧?  太宰安靜地繞過轉彎拐角,仿若一無所知般,行走在毫無異狀的本部大樓內。  一步、  太宰想,按照那個家夥的計劃,芥川龍之介此時已經與中島敦敵對上了。  一步、  太宰想,從剛才廣津柳浪故意透露、用來試探的消息來看,泉鏡花已經被芥川俘獲,並且利用了隻會聽令於手機命令的、泉鏡花的異能力[夜叉白雪]。  一步、  太宰想,此時此刻,攜帶著“人質”泉鏡花、全力逃離港口黑手黨的,隻可能是擁有幻象係異能力[細雪]的穀崎潤一郎了。  又一步。  走到另一條通道的入口處,太宰簡短地向後瞥了一眼。  接下來,太宰把這個世界裏武裝偵探社的同伴扔在了身後,心知無人將知曉他曾經來過。  太宰做出的決定不曾更改。  身穿沙色風衣的年輕男人,他腳步不停地,走向了另一條道路。  ***  “——首領。”  中島敦說。  他說話時還有些氣喘,同時忍不住用手背用力抹了一把額頭,胡亂擦了擦血。  片刻前芥川的異能力[羅生門]堪稱暴走,把中島敦整個人釘在牆上,用宛如暴雨的拳擊重傷了他。  然而[虎]的超高速再生能力不是擺設,再加上出乎所有人預料、突兀出現在港口黑手黨第三十層大樓的芥川銀,她冷靜地喝止了芥川龍之介的暴行,同哥哥交談的這片刻時間,也給了中島敦愈合傷口的機會。  隻是、……  中島敦無法不感到猶豫與憂慮。  因為作為“人質”陷入敵人手中的泉鏡花。  因為被抓住弱點進行脅迫、選擇了要救出小鏡花而做出為敵人帶路這一背叛行為的他自己。  因為突兀出現、拒絕了哥哥“離開港口黑手黨”這一要求並以小刀刺中芥川,之後又轉身逃離、消失不見的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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