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可是,有那麽極微小的一瞬間,太宰忍不住想:  如果……能把這個短暫的美夢,稍微再延長一些。不,隻要再長一些就夠了…………  不。  太宰在自己心生荒誕妄想與不切實際的期盼之前掐滅了這個渺茫的願望。他心知肚明:這個由‘書’誕生、折疊在‘書’內頁之中的世界,隻是千千萬萬無數個平行世界之中的一個,脆弱而渺小。隻要主世界中有人在‘書頁’上進行了書寫,其筆下的內容就會把‘書中世界’和‘主世界’進行替換,其代價自然是某一個‘書中世界’的崩塌,而這種崩塌甚至是無聲無息的,無人知曉、也無法改變。…………他在妄想些什麽不存在的奇跡?太宰治不是早就該明白了嗎?“奇跡”這種東西——  是不存在的。  太宰垂下手臂,安靜地眺望著窗外。  他等待著。  等待一個人,等待一個結局。  等待這個短暫的美夢結束。……但是他可不想要看到小心嗬護至今的小小世界被覆蓋、所以就原諒他吧。對不起啦,大家。未來就交給敦君和芥川君守護吧,他就先逃走了。畢竟,太宰治是個膽小鬼嘛,對不對?  已經排除了所有人的辦公室內,不會有人回答太宰心底的譏諷。倒是門口通訊裝置傳來聲響。太宰簡短地命令兩句,把人放進來,心知肚明:他正在等的人到了。  “太宰先生,有入侵者。”  敦快步走進首領辦公室說道。*  “看樣子是呢。”  太宰沒有回頭,眺望著橫濱的景色,一邊回答。  敦快速把目光掃過室內:他沒有找到長期守衛在首領身邊的兩人。的確。中原中也出差去了海外,芥川銀剛被太宰兩三句推了出門。停頓一下之後,敦又把視線放在透明化的窗戶上,他欲言又止,顯然想問明明平時都通過電遮光阻隔成漆黑顏色的窗戶、今天怎麽突然打開了、難道沒有暗殺的風險、首領真的不要緊嗎?可是首領常年的威嚴與距離感仍然淡淡地浮現在空中,哪怕太宰正背對他望著窗外。敦張了張口,終究還是咽回了關切——逾矩——的詞語。  取而代之的,敦匯報了入侵者的情報:“突破了第一、第二層樓,異能力強勁,……是認識的男人”。  太宰並不驚訝,隻是用冷靜的聲音說:  “終於來了呢。”  敦很驚訝:“您……已經知道了嗎?芥川、我在咖啡館裏遇到的這個男人,會襲擊黑手黨的這件事?”  太宰並不說話,僅用沉默回答他。  敦沉思了一下,接著問,“那麽,信封裏銀小姐的照片,莫非、也是您……”  太宰依然回以沉默,但顯然這裏是不需要使用語言便能夠使雙方都明白的場合。  這一次敦停頓的時間更長了。  默然許久之後,這位安靜時幾乎與黑夜融為一體的少年、港口黑手黨的‘白色死神’,他好像從太宰的態度中已經確認了什麽,靜靜地訴說著:  “也就是說……這一切都在您的計劃之中。可以這樣理解嗎,太宰先生?”  太宰聽到這句話,本想稍微解釋兩句,可不知從何而來的疲倦如海浪般突然淹沒了他的口鼻。他徒然地振動了一下聲帶,卻好像身處河底般發不出聲音,唯獨氣泡從口中慢悠悠上飄到波光粼粼的河麵。這可真是荒唐,太宰想,我怎麽累得像是好不容易睡著了、又被硬生生叫起來加班似的?他為這個突兀又好笑的念頭哂然一笑,放棄了解釋——反正等敦君和芥川君生死之戰結束之後也還來得及。  這樣想著,太宰便隻是下命令道:“迎擊入侵者,敦君。”  說完這句話太宰轉過了身,打算從辦公室後方的密道離開港口黑手黨。  中島敦還沒有走。他方才頷首聽令,這下看首領似乎不打算留在辦公室裏,不知道從何而來的恐懼叫他脫口而出:  “太宰先生——您要去哪裏?”敦淺淺吸了一口氣,“不要、不要去危險的地方,拜托……求您。”  這聲音戰栗顫抖如剝去堅韌皮毛的食肉動物、隻剩下柔軟脆弱的腹部露在外麵。中島敦不知道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自己已經淚滿雙目,眨一下眼便要落淚。可是這也太荒唐了,他、……他為什麽……他……  首領太宰好像淺淺笑了一聲,又好像並沒有。聽見屬下不成器而語無倫次的挽留,太宰把手抬起放在指紋解碼器上,隻微一側頭,留給中島敦一個期待著什麽、盼望著什麽、等候著一個明知結局的側臉:  “我要去……見一個朋友。”  太宰無比溫柔地說。第209章 37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著。  這並不是什麽難以理解的事情。  哪怕經過了痛徹心扉的一周目,在“lupin酒吧”這個關鍵節點出現的時候,就算是心痛到眼淚都要流不出來……【彈幕】依然勉強提起一口氣,要注視著……至少要注視這個男人走到他所選擇的盡頭。  而通過彈幕支離破碎的發言,將一周目裏“lupin酒吧”事件再次還原出來。  這對於純白房間裏的三人來說,都不是什麽難事。  理解困難的,隻有“將唯二的兩位朋友全部都推開”——太宰甘願這樣做的理由。  可是。  隨著時間逐漸推移,連將視線轉移向左邊屏幕都變得艱難。  身體所剩下的力氣,好像隻剩下注視著太宰……隻剩下眼也不眨的力氣,而已了。  屏幕裏的男人看起來沒有什麽變化。  漆黑、殷紅、蒼白。永恒不變的三原色,如烙印般成為了這個男人的標誌。  ——但是仔細想一想,永遠定格在這一刻的男人,穿上這套衣服也不過四年半而已。  太宰走過夕陽下的橫濱。  他從港口黑手黨首領辦公室後方的密室走出來,沒有驚動任何一個人。  他腳步不快,隻是目標既定,便始終未曾停頓過。他用漆黑皮鞋的鞋底丈量著這個城市,一寸寸走過這條被雨水洗刷幹淨的街道。他又如初生的孩童般,像第一次看見一樣用自己的雙眼凝望著這個城市。他看著染成金橘色的天空,看著五棟直入雲霄的高樓,看著紅磚牆的古舊建築,……看著看著他便不由自主笑了起來。  太宰並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神情同另一個自己完全重疊了。他其實無需刻意模仿、要擺出逗人發笑的模樣、仿佛已經忘掉了笑容真實的形貌。太宰治與太宰治實在是鏡中的正麵與背麵,他本就沒有必要著意捏一個武裝偵探社的麵具出來麵對來人。他不知道自己本就沒必要持以小心翼翼的態度……自然也不知道,他一路上連微小的動作與神態,都同某一條時間線上走過這條道路的男人、一模一樣。  太宰在下個路口向裏轉,嫻熟地避開了街巷裏堆疊的紙箱與雜物,抬腳跨過不知是誰丟棄在這裏喝了一半的酒瓶。他的動作靈活輕巧,幾乎沒發出什麽聲音。  暗巷盡頭便是他這次出行的目的地:霓虹燈箱上印有“lupin”標誌的一間破舊酒吧。  現在還沒有入夜,並不是酒吧的營業時間。  那扇門自然緊閉著,散發出拒絕邀請的意思。但是這位首領並不介意,反而微微一笑:這就是他提前到達此處的理由了。  太宰鑽進門中。lupin酒吧是間位於地下室位置的酒館,坦白來說麵積並不大,客人從過道裏走過都要側身;更不用提酒吧還上了年頭,連牆麵都顯露出被煙灰熏黑的痕跡。但是太宰踩在木質的樓梯上時本能般便笑了起來。他無法控製地回想起那些夜晚:不曾提前約好過而仿佛偶遇般坐在這家酒吧裏喝酒的時刻,圓潤光滑的冰球隨著搖晃撞擊著杯壁、發出清脆的聲響,口中不停抱怨著一些無聊的瑣事,即便如此閑扯著打發時間卻也很放鬆……三個人一齊碰杯……第一張也是最後一張照片……下一秒太宰又意識到這其實並不是他自己的回憶,他有點痛,但是也習慣了。便又笑了一下,搖了搖頭。  太宰從斑駁的幻想之中穿身而過。他走到酒吧台前。那位鬢角已有白發的調酒師點了一下頭,沉穩而平靜地放下擦拭酒杯的布,如事先談好的那樣,什麽都沒帶走、也什麽都沒有看見的,轉身走了出去。  太宰安靜地望著調酒師的背影,有那麽一瞬間想要把人喊住,跟他說:和我聊聊天吧。什麽都行。酒吧櫃台裏有沒有藏一瓶洗滌劑呢?或者錘子呢?還是說特製激辣咖喱飯呢?哎呀,老板,連你的聲音我也好久沒聽見過啦。……下一秒太宰又一次意識到:這也不過是他第一次踏足lupin,不管從什麽意義上來說都是初見,他又怎麽能夠在這裏提出失禮的請求?無形狀的膠水黏住那兩片能夠挑撥整個敵方勢力自相殘殺的嘴唇,太宰說不出話。  那既然沒有話可以說,不如行動起來吧。  太宰站在原地怔了怔。他那個無時無刻不運轉著龐大計劃的大腦有些暈眩,好像是……對了,太宰想,一定是聞到lupin酒吧空氣裏的酒香就微醺了吧。他難得放棄了思考布局、權勢、賄賂與軍火。站在一切開始與結束的錨點,太宰突然什麽都不想去思考了。……就讓他自欺欺人一次吧。  這個男人靜靜走到吧台後麵,目光在酒櫃上逡巡。他先是想都沒想就把手伸向了‘螺絲起子’,伸到半途又猶豫了,微微收了回來。那根纖長而同樣沒什麽健康顏色的食指輕輕擦過酒瓶,玻璃觸感直接接觸到指腹,留下冰冷的觸感——與這位黑手黨首領的指紋。但是太宰並不太在意這一點:反正都要結束了;從今天之後,“先代首領太宰治的指紋”,恐怕會從黑市榜單上崩盤般瘋狂跌價、成為最不值錢的東西吧。……那倒也不錯。  那麽,他給自己調一杯什麽呢。  距離上一次太宰喝酒已經說不清是什麽時候,總之談判場合下那些心思詭譎的酒類太宰是不會把它們歸類於“飲酒”這一欄的。不過太宰望著一排排熟悉的酒名時略一凝神:他覺得這些酒名很有些熟悉,但是說不上來到底是因為什麽。這讓太宰略有些困惑,最終歸因於他曾經……啊不不不,果然那還是另一個“太宰治”的記憶吧。  這個想法讓太宰又有些想要苦笑。不知道為什麽他自從來到lupin,就已經接二連三好幾次想起主世界的那個家夥了。但是這畢竟是沒辦法的事情,太宰有一瞬間微微低頭,對照著吧台上方昏黃微黯的燈光,憑靠著酒瓶上玻璃的反射,他注視著自己、注視著自己的影子,恍惚間竟錯覺另一個自己像也曾身處這間酒吧似的。  ……算了。他一定是疲累得過了頭。在這裏犯什麽傻啊。  太宰揮去了這個荒誕的念頭。他的手指徘徊了好一會兒,終於略過了威士忌酒,輕輕放在琴酒酒瓶上。  他調酒的動作帶著明顯的生疏,像是第一次調酒似的;但學習的速度又是這麽快,沒多久便翻找出了自己所需的酒具與材料。太宰把冰塊放進搖酒壺,等用苦酒洗過酒杯後便把冰塊倒出來,接著又往搖酒壺裏倒進琴酒和貝爾摩德苦艾酒……想了一下之後太宰調整了比例:果然還是甜一點比較好。搖晃均勻後太宰便把酒倒進酒杯,裝飾的時候太宰猶豫了一下,他在薄荷、檸檬與橄欖之間選擇了綠色的那個。——完成了。這就是一杯幹馬天尼。  端著酒杯,太宰做到了酒吧台前、最裏麵的位置上。他把右邊的位置全部空了出來。  現在,空氣裏已全都是幹馬天尼的酒香了,它縈繞不散,像是忠心耿耿而黏人的大型動物,不知為何總能想到隻銀白長毛的大型犬似的,或者小型而優雅的貓。……哎呀,這個聯想也太過於無厘頭了一點吧?哪怕沒有人吐槽也不能這樣天馬行空。太宰被自己奇妙的比喻句給逗得揚了揚嘴角,低頭啜飲了一口酒。無色透明的酒液輕輕一動,傾倒進男人的咽喉。  “……”  等一下、  就這麽等待的話,會不會太尷尬呢。  太宰治本不應該這樣想的。他從來不是缺乏自信的人,但是到了這時竟有些緊張。他想著該不會氣氛僵硬到沒話可說……不不不不不不怎麽可能呢!那就是互相愜意地一邊喝酒一邊欣賞音樂與美聲吧。最終用這個理由說服了自己,太宰從吧台椅上伸直長腿走下來,湊到角落的唱片機前。他也沒自己親手用過唱片機,但是搗鼓了兩下之後唱針便流暢地轉動起來,從那張本就放置在原處的黑膠唱片裏,傳來爵士風格溫柔的女聲。  歌唱著離別,是很好的曲子呢。  太宰為這命中注定般的巧合愣了一下,隨即有些安心地閉上眼睛:  能夠訴說“再見”的人生,不是很不錯的人生嗎?  他坐回了原處。這一次太宰再也不感到不安了。酒香,暗黃的燈。吧台。煙草味道。木質樓梯。從樓梯上傳來的腳步聲,……他已經等待許久了,用千千萬萬次人生。  這一刻太宰不知為何感覺左邊肩膀傳來貫穿筋骨般的劇痛,這一刻太宰抬起了頭,隔著長長的睫毛望向來人。  然後浮現出了若隱若現的、勉強算是有的微笑。  “呀,織田作。好久不見。”身穿黑外套的青年說道,“喝一杯的話是不是還早了點兒?”*第210章 38  在開始向前進行的時間之中——  沒有人能夠觀測到的時空縫隙裏,滯留著人類形態的兩個少年。  毫無疑問。能夠做到這一點的,隻有通過時之政府簽訂了契約、同時身為萬千世界中唯一本體的,刀劍付喪神。  同上一次一樣,兩把刀劍在這個世界裏並沒有錨點。  “……藥研、哥!!————唔?!”  刀片般的颶風之中,五虎退痛得蜷縮了一下肩膀,上半身不由自主便向後仰去。被風刃割傷的肩膀噴出一道血箭,轉瞬間便被亂流席卷而去,不知消失在了何方。  沒有人知道時空亂流的凶險,在上一次之前刀劍們也並不知道這一點。  但是在既沒有時之政府羅盤、這個世界上也並沒有與刀劍相關錨點的情況下,這兩位短刀被迫明白了這個道理:  再不抓住一條“緣線”降落到這個世界裏,若說是被時空亂流無差別攻擊直到碎刀……  也不是一件沒有可能的事。  但是、  但是……  隔著無規律的颶風,兩把短刀互相對視了一眼。  掩藏在或溫和或怯生生的兩雙眼瞳深處,是付喪神們剝去人類外殼、獨屬於冷兵器的鋒銳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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