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並不想切身處地的感受到。如果那份冷酷不在他麵前表現出來的話,大偵探閉上眼睛便仍然看得見當初那個純白的孩子。  (不要。不要把那個孩子殺死……)  有時候,在驟然於昏迷中驚醒的時候,工藤新一第一句便想到這句話。  而緊接著他又想,我隻是來報答你的好意。我並不想從你的世界奪走什麽。……我想來看看有什麽能幫得上忙。既然我的世界留不住你,難道你自己的世界也不可以嗎……  可是很快的,工藤新一的思緒便會被打斷。  負責刑訊的黑手黨走進囚室。  (一鞭)  “姓名?”  “工藤、新一。”  (兩鞭)  “身份?”  “咳咳、咳咳咳。……學生。”  (三鞭)  “住址?”  “米……花町……”  痛楚令他本能般想要蜷縮起身體,然而他做不到,他四肢都被困縛在石壁上,動彈不得。  他又想用言語幹擾對方的動作,這個他也做不到。這些黑手黨訓練有素而井然有序,除了固定的拷問問題之外半個字都不多說,不管他是挑釁還是諷刺,是哀求還是叫嚷。……真該讓琴酒和他的同僚們也來親自進修一把。工藤冷幽默地想著。讓那些家夥看看,真正的黑手黨到底該是個什麽樣子。  鞭刑之後又是水刑。濕漉漉的從水裏出來之後就又被吊回牆上。  工藤新一昏迷了又醒,醒了又昏厥過去。偶爾清醒的時候直想大聲喊:我說的都是真話!沒有一個字是虛假的!你們上哪裏去再找一個比我還配合的囚徒?!總之行行好,快把這些信息上報啊!!不要再顛三倒四地問那些固定的問題了,……我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米花町也沒有“工藤新一”!話說能讓你們首領親自來問話嗎?!我保證比任何一個階下囚吐露的情報都更多!  他好像沒喊,又好像真的喊了。這很難判斷。畢竟他的昏迷和蘇醒都相當短暫,太宰的黑手黨部下簡直過於盡職盡責,相當熟練任何一個把人痛得半死不活又吊著一口氣的刑訊手段。  而且除此之外,這間囚室裏,什麽足以判斷時間的裝置都沒有。  沒有窗戶——看不見從外界投射進來的光影。  沒有蠟燭——沒法從蠟燭的燃燒程度猜測時間。  沒有固定巡邏的人員——不能從人員配置與換崗等等情況來推測外部情況。  室內充作照明的,是一盞鑲嵌在石壁內側的冷光壁燈。就連這盞燈,它點亮和熄滅的時間與頻率都是隨機不固定的。  ……工藤新一簡直沒轍了。對一個偵探的天才頭腦來說,肢體上的痛苦折磨,遠遠比不上將這顆聰明腦袋硬生生鎖進空無一物、抹消了全部訊息的密室裏,更讓他感到窒息。  不管是誰發明了這間囚室,那個人對於人心的掌控都比魔鬼更加可怖。  有時候工藤新一怔然想著自己的後手,也不知道他身上有沒有小道具瞞過了這些黑手黨的眼睛;有時候他趁著自己理智還在,趕緊數著心跳猜測一共浪費了多少天;有時候他沒法不崩潰,就放任自己衝著密封的石門大吼大叫,……或許大罵了琴酒的不靠譜也說不定。  終於有一次,石門打開,走進來的不是黑西裝黑墨鏡的黑手黨了。  那是,穿著拖曳和服、紅發如火焰般瑰麗的女性。  並且,一看到他,就用長袖掩著嘴唇笑了起來:  “果然還是個小鬼呢。”女子這樣說。  工藤新一打起精神來,“我是小鬼的話,你又是誰?”他故意不服氣般發問。  “尾崎紅葉。”女性這麽說著,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尾崎……”工藤新一差點被自己噎死:這不是又一個文豪的名字嗎?!而且‘尾崎紅葉’是女性真的沒問題嗎?!人家文豪原名‘德太郎’,可和女性半點關係都沒有啊!話說‘太宰治’重名了也就算了,雖說不是個文豪反而轉身去混黑了……怎麽又有一個文豪跳槽去了黑手黨??不會所有文豪都在你們港口黑手黨吧?——這個世界的文壇還存在嗎?!  工藤實在沒辦法忍住自己槽多無口的表情,而顯然,這個神情上的疏漏被尾崎紅葉一眼看了出來。  “怎麽?”尾崎紅葉笑著問,“你不僅知道我們首領,還聽過親身的名字不成?”  “——是啊。”工藤故意說,“不僅僅是你們兩個,連川端康成、夏目漱石、芥川龍之介、三島由紀夫、森鷗外……我全都知道呢。”  這句話說完,感受著幾乎要刺痛皮膚般凜冽的殺意,工藤新一簡直要無語了:隨口列舉了幾個出現在國文教科書上無人不知的文豪大名,居然還真的命中了?!話說又是誰啊?又是誰不好好寫作跑去混黑手黨了啊?!?!  工藤實在受不了了。他舔舔自己幹澀開裂的嘴唇,和目光微冷的尾崎紅葉對視,幹巴巴地說:“所以……能讓太宰來審問我了嗎?真的,我保證我全都說。”  高中生名偵探努力睜大眼睛,確保自己身上連每一根頭發都寫滿了真誠。  “……”尾崎紅葉沉默了一下,拒絕了。  “或許你本身的確沒什麽問題,除了‘查無此人’以外。”她說,“但是,在本人毫不知情的前提下身體內部裝入了起爆裝置、趁著接近首領的機會連同宿主本身一並炸碎,這樣的暗殺又不是沒有發生過。或者你也有可能被異能力操控了,或者這些機密都是其他人提前告訴你的、你不過是一個為了接近首領的一次性棋子罷了。……總之,不能讓你有接近首領的機會。”  工藤新一聽得目瞪口呆,深刻感覺自己的世界觀又被震碎了一次。  話說這個世界也太危險了吧?黑手黨首領是這麽危險的職業嗎??  而不等偵探反應過來開口反駁,尾崎紅葉微微一笑。  “但是,——你可以告訴我。”  這位拷問班的實際負責人,低聲發出了惡魔的誘哄。  “或許你知道,或許你不知道:首領麾下,一共有五位幹部。”尾崎紅葉笑了:“而妾身,不巧正是其中之一。”  “放棄這次機會,你就是在這間囚室鮮血流盡而死,都不會有人有資格把你的信息親口告訴首領。”  “怎麽樣?畢竟你已經等待了足夠久的時間了,對不對?”  “………………”  工藤新一瞪著容貌美豔而帶著劇毒的尾崎紅葉,深刻感覺自己同這種類型的女性相處不來。  他歎了口氣。他放棄了。他還是願意相信太宰治。他想——賭一賭。  工藤新一說了。有保留地說了一個由虛擬現實演變成真的美好故事。故事以美夢開頭,以美夢結尾,續集則從純白房間開始,工藤新一希望這也是個美夢。  尾崎紅葉聽著都不由得微微揚起眉。她很想問那個溫柔善良的孩子到底是誰?她可是眼睜睜見證著太宰一點點長大的,在那個充斥著黑暗與血腥的內心裏,真的還殘留有一絲半點的光嗎?  可是在刨除了種種殘酷無情的手段之後,偶爾尾崎紅葉也驚覺:在經曆了這一切之後,……她依然把港口黑手黨視為自己的[家]。  這個發現,讓尾崎紅葉喪失了繼續逗小孩玩的興趣。  她得到了所需要的情報之後,轉身便離開了,留下工藤新一徒勞撲騰著,大喊些“早點告訴太宰啊”、“我可一句謊話都沒說!”等等之類的話。  ……這年頭,如此誠實到主動撞上門來的囚犯,可確實少見了。  而工藤新一,終於如願以償了。  尾崎紅葉離開之後,他又勉強自己睡了一小下恢複精力,醒來之後瞪著連螞蟻都沒有的石板默默數了一會兒秒數,也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最後還是等到了石門打開。  門口站著的,並不是太宰治,也不是尾崎紅葉。  是黑手黨,手裏卻也沒拿著刑具。  他們沉默地走上前來,一人一邊解下了工藤新一的束縛,又拖著他向前走。  一路上不管工藤試探了什麽,這些人都宛如割掉了舌頭般一個字都不說。  道路兩端仿佛也是囚室,也關著石門,封閉了所有可能的慘叫,安靜得叫人毛骨悚然,宛如這是直通地獄最底層的單行道。  他們終於到了。  不是地獄,是另一間囚室。  工藤新一被黑手黨重新捆起來……好在這次終於給了個椅子坐。  他一頭霧水地看著這些人忙活,直到正對他麵前的牆壁整個降下來,露出刑訊專用的單向透視玻璃。  對麵囚室裏,是琴酒。  顯然傷勢重多了,由於顯而易見的黑暗同類身份遭到了“優待”。  那身塞滿了種種致命武器的漆黑大衣早被剝掉了,光裸的上身布滿各種可怖傷口,而銀白長發間凝滿血痂。  琴酒看上去也像是剛被從刑具放下來,站立時就連他也步伐稍微有些不穩。  但是,琴酒在望向另一端的時候,那張冷漠凶戾的麵孔幾乎是肉眼可見的柔和下來,連唇角都下意識彎了彎。  男人毫不猶豫地跪了下去。  “——太宰先生。”  琴酒恭順地說。  在這一瞬間,工藤新一明白了:  正如同他利用琴酒,潛入了港口黑手黨一樣。  琴酒他,也反過來利用了工藤新一。第184章 12  膝蓋觸碰到石板,不含半點溫度的冷硬觸感立刻沿著膝蓋滲入骨髓裏,令他生理本能的感到了戰栗。  ——說到底,他琴酒也不知有多長時間,沒受過這樣程度的傷了。  而這份刺痛,終於讓琴酒沸熱的頭腦冷卻了一下。  成功了。終於,成功了。  琴酒利用工藤新一,借助他本人並不知道的那部分情報,終於得到了同首領太宰麵對麵的機會。  該說先生果然對小孩子有所優待嗎?若不是情報差,若不是工藤新一的那句“《人間失格》”……琴酒可並不認為憑自己的本事就能衝進黑手黨本部大樓大殺特殺了。  而對於自己毫不知情、可工藤卻與先生共享了同一份秘密的這件事,琴酒可不是完全不放在心上就雲淡風輕這麽放過去了。嗯。簡單來說:他醋死了。  說起來,……為什麽一本書名就能得到被黑手黨首領親自審問的機會?那他琴酒還曾經給他們小少爺買過夏目漱石的《我是貓》初回珍藏本呢?  類似這樣的思緒,隻淺淺滑過琴酒的大腦表層。他並不去深入思考這些諸如“同日本文豪重名”的“巧合”。畢竟、畢竟……  琴酒等待了這麽長時間的,他真正效忠的主人。  終於再一次站在了他麵前。  正是這個事實而不是石板的冰冷,讓琴酒真正意義上的顫抖起來。  “太宰先生……”  琴酒又一次低低地呼喚道,幾乎遏製不住地閉了閉眼睛。  曾經,在太宰治離開了那個世界之後,不止一個人製造了同琴酒的“偶遇”,試圖旁敲側擊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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