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抬起的,還有令中島敦立刻提起最高警戒的右手。在那個指尖上,有什麽如呼吸一般不斷壓縮又膨脹的能量球體——咒術——正蓄勢待放。  “隻看一眼就回去,那是不可能的。”五條悟說,“說實話,老師,你已經丟下我三次了。雖然最後一次是我主動放手,畢竟我怎麽舍得讓你破碎嘛。”  他還想說些“籠中鳥”、“一生一次的歌唱”什麽的話,可是想想老師又什麽都不記得,不由得索然無味。  終於五條悟隻是說:“跟我走吧,老師。”他懇切又孤注一擲地說,“畢竟我已經是最強了,以力破巧,我有強者的特權。如果老師不想讓我一擊把橫濱夷為平地的話,就不要再把我推開第四次了。”  首領微微揚起眉來看他。  “是脅迫?”首領太宰平靜地問。  “是脅迫。”五條悟平靜地回答。  “那你盡可以試試。”首領說。  在說這句話的同時,他的聲線裏終於浮現出不含溫度的冷酷。  “你被教導得太好了,我怎麽會教出這麽一個站在陽光下的學生?”太宰冷嗤,“若你有這樣做的膽量,至少應當先殺死這個房間裏的所有人。——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五條悟。”太宰冷冰冰地呼喚著麵前此人的全名:  “你到底,要做什麽?”  “………………”  五條悟靜靜的看著太宰。  “……跟我走吧,老師。”他低聲懇求道,“我放手讓你回到自己的世界裏,不是讓你沉默著殺死自己的。看看你的臉色,你都多久沒有休息過了?”  這一秒他終於再也忍不住聲音裏的痛意與驚怒。  “你到底要把自己逼到什麽程度才可以?放手吧,”五條悟輕聲說,“你根本,一點也不幸福。”  “……”首領太宰給了他一個笑容,這個笑比羽毛更輕,像飄雪落在泥沼。  “我明明,是所有世界裏最幸福的那一個。”  首領太宰輕柔地說。  唯獨這句話,才是真的。  隻有這個世界,隻有這個世界。  他絕對不會放手。  而且,他期盼已久的真正的幸福——  不是在不久之後,就可以到來了嗎?  首領這樣確信著,同樣抬起右手。  “談判破裂。”  他說。  這一秒中島敦連雙腿亦化為虎的四肢,預備進攻。  這一秒五條悟簡直被老師一心向著死路的冥頑不靈氣笑了,他是真的動了怒,強大的咒力幾乎要在身邊將空氣也一並扭曲、也就是一絲理智令他仍然記得不能毀滅這個脆弱的世界才收住了手,他向前又一步踏去——  “喂、你,踩到我的玩具了!”有人在他腿邊喊,聽聲音是個小鬼。  那是,一直以來就誰也不看、低著頭趴在沙發旁百無聊賴玩玩具的小少年。  看著才十二三歲左右,左右黑白各異的奇怪頭發,瞳孔裏一邊圓圈一邊星星。  五條悟沒有心情在這種時候搭理小孩。歸根結底他也不是一個會耐心哄小鬼頭的人。  “滾開。”五條悟冷聲說,隻差剩下這些距離他就終於可以碰到他的老師了。……為什麽這間會客室的麵積這樣大?  “啊!好痛?!”那小鬼嚷嚷著,身體一歪,撞在了他的腿上。  五條悟並不在乎。畢竟——每分每秒不間斷維持著的無下限術式,是完全可以被稱之為無敵的防禦。  不管這小鬼有什麽招數,也無法傷到他。  “……、…………”  五條悟,停了下來。  他低下頭,看了看身上顏色奇詭的爪痕。  再往旁邊看上一眼,方才呼痛的小鬼,正仰著臉,露出一個屬於孩童的天真而殘忍的笑容。  “你弄痛我了耶?”這小鬼嘻嘻笑著,抬了抬胳膊,“看!都流血了呢~”  在他穿著白襯衫的手臂下,逐漸滲出血色。  除此之外,還能夠看到在他小臂上緊緊纏繞的鐵絲與刀片。  ……這是什麽?需要先以弄傷自己為前提來發動的異能力嗎?  五條悟反應極快,條件反射就去看太宰治!  若想消除這種異能力,果然隻有靠老師的[人間失格]了吧?!  首領毫不意外地同五條悟對視,笑了笑。  “果然,你也知道我的異能力呢。”  下一秒、  五條悟選擇了室內短距離瞬移!  下一秒、  五條悟同太宰治相隔不到數厘米,幾乎呼吸可聞。  下一秒、  首領太宰用最溫柔的聲音,輕輕說了一句:  “————悟君。”  五條悟怎麽能受得了這個?  哪怕一個人的心腸是鐵石鑄就,也無法不在這樣的呼喚裏落下淚來。  同一秒。  夢野久作猛地扯掉了人偶的腦袋。  精神控製係異能力[腦髓地獄],成功發動。  五條悟僵住了。  他站在原地,站在距離老師一步之遙的地方。  從那雙獨一無二的“六眼”中,緩緩落下血淚。  陷入了沒有窮盡的噩夢。  無法醒來。第182章 10  中島敦將五條悟拖去房間的角落裏,等待首領發話。  不知結果是監禁,還是直接行刑。  他仍然不能切實觸碰到五條悟的身體,這個人的異能力——咒術——依然維持著自動運轉,替五條家家主抵擋住來自外界的一切威脅。  然而,無堅不摧的是這個人的肢體,不是他的內心。  在那個無法不停下腳步的一秒,五條悟已經輸了。  輸得丟盔棄甲,輸得一幹二淨。  首領太宰同時也望向這邊,沉默地注視著中島敦的動作。  那個視線同樣投注在五條悟身上。  凝視著那雙眼底慢慢積聚的血珠,蓄得多了,微微一顫,沿著臉頰滾落下來,從下頜墜到衣領裏,又被那身黑西服吞沒,不留蹤跡。  他又看了看中島敦在控製住五條悟時所經受到的反衝力:與昨日匯報之中的巨大破壞力相比,那幾乎已輕到不值一提。  首領便評估出五條悟的失控程度。  ——精神閾值岌岌可危,仍用最後一線理智壓製住了力量不至於爆發。  他便明白,五條悟連絕望都無聲。  從這個角度看,他或許的確手把手教導過五條悟。是的。凡是與他太宰治有所交集的,如敦,如鏡花,如q,或者如芥川,又或者如他記憶中而其實並不存在的朋友。又有哪一個不曾絕望過?  這很正常。太宰知道。不愧是他自己。果然是他太宰。  太宰又想,他好像把這個學生教導得很好。  又強,又自信,驕傲得理所應當,與那頭白雪皚皚的頭發與眼睫不同,與那雙藍如晴日下貝加爾湖泊的眼瞳不同,五條悟亮的像是在人群中都發光,渾身上下都寫滿令他避之不及的人性,——從這個角度看便和中也一樣,完美糅雜了神與人的特質,不需要怎麽努力便叫他感覺眼睛都刺得發痛。  不過,他多少還殘留了點力氣表示出對中也的嫌棄,中也便同等程度反饋以真心實意的討厭。他們倆發自內心地相互厭棄了這麽多年,……到頭來還是他占了上風。  首領想到這裏,又不露痕跡地彎了彎嘴角。  但是,把學生保護的太好也不是什麽好事。顯而易見五條悟什麽都不知道。首領太宰“回到這個世界”的理由、“默默殺死自己”的理由……什麽的。這讓五條悟所謂的“放手”顯得可笑,又把那腔真情塗抹得像是舞台上帶著假麵的荒誕劇。不過,若是被計劃之外的人明白了這個世界的真相,那才是他太宰治的失職。  首領想到這裏,冷酷地停止了思緒。  五條悟,已經不再是威脅了。  哪怕殘忍也好。這個世界,他決不允許有人插手,決不允許有人破壞他的計劃。  這是他精心嗬護、攏在心口的小小花朵。  無數個平行世界裏,唯有這一朵盛開了。  哪怕是謊言也罷。  隻有一次也好,就讓那本書寫完吧。  “……”  首領又笑了一下。  他收斂起所有不該殘存的遺憾,平靜地看向夢野久作。  這活災難正天真無邪地笑著,用另一隻手撥弄著胳膊上的鐵絲與刀片,不經意卻又完全是故意的,把自己搞得愈發傷痕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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