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靖王的嘴唇翕合了片刻,似是不知該如何開口,“……..這位不知山人,其實並非男子。”


    “嗯?”皇上一口茶剛剛咽下,聽了這話忍不住輕咳了兩聲,“咳咳,你說什麽,並非男子?”


    靖王藏在袖中的雙拳緊了緊,似是終於下定決心一般,“噗通”一聲再度膝跪下:“回父皇,兒臣也不想瞞您,這位不知山人,其實就是蕭府的二小姐。”


    “哐啷”一聲,皇上將茶杯重重放回桌案上,“你這話可當真?”


    靖王叩首道:“父皇明鑒,兒臣自然不敢欺君。”


    殿中沉默了許久,隨即便隻聽頭頂傳來一聲:“你跪著做什麽,起來說話。”


    “是,謝父皇。”靖王聞言起身,接著抬眼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皇上的臉,見他並未露出不悅的神情,倒是暗暗鬆了口氣。


    皇上輕敲了敲桌麵,問道:“說說吧,你是怎麽知道她就是不知山人的?”


    靖王拱手恭敬道:“回父皇,當年兒臣與蕭二小姐初次相見時,其實就是在詩社之中,隻是當時她扮作男裝,兒臣也沒認出她的女兒身,而後便是一些……誤會,才與她退了婚。”


    一向對靖王這段經曆避之不及的皇上,這會兒似是突然來了興趣,主動問道:“說說吧,到底是什麽樣的誤會啊?”


    靖王稍頓了頓,方才緩緩開口道:“回父皇,當年兒臣在詩社中便見過小二姑娘,隻是並沒有認出她的女兒身……”


    半晌後。


    “哈哈哈,所以你是以為自己有斷袖之癖,才不想耽誤了人家,又不敢跟同朕明說,這才一直裝病來著?”


    皇上聽了靖王的講述,倒是心情大好,方才的一片陰霾一掃而空,大笑著拍了拍靖王的肩,“你這小子,平日裏心高氣傲什麽都不放在眼裏,這回總算栽跟頭了吧,不過這事兒可怪不得別人,隻能怪你自己眼拙,連個女扮男裝的姑娘都認不出來。”


    “……..父皇說得是,”靖王苦笑著點點頭,“而直到蕭姑娘離京後,兒臣才知曉了她的身份,但那時她又在路上遭了難,過了這麽些年才回來,總之兒臣與她是陰錯陽差,但既然她這次已經回來了,兒臣自覺慚愧,還是想要極力彌補一二才是,所以兒臣懇請父皇..……”


    “你不用說了,你的婚約朕自有決斷,”皇上抬手打斷了他,“那這不知山人又是怎麽回事?”


    靖王微歎了口氣,垂首回道:“回父皇,蕭二姑娘的外家乃是盛家,她的外祖便是前左相,可您也知曉,盛家退隱多年,蕭姑娘的母親也早已身故,蕭尚書他……他的家事兒臣不便多言,但蕭二姑娘在家中的日子並不好過,無論是她扮作男裝混入詩社,抑或是如今頂著不知山人的名號發些詩作,也隻是為了逃離那個家,讓自己暫時喘息一二罷了。”


    “你倒是對她了解不淺,”皇上端起茶杯,用杯蓋撇了撇杯沿的浮沫,似笑非笑地掃了他一眼,“所以你還是想要娶她當你的正妃?”


    “正是!”靖王再度跪地,“父皇明鑒,過去確實是兒臣眼盲心瞎,對蕭二姑娘虧欠了許多,但兒臣已然知錯,還望父皇寬宏,能給兒臣一次改正的機會。”


    “行了行了,你先起來吧。”皇上啜飲了一口茶,又衝他擺了擺手,“你與蕭三小姐的婚約,朕可以同意作廢。”


    “多謝父皇!父皇英明!”靖王一臉驚喜地連連叩首謝恩。


    “但是——”


    皇上斜了他一眼,又繼續道:“連著兩次婚約作廢,朕也不會再給你賜婚了,你若是真想和那個姑娘再續前緣,那便自己去爭,朕可不想以勢壓人。”


    既然皇上鬆了這個口,靖王便知他已然答應了自己請求,大喜過望道:“好!兒臣遵旨!”


    皇上看著他靜默了片刻,手撫著龍椅地扶手摩挲著,隨即幽幽開口道:“可在這之前,朕要單獨見見這姑娘。”


    靖王心下一跳,略有些焦急道:“父皇,您..……”


    皇上卻並未理睬他,隨意擺了擺手,“朕自有考量,你先退下吧。”


    靖王自然不敢和他嗆聲,思慮再三終究還是垂頭拱手道:“……..是,兒臣告退。”


    翌日,朱雀坊內的蕭府被突然降下的一道聖旨炸開了鍋。


    “奉陛下口諭,經欽天監測算,靖王殿下與蕭氏三女八字有煞,命裏無子,陛下為此憂心許久,然則天命不可違,顧特令靖王殿下與蕭氏三女婚約作廢,往後各自婚嫁,再不相幹,欽此。”


    “什麽?”跪地接旨的蕭夫人頓覺眼前一黑,一時身形不穩便向後倒去。


    “夫人,夫人您怎麽了?”一旁的丫鬟婆子立刻圍了上去,廳內頓時亂做一團。


    蕭明泓雖說沒有她那麽大的反應,但臉色也不大好看,對著來傳旨的內侍拱手謝恩後,卻也沒像往常一般遞上謝禮,喚了聲管家便準備送他離開。


    那內侍卻並未挪動腳步,反而問道:“蕭大人,不知府上的二小姐可在?”


    蕭父微微蹙眉,略有些疑惑道:“自然是在的,不知總管大人有何指教?”


    那內侍清了清嗓,“奉陛下旨意,特召蕭府二小姐進宮麵聖。”


    第138章 王爺的白月光12   一更


    “什麽?”


    原本斜斜倒在桌旁的蕭夫人聽了這話,倒是像打了雞血一般立刻坐直了身子,直勾勾地盯著那內侍問道:“陛下說召誰進宮?”


    蕭父好歹還有幾分理智,忙側身擋住了蕭夫人的視線,笑著解釋道:“總管莫怪,我家夫人沒見過什麽世麵,您剛剛說的是,陛下召我家二姑娘進宮?”


    那內侍的目光略略在蕭父背後掃了眼,眸光微轉,麵色卻未變半分,淡笑點點頭道:“正是,勞煩蕭大人將貴府的二小姐喚出。”


    蕭父自然不敢抗旨,隨手召來一個丫鬟下了吩咐去找池螢,又轉身輕笑了聲,試探道:“……..總管可知,陛下為何召見我家螢兒?”


    “蕭大人,”內侍下巴微抬,斜眼覷著他一臉倨傲道,“陛下的心思如何是我等能妄自揣度的?”


    蕭父會意,立刻暗暗從袖中遞過去一個錦囊,笑道:“總管何必如此自謙,我這女兒沒見過什麽世麵,本官也是怕她麵聖時出了什麽岔子,總之是要提前囑咐她兩句才是。”


    “蕭大人真是個慈父啊,”內侍將那錦囊接過,在袖中略掂了掂,還算滿意地眯了眯眼,回道,“蕭大人無需太過憂心,不過是淑嬪娘娘念著許久未見過外甥女了,這才借著陛下的口想召進宮去瞧瞧,不是什麽大事兒。”


    “原來如此。”蕭父暗暗鬆了口氣。


    宮中的淑嬪娘娘亦是盛家人,算起來還是盛清涓的堂妹,不過在盛家退隱後便不怎麽受寵了,故而這麽多年也沒升過位份,但畢竟是陪伴陛下多年的宮中老人,故而這個理由對蕭明泓來說也還算說得過去。


    半盞茶的功夫,那小丫鬟便帶著池螢來到了前廳。


    “螢兒,快來接旨。”蕭父在內侍麵前,還真擺出了一副父慈女孝的模樣。


    池螢卻並不想和他虛與委蛇,側身避開了他想要拉住自己的手,徑自來到那內侍麵前,福了福身道:“民女見過劉總管。”


    內侍對她的態度卻比對蕭父和善了許多,笑道:“蕭小姐,陛下有旨召見,現下您就雖奴一道進宮吧。”


    池螢心中卻有些發懵,這皇上是突然抽的哪門子瘋,沒事兒召自己一個草民進宮幹嘛?


    可此時她也隻能乖乖跪地道:“謝陛下恩典,民女接旨。”


    眼看著池螢即將跟著內侍離開,蕭父忙叫住她,一臉慈愛地囑咐道:“螢兒,進了宮聽陛下和娘娘的安排便是,莫要任性,也不要隨意走動,切莫壞了規矩。”


    “娘娘?”池螢腳步一止,麵露惑色。


    “就是淑嬪娘娘,姑娘的姨母,”內侍立刻將話頭接過,“其實是淑嬪娘娘念著許久未見過蕭姑娘了,心中甚是想念,陛下這才降下恩典讓姑娘進宮的。”


    “哦,原來是這樣。”池螢看似恍然大悟,但心中卻依然疑惑不解。


    她知曉這位姨母當年和蕭螢的母親其實並不算太親密,尤其是入了宮後盛家失勢,她連自身都難保,更不用說聯係她在宮外的這群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了。她猜測這位內侍現下提起淑嬪的名號,怕也隻是皇上隨便找的個理由,為了堵住蕭父的嘴罷了。


    蕭父雖說已經官至尚書,但畢竟是寒門出身,如今吃的家底大多都是盛清涓當年的嫁妝,故而在京中的宅院地段並不算太好。


    即便她乘坐的是宮中的車馬,因著沒有儀仗的緣故,在京中亦不能橫衝直撞。待到池螢來到皇城前,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時辰。


    “姑娘,宮中不得乘車,還請姑娘下車步行吧。”內侍在車外喚道。


    “多謝劉總管。”池螢掀簾下了馬車,向他禮貌地點了點頭。


    內侍帶著她進了宮門,舉目可見皇城中皆是玄色的高牆,即便現下天光正亮,走在城巷中仍顯出幾分陰冷。


    池螢抬頭在狹窄的天際線便邊寥寥掃了幾眼,心中暗暗搖了搖頭,嘖,封建社會果然是個吃人的牢籠,這麽高的城牆一重接一重,防的都是自己人吧。


    內侍見她對進宮後並未流露出半分憧憬或不安,神色淡然無比,倒是感到有些驚奇,問道:“蕭姑娘可是第一次入宮?”


    池螢點點頭:“回總管,正是。”


    內侍想起在養心殿外偶然聽到的那一耳朵,心中暗轉了轉,笑道:“姑娘看上去倒像是常來的,說不準與有這兒緣呢。”


    池螢:?……不了不了,這個福氣還是您自己留著享受吧。


    “總管您說笑了。”池螢隻幹笑兩聲,接著便垂下頭來眼觀鼻口關心,眼睛也老老實實的不再亂瞟。


    內侍見狀卻暗暗點頭,嗯,果然是個妥帖的大家閨秀,怪不得靖王爺這麽多年一直念念不忘,即便冒著開罪陛下的風險也要求這一道旨意。


    走了約莫兩刻,內侍終於將她帶至了一處宮苑外,抬手指了指那宮門道:“這裏便是淑嬪娘娘的寓所,蕭姑娘請吧。”


    “多謝劉總管。”池螢同他福了福身,便抬腳進了那宮苑的大門。


    宮中的內侍宮女應當也是早就知曉她要到來,見著她的身影忙上前接應道:“是蕭姑娘吧,這邊請,淑嬪娘娘正等著您呢。”


    “多謝。”


    宮人將她引進了一座偏殿內,池螢猜測此處應當是淑嬪日常起居的寢殿,殿內八仙桌旁坐著個四十歲上下衣著華貴的婦人,她正抬手撥著葡萄,見著池螢手下的動作倒是一滯,宮人見狀,十分有眼色地忙給她遞上了濕布巾。


    她接過擦了擦手,一邊向池螢淡笑著點了點頭:“是螢兒吧,許多年沒見過你了,快來讓姨母瞧瞧。”


    這位姨母看上去倒確實是盛家人的長相,麵窄而眼長,舉手投足間帶了幾分天然的媚意。


    池螢卻並未因著二人的親屬關係而自作主張,按規矩老老實實地上前行了一禮,“民女見過淑嬪娘娘,請娘娘安。”


    “哎喲,你這孩子,何苦來的這麽客氣。”淑嬪笑意倒是更深了些,拍了拍身邊的座椅,“快起來吧,陪姨母來說說話。”


    “多謝淑嬪娘娘,”池螢聞言起身,卻並未去她身邊坐下,隻垂首道,“民女不敢壞了規矩。”


    淑嬪盯著她目光微轉了轉,隨即吩咐宮人道,“你們先退下吧,莫要在這裏嚇到了本宮的外甥女,本宮要和她說說體己話。”


    “是,奴婢告退。”宮人皆拱手告退,片刻後內殿之中隻餘了她們兩人。


    池螢心中暗暗嘀咕,自己跟這個姨媽又不怎麽熟,這會兒是想搞什麽飛機。


    “螢姐兒,”淑嬪直直看著她,突然一笑,“本宮與你母親還未出閣時,她便說過若是生了個女兒,便要給她取個螢字,你可知為何?”


    池螢微微搖頭:“回娘娘,民女不知。”


    淑嬪似笑非笑道:“她說了,古有詩雲‘吾不如腐草,翻飛做螢火’,若是她有個女兒,不求她能大富大貴,隻要她活得能自在便好,你說說,你可曾達到了你母親的期望?”


    池螢稍頓了頓,垂眸緩道:“人生在世,誰人能得到真正的自在?螢火雖能翻飛自如,卻也隻有片刻光輝,母親的期望是好的,隻是太過理想罷了。”


    “是啊,當年本宮也是這麽同你母親說的,可她偏不信,說什麽都硬是要嫁了那窮小子,”淑嬪無奈地撇了撇嘴,“這下可好,她倒是真正作了那螢火,本宮在京裏連個說的上話的姐妹都尋不到了。”


    池螢垂首不語,心道看來這姐倆真是關係不咋地,盛清涓都故去這麽多年了,她還在別人姑娘麵前戳心窩子,得虧自己不是親生的,不然非得當場哭給她看不可。


    淑嬪見她靜默,倒也不惱,又突然轉了話頭道:“你在家中受盡委屈之時,可曾怪過姨母沒有出手相助?”


    池螢狀若惶恐道:“娘娘多慮了,民女不敢。”


    “說來你是自家姑娘,本宮也不怕你笑話,”淑嬪拈起一顆葡萄舉到眼前,語氣中略帶了幾分自嘲,“其實本宮已經許久沒吃到這時令貢果了,要不是陛下要用著本宮來召見你啊,今日還吃不到這寶貝呢。”


    池螢暗暗皺眉,這淑嬪的態度怎麽怪裏怪氣的,到底是要拉攏她還是排擠她,怎麽一會兒一副麵孔,好話歹話都讓您給說了,你們宮裏人都不會說人話嗎。


    她稍頓了頓,斟酌再三開口道:“……..娘娘,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可誰又知那山窮水盡處,便不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淑嬪望著半晌,忽地她扯了扯嘴角,搖頭道:“你這姑娘倒是比你娘通透得多,若是她當年有你這等心境…….算了,過去的事不提也罷。”


    她複又對著池螢招了招手,“你且湊近些,姨母有話要問你。”


    池螢遲疑片刻,終究還是走進了幾步,“娘娘請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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