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麵的人不滿,“哎,我說你這丫頭,你不能擋著呀,別人還買不買。”


    譚佳人心說別人買不買我管不著,出口的話卻很友善,“這不是後邊擠嗎,我動不了,沒辦法呀,要不你們往後稍稍。”


    稍稍是不可能稍稍的,有人一手拎一瓶鹽水泡的大鴨蛋,喜氣洋洋的,大家見此情景,唯恐自己買不著,更加鉚足勁兒向前擠。


    譚佳人搶了三瓶,小拉車剛好能裝下,她逆著人流往外鑽。


    在她重見天日的一刻,賀九皋快速閃到一根環繞擺放飲品的柱子後。


    譚佳人的丸子頭都快被擠散了,她放好小推車,拆下皮筋,用手耙耙頭發重新紮好,扶了扶眼鏡,四處張望,在腦子裏列需要購買的清單。


    臨近中午時分,超市的辦公室文員們去食堂吃飯,吃膩的人,到一樓覓食。


    譚心悅和兩個同事下電梯,走到火鍋雞店旁,發現妹妹,高興地打招呼,“譚佳人。”


    賀九皋順著譚佳人的視線望去,看到一個穿南國超市標準文員製服的女人,年紀不超過三十,眉眼與譚佳人略有幾分相似,麵部線條柔和,她是誰,譚佳人的親戚?他猜度。


    “姐”,譚佳人揮揮手。


    譚心悅走過來看了眼小推車,撲哧笑了,“我就知道姑姑肯定會搶著買鹹鴨蛋,隻是沒想到她打發你來搶購。”


    譚佳人攤手,“現在家裏壯勞力隻有我一個人,她不使喚我使喚誰。”


    譚心悅說:“我知道咱姑咱爸都愛吃鹹鴨蛋,已經請采購部經理為我留了4瓶,這3瓶沒結賬的話放回去吧。”


    譚佳人曖昧兮兮地看著姐姐。


    譚心悅搓搓胳膊,“你眼神好惡心。”


    譚佳人笑了,問:“鄭浚呢,你倆還沒公開?”


    譚心悅說:“公開也要找機會啊,起碼先讓鄭浚和咱家裏人見一麵,再說其他的。”


    譚佳人點頭,“對,你一定要提醒他走正常流程。”


    譚心悅臉紅了,“不跟你說了,沒個正經話,我和同事吃飯,你和姑姑回家小心點。”


    哦,原來是親姐妹——賀九皋躲在柱子後,默默注視眼前進行時態,不作假的譚佳人,她很生動,很鮮活,距離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十萬八千裏,也與第一眼令他墜入愛河的月下美人相去甚遠。


    你愛上的是誰,初印象的譚佳人,還是躲在假麵具後的譚佳人?


    誰會愛虛假的人,賀九皋向自己強調,追逐夢幻泡影,注定是一場空。


    不要再糾結了,放下執著,快點翻篇吧。


    他抬手壓了壓帽簷,毅然走出超市。


    計程車漸漸遠離人潮熙攘的嘉豪廣場,包括蜷縮在繁華背後的如意街,如同傷疤的城中村格外刺眼。


    賀九皋闔上雙眼,對自己說,全部忘掉吧,利用如意街釣魚上鉤後,妥善處理後續事宜,將是他最後的溫柔。


    杜可兒勸母親繼續留醫觀察。


    病弱的婦人搖搖頭,心疼地看著女兒,“我得的慢性病,一時半會兒死不了,在哪兒養病不是養,還是回家吧,多少能睡個好覺,這裏人多,動靜大,休息不好。”


    杜可兒忍住淚水,“媽,你是不是擔心錢。”


    婦人拉住女兒的手,“你當媽看不出來嗎,你在醫院陪我已經三天了,怕你心裏不好受,我也不敢問你為什麽不去上班——可兒,你真的沒必要再為我花錢了,我看開了,哪天死了倒落個清淨,不用再辛苦熬日子。”


    杜可兒的眼淚嘩的流下來,甩開母親的手,“你為什麽非要說讓我難受的話,什麽死不死的,你死了,我就沒親人了。”


    婦人抬起手為女兒拭淚,“哎喲,我女兒怎麽這麽好看呢,你是媽媽我這一生最大的成就,但我對不起你,沒給你好的生活,隻會拖累你,如果不是我這個沒用的媽媽,你吃好點,穿好點,像時下的小姑娘逛逛街看看電影談談戀愛,日子過的多美呀。”


    杜可兒心想那樣美的日子不會再有了,那晚留宿諾伊家,兩人看完喜劇電影,溫存一番後,諾伊說他要回法國南部的家鄉,提出讓她一起走。


    有一瞬間,她想點頭,跟他走,拋開一切,隻顧自己幸福。


    可是她不能,她還有可憐的母親,諾伊愛她,並不包含她的家庭。


    杜可兒拒絕了,然後她在諾伊蔚藍色的眼睛裏看到深深的失望。


    因為母親的話短暫走神兒後,杜可兒再次勸說母親無果,去樓下辦理出院手續。


    等她回到病房,看到一個意想不到的男人。


    顧笑站在杜可兒母親病床前自我介紹,被病魔纏身的婦人打起精神,笑著說:“我女兒來了,你找她有事嗎?”


    顧笑轉身,杜可兒走到他麵前,神情疑惑。


    “顧——”


    “你叫我顧笑吧。”


    顧笑搶話後,臉上帶著愧色,“喬寧寧害你丟——”


    “顧笑!”杜可兒急急打斷他,“我們出去談。”


    顧笑這才醒悟她顧慮自己母親,也對,當著生病的人傳達壞消息很不妥當。


    到走廊,他說:“我替喬寧寧向你道歉。”


    杜可兒垂著頭捏衣角,“道不道歉的,現在說這個有什麽用。”


    顧笑也覺得自己剛才的話虛偽,“那麽你需要幫忙的地方我一定會幫你。”


    杜可兒抬起頭,笑笑,“你不是在跟我客氣吧。”


    顧笑搖頭,“不是,我是真心想幫你。”


    “那好啊,賠我一份工作吧,你也看到了,我還照顧生病的人,不能沒有工作。”


    杜可兒當成玩笑話,毫無心理負擔地說出訴求,心想這下你該跑了吧,畢竟闖禍的人又不是你,你能幫喬寧寧承擔責任到哪種程度,任我予取予求?不會吧,哪有這麽傻的人,主動替別人背鍋。


    沒想到顧笑堅定地點頭,“好的,我想辦法。”


    杜可兒愕然,“顧先生你真的沒必要這麽做,該道歉的是喬寧寧。”


    顧笑幫喬寧寧挽尊,“她就是任性,沒有壞心眼,以後反省,會認識到錯誤的。”


    真護犢子,杜可兒不再說什麽,轉身回病房。


    顧笑跟在她後麵說:“你們是要出院嗎,沒叫車的話,我送你們回家。”


    就當給他機會賠罪,借此理由,杜可兒沒推拒他的好意。


    根據手機導航,顧笑開車穿越大半個申城,來到城郊某個小鎮,由於遠離市區,改造遙遙無期,維持著七八十年代的麵貌,個別地方稱得上是棚戶區。


    而杜可兒就住在狹窄的弄堂裏,並排三個人都容不下,更別說車了。


    杜可兒下車彎腰背母親,顧笑看著女孩瘦弱的肩膀急忙阻止,“我來背阿姨。”


    低矮的房屋,橫七豎八的曬衣杆,不小心就碰到頭。


    杜可兒提著住院的家當走在前方帶路,顧笑背著人隨後跟上,當走進簡易石棉瓦搭建的小院呆住了,他第一次認識到這座繁華至極的大都市還有這麽簡陋的地方。


    屋內更別說了,黑漆漆的,白天的陽光都照不進來。


    杜可兒拉燈,略微收拾了下床鋪,示意顧笑把母親放下。


    顧笑打量屋內的環境,他估摸著也就十五個平方,病人在這裏養病真的可以嗎?


    他忍不住提議,“你母親生病,是不是在醫院附近租個房子更方便些。”


    杜可兒幽幽看了這位何不食肉糜的富家子弟一眼,輕聲說:“我是外地戶口,能在申城找個落腳點已經很不容易了。”


    昏暗的光線中,顧笑將杜可兒的哀怨看進眼中,腦子裏冒出一句文人的話:亂頭粗服,不掩國色。


    他不禁看癡了,許久才掩飾道:“工作的事,我會幫你留意的。”


    對於他的承諾,杜可兒並沒有抱著很大的期望,她隻想著如何向諾伊提分手。


    休息日最後一天,諾伊從電話中被女友通知分手,她用他愛聽的法語柔聲說道:“親愛的,你可能是我最愛的男人,但我不能跟你走。”


    他無法理解,“為什麽?”


    杜可兒吞淚,“我還有媽媽,我不能拋下她,她離開我會活不下去的,我不想給你添麻煩,愛情始終是兩個人的事情,摻雜其他就不純粹了,祝你回國生活的快樂,我會想你的。”


    任憑諾伊如何解釋可以幫她負擔媽媽的生活,杜可兒都不鬆口。


    母親和父親也是相愛結合的,結果呢,被生活搓磨,愛沒了,隻剩下綿長的恨意。


    諾伊是個自由靈魂,不會被生活束縛的,看清這一點,她才會忍痛分手。


    譚佳人和弟弟討論7萬內買什麽車時接到諾伊的電話。


    她換裝匆匆趕往刺客酒吧,諾伊說會在他最愛的酒吧和老友道別。


    第58章 一心一意   見識過金字塔頂端的風景,她……


    申城不乏時髦的酒吧, 其中assassin刺客酒吧則是最火的,拜經常上熱搜鍾愛網紅臉的老板所賜,永遠不缺話題, 永遠新鮮刺激, 而在喜愛夜蒲的玩咖眼中,最最嗲的是, 刺客酒吧獨擁東江兩岸浪漫迷人的夜景,別的酒吧可能要登高望遠,在這裏,隻需穿過時空隧道般的星光走廊, 便可在江上懸空的戶外酒吧區,欣賞被霓虹點亮的高樓大廈與萬國建築群珠璧交輝。


    譚佳人從酒吧侍者的托盤上要了杯灰雁馬提尼,她穿著金屬色蛇紋襯衫和黑色皮短褲,外搭披肩式西裝鬥篷, 馬尾高束, 眼線斜挑,紅唇豔麗, 踩了雙釘子高跟鞋,美則美矣, 但太有攻擊性,令幾位想搭訕的男人望而卻步。


    殊不知當她走向憑欄遠眺的外國男人,得到一句不屑的“easy girl”評價, 萬幸聲音小, 沒入耳,否則叫嘴臭的家夥好好嚐一嚐釘子鞋踩腳麵的銷魂滋味。


    諾伊扭頭看到譚佳人,舉起手中的青島啤酒向她致意。


    譚佳人舉起雞尾酒杯回敬,兩人喝著各自的酒, 將目光投向色彩斑斕的江麵。


    “我愛死了申城的這片夜色,尚未離開中國,已經開始想念”,諾伊絮絮說著法語。


    譚佳人意外,“離開中國,怎麽,你要回法國?”


    諾伊說:“嗯,短期內不會再回來,我要回南部的家鄉定居。”


    譚佳人表示難以理解,“你的話透出金盆洗手的意思,難道以後不做廚師了?”


    諾伊笑笑,“對,不做廚師,轉行做農夫”,他聳聳肩補充,“我家有個葡萄園,需要人打理。”


    譚佳人調侃,“害我白為你擔心,原來有家業繼承,哇哦,真好。”


    諾伊被她刻意表演的豔羨逗樂,“隻是一個小小的葡萄園,不是你想象中的名酒莊。”


    譚佳人扭臉看他,“那我就不懂了,你在江南酒店做行政主廚,薪資優渥,富豪私宴接到手軟,錢途光明,為什麽急著退休?”


    諾伊衝她露出一個苦笑,“來中國之前,我在一艘豪華遊艇上做私人廚師,為俄羅斯寡頭和中東石油大亨服務,他們招待的客人來自世界各地,差不多也都是有錢人,他們吃喝玩樂、大肆揮霍。可是天天看著如此奢靡的景象,你會不禁問自己工作的意義在哪裏,這些人一夜的消費可以養活很多因戰爭流離失所的孩子,他們完全有能力去做這樣的事,卻對世間的苦難視而不見。”


    “像活在不同的世界中,吃200美金一勺的魚子醬,喝7000美金一杯的酒,他們盡情狂歡,與此同時,敘利亞的孩子死於空襲。繼續待在遊艇上,我想我的價值觀會崩潰,所以辭職來到中國,但並沒有什麽不同,隻要我工作的對象是金字塔頂端1%的那部分人,情況就不會改變,因此是時候回到普通人中過普通的生活了。”


    老美和北約國成員才該對敘利亞的孩子負責,譚佳人按捺住吐槽的欲望,不想揶揄諾伊政治正確,捫心自問,她也有同樣的疑惑,人和人生活的世界好像並不相通,abcde名媛買一件高定裙子的開銷等於一個中產家庭一年的收入,中國14億人口,真正進入中產階層的人口有多少?可能老百姓辛勞一年,賺的錢,還沒裙子貴。


    看她眼中漸生迷茫,諾伊問:“你呢,還沒厭倦這份工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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