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一直坐在旁邊默默喝茶的欒良硯心中一震,他們與敬國公府並不熟,卻在受邀之列,再結合他打探來的消息,一個大膽的猜測在他腦子裏慢慢成型。


    “祖母!”


    這時,一個尖銳的聲音,打破了花廳裏的溫馨,齊晚月怒氣衝衝地走了進來,指著陶茱萸到:“今兒可是你的生辰,你怎麽把這個村婦也請過來了?”


    “月兒,怎麽說話的!”幾乎是一瞬間,齊老夫人的臉色就沉了下來,她輕斥齊晚月一聲,“平日裏你任性也就罷了,今兒給我把脾氣好好收一收。”


    “祖母。”齊晚月委屈巴巴地喚了一聲,但到底沒敢再造次,隻是又狠狠地瞪了陶茱萸好幾眼。


    過了一會兒功夫,又有幾人走了進來,坐在齊老夫人身旁的,是個精神抖擻的老爺子,即便頭發已經花白,但渾身的氣勢卻不容人小覷。


    這就是敬國公?陶茱萸在心底默默想著,也不知為什麽,這老爺子明明一臉肅穆,可她卻硬生生從中看出幾分親切來,和齊老夫人給她的感覺很相似。


    “夫人,這孩子,這孩子和素汐……”敬國公原本麵色莊嚴,卻在瞧了陶茱萸一眼後,神色大變,顫抖著嘴唇看向齊老夫人,聲音中不自覺帶著幾分激動。


    “還不確定,別嚇著孩子。”齊老夫人搖搖頭,示意他先按耐住。


    敬國公握了握拳,便不再言語,隻是一雙眼睛時不時看向陶茱萸,目光期待又慈愛。


    “欒夫人。”


    低著頭喝茶的陶茱萸,這時又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她抬起頭來,恰好就撞上一雙別有深意的眸子,正是納蘭笙。


    他怎麽會在這兒?陶茱萸皺了皺眉,而後才想起欒良硯跟她說過,敬國公府已過世的世子夫人納蘭氏,是現任靖南王的妹妹,算起來他們兩家是姻親,齊老夫人過壽,納蘭笙確實該來。


    “納蘭世子。”陶茱萸朝納蘭笙行了個福禮,便又坐了回去,不再言語。


    跟在納蘭笙身邊的中年男子,不著痕跡地掃了剛給他行禮的欒良硯一眼,而後問道:“笙兒,你和這位欒夫人認識?”


    聞言,陶茱萸抬頭快速看了一眼,見出聲的是一個衣著華貴的中年男子,蓄著長須,身上充斥著肅殺之氣。也不知為何,她覺這個人有些可怕,便略往欒良硯身邊靠了靠。


    納蘭笙垂眸,恭敬回道:“回父王,兒之前有幸,和欒夫人有過幾麵之緣,算不得熟悉。”


    另一邊,齊老夫人在花廳的客人裏瞧了瞧,問道:“人都到齊了麽?軒兒呢?”


    千央趕緊湊在齊老夫人耳邊,低聲道:“老祖宗,大公子去接忠勇伯夫人了,約莫還得過一會兒才到。”


    “那好,先讓後廚上些甜點,今兒雖說是我壽辰,但也是家宴,沒外人,大家盡管敞開了,不要太過拘束。”


    齊老夫人樂嗬嗬的,目光掃過陶茱萸,麵上喜色更甚,“我年紀大了,最想看到的便是一家人團團圓圓的,今兒算是圓了這個夢。”


    “祖母,”聽到齊老夫人這話,旁人倒沒什麽太大的反應,齊晚月卻急了起來,“這不是家宴嗎?您叫些不相幹的人來做什麽?”


    顧及著齊老夫人之前的訓斥,齊晚月忍了忍,最後還是將“鄉野村婦”幾個字咽了回去。饒是如此,她這話也足夠失禮了。


    齊老夫人原本笑眯眯的臉一下子就冷了下來,“月兒,你要是不餓的話,就先回自己院子。”


    聽到齊晚月的話,陶茱萸有些食不知味,齊老夫人都說了這是家宴,她一個外人在這兒確實礙眼。


    欒良硯撇了齊晚月一眼,撚了一塊藕粉糕遞給陶茱萸,低聲道:“別理她,吃完飯我帶你回家。”


    齊老夫人自是也瞧見了陶茱萸的神色,拍了拍她的手,寬慰道:“丫頭,別胡思亂想,在奶奶心裏,你可跟我孫女兒沒啥差別,千萬別當自己是外人。“


    陶茱萸朝齊老夫人笑了笑,“謝謝奶奶。”


    瞧著時辰差不多了,國公府的管家齊福便請眾人去正廳入席,齊老夫人卻仍舊拉著陶茱萸不放,讓她等正式開席了,再和自己一塊兒過去,欒良硯便也陪著陶茱萸仍舊坐在花廳喝茶。


    其他人隨著管家一起去了正廳,而齊晚月和靖南王府的人,不知抱著什麽目的,卻也仍舊坐在花廳沒動。


    “你嚐嚐,這是我們家廚子秘製的桂花糕,”齊老夫人將一個白玉碟推到了陶茱萸麵前,“外麵可吃不到。”


    陶茱萸拿起來咬了一口,神色微變,而後又吃了一塊,甜甜的,糯糯的,與記憶中的味道如出一轍,“奶奶,這桂花糕……”


    “嗯?怎麽了?”


    陶茱萸本想說味道很熟悉,但話到嘴邊又轉了個彎兒,“很好吃。”


    遠遠坐在一邊角落裏的齊晚月,瞧著花廳中間老夫人與陶茱萸親密溫馨的樣子,都快將手裏的帕子給撕破了。


    而坐在正進門處的靖南王,端著茶盞,眼神時不時的從欒良硯身上掃過。旁邊的納蘭笙倒是一直看著陶茱萸,臉上神情似喜似悔。


    “唷。”齊老夫人突然手一抖,一塊桂花糕順著她的腿滾到了地上。


    “奶奶,我來撿。”陶茱萸按住想要起身的齊老夫人,自己蹲下身子去撿地上那塊桂花糕。


    今兒陶茱萸的頭發全部挽在了頭頂,白嫩的頸脖連同耳後都露了出來。她生的白淨,低頭時,耳後那三顆小黑點,俏生生地落入了齊老夫人眼中。


    饒是之前心裏已有所準備,此時親眼看見那三顆黑痣,齊老夫人還是忍不住心神大震。


    她猛地站起身來,顫抖著聲音道:“別動!丫頭你別動,讓我好好瞧瞧。”


    第38章 大姑娘   會不會大家都搞錯了?


    見齊老夫人如此大反應, 陶茱萸有些摸不著頭腦,但還是乖乖地蹲在原地讓她看。


    入目是姑娘家細嫩的脖頸,耳後三顆並排的小黑點格外顯眼, 齊老夫人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聲音也不自覺摻了幾分哽咽,“我的和安……”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 讓還留在花廳裏的幾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奶奶,我是茱茱,您怎麽了?”陶茱萸站了起來,有些不解地看著齊老夫人。


    “不, 你就是和安,我的小和安。”齊老夫人卻止住了陶茱萸的話,轉而看向千央,“千央, 去把張媽叫過來。”


    她一雙手緊緊拉著陶茱萸, 似是怕一鬆手,眼前之人又會消失不見一樣, “好丫頭,奶奶問你, 你左膝上是不是有一個月牙狀的傷口?”


    聽了這話,陶茱萸臉色微變,左膝上這道傷口, 在她的記憶裏, 除了阿奶和欒良硯外,並沒有其他人見過,“您是怎麽知道的?”


    瞧著陶茱萸驚疑的神色,齊老夫人又是傷感又是欣慰, “我哪能不知道?你四歲那年,見後院桃樹上的果子長得好,非要親自摘一個給我嚐嚐,結果就摔下來留了疤。當時可把奶奶嚇壞了,倒是你這丫頭,自己一邊抹著眼淚還一邊安慰奶奶。”


    她看著從前的小豆丁,如今已出落成一個大姑娘,懸了多年的心終於落了下來,“這麽些年,我們從來沒有放棄找你,還好上天垂憐,又將你送到了我眼前,這下我就算死也能瞑目了。”


    “老祖宗,張媽來了。”千央帶著一個胖乎乎的婆子走了進來。


    “張媽,你快看看我身邊這人是誰?”齊老夫人指著陶茱萸說道。


    張媽順著看過去,圓臉一震,眼淚隨即就落了下來,“大姑娘…大姑娘…您可算回來了。”


    吃著自己奶長大的姑娘,張媽哪能不認識,雖說人與人相像的不在少數,但能像成這個地步,不僅是那眉眼神態,連一顰一笑都像極了的,不是大姑娘還能是誰?


    此話一出,滿座皆驚。


    本以為今兒隻是齊老夫人的壽宴,沒成想還有這麽一出大戲,一時間,花廳眾人臉色各異。


    敬國公戎馬一生,自是更謹慎穩重,他強按住心中的激動與欣喜,同張媽道:“你帶這位……欒夫人,去偏房瞧瞧,看看傷疤。”


    “丫頭,去吧。”齊老夫人拍拍陶茱萸的胳膊,示意她跟著張媽走。


    陶茱萸此刻還沉浸在,有可能找到了家人的震驚中,隻來得及匆匆看欒良硯一眼,便被激動的張媽拽去了偏房。


    欒良硯衝陶茱萸點了點頭,心中卻想起了另一件事。


    若陶茱萸真是京城人士,那小時見到的那姑娘實打實的就是她了,他麵上不覺染上了笑意,緣分這東西真是奇妙!


    齊晚月一把將茶盞掃到了地上,好在地上鋪了厚厚的毛毯,再加上她又是坐在角落裏,沒人注意到她的失禮,“大姑娘?就那個鄉野村婦,她也配?我呸!這麽多年怎麽沒死在外麵!”


    齊晚月隻覺一顆心跟泡在老醋壇子裏一樣,又酸又苦,想到日後的處境,她咬咬牙想站起來爭辯,卻被一旁的奶娘按住,“姑娘,稍安勿躁。”


    另一邊的納蘭笙心情格外複雜,難怪第一次見到陶茱萸時就格外心動,然來她真是自己心底的那個小姑娘,隻是小姑娘已嫁做他人婦。見了麵,也隻能稱一句“欒夫人”,真是造化弄人。


    坐在他身旁的靖南王,似乎是發覺了他的不對勁,偏過頭來問道:“笙兒在想什麽?”


    “沒什麽,父王。”


    靖南王也不在意他回答了什麽,隻自顧自地說道:“本以為今天是場簡單的壽宴,沒想到還能瞧見這般大戲,當真是妙哉,妙哉。”


    說到此處,靖南王忽然想到了什麽,目光在齊晚月和納蘭笙之間巡視一圈,而後略帶警告地說道:“為父不管你是個什麽心思,但那人已是他人婦,你最好清醒點,齊晚月才是你最好的選擇。”


    納蘭笙將目光從陶茱萸身上收回,垂著眼說道:“兒自有分寸。”


    聞言,靖南王淡淡一笑,低頭啜飲了一口茶,將所有情緒都盡數掩埋在杯底。


    直到快進偏房,陶茱萸才有些回過神,她小聲問道:“張媽,會不會是大家搞錯了?”


    張媽看著陶茱萸,一臉的慈愛,“錯不了,錯不了。大姑娘您也別緊張,一會兒奴婢先瞧一瞧您的腿。”


    她感受著陶茱萸手上的粗繭,心疼的說道:“可憐見兒的,也不知大姑娘這些年受了什麽苦,一雙手比我這老婆子還要粗糙。”


    陶茱萸見張媽忍不住又要落淚,連忙說道:“張媽,你不用難過,我這不是好好的嗎?先前幾年確實苦了點,但遇到相公後,一切都好了起來。”


    “那就好,那就好,姑爺這麽好的人,老天爺定會保佑他的。不過,像大姑娘這樣的女子,本就該被捧在手心。”


    張媽欣慰地笑了笑,道聲“得罪”,扶著陶茱萸坐下後,她微微抖著手,將陶茱萸的裙擺慢慢往上掀起。


    桃紅色的裙擺如花般層層散開,褲腿被挽上後,從中露出白如藕節的腿來,而膝蓋上淡紅色的月牙狀傷疤,格外顯眼。


    雖說張媽心中早有預料,可親眼見到後,仍是忍不住紅了眼,她伸手摸了摸那傷疤,顫抖著說道:“我就說錯不了,為了這道傷疤,奴婢不知道給大姑娘抹了多少藥,可就是沒法讓它消失,沒人比我更熟悉它的形狀了。”


    張媽抹了一把眼淚,拉著陶茱萸就往外走,“走,走,去把這消息告訴國公爺和老祖宗。”


    陶茱萸隻覺大腦一陣空白,還有些不敢相信,那個慈眉善目的齊老夫人真的是她奶奶?


    “回國公爺,老祖宗,”張媽“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又哭又笑地說道:“奴婢方才親眼看過了,耳後的三顆痣和左膝上的傷疤真真的,錯不了,這就是大姑娘。”


    張媽是陶茱萸的奶娘,可以說是這世上,除了陶茱萸的親娘納蘭氏以外,最了解陶茱萸身上胎記疤痕的人了。再加上她素來忠厚老實,入國公府三十多年來,一直忠心耿耿,她說的話誰都信。


    “我的和安啊。”當心裏那個幾乎確鑿的答案成真後,齊老夫人一把抱住陶茱萸,手不住的在她背上摩挲這,仿佛懷中這人是稀世珍寶一般。


    “那…那個,老夫人,您要不再確認一下,我真的是齊和安?”陶茱萸嘴上雖然這麽說著,心底卻已經信了□□分,眼淚也忍不住落了下來。


    “你這孩子,難道還會有第二個人,耳後也長了三顆並排的痣,膝上也同樣摔了一個月牙狀的疤?世上哪有這麽湊巧的事兒?你若還不信,我給你看一樣東西。”齊老夫人抹了一把眼淚,轉頭看向千央,“你去把我房裏那副畫取過來。”


    千央一路小跑著,不一會兒就帶著一幅畫回了花廳。


    陶茱萸展開一看,隻見畫上一個年輕脫俗的婦人,拿著一卷書,坐在一棵桃樹下,含笑看著她。


    那眉眼,那神態,跟她每日在青銅鏡裏所見的人影,如同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莫約是血脈上的牽引,看到畫中那婦人,陶茱萸忍不住喃呢道:“娘親……”


    又想到這段時日,欒良硯給她科普的京中貴族圈的人事,陶茱萸的眼淚徹底收不住,哽咽著問道:“這…這是我娘親?娘親和…父親都…都…都已經……”


    敬國公用衣袖擦了擦眼角,沉重的點了點頭,“你爹沒墮我們敬國公府的名頭,在你四歲那年便為國捐軀了,你娘沒多久也跟著一起去了。”


    聽到這話,齊老夫人想到已過世的兒子兒媳,忍不住摟著陶茱萸,祖孫兩抱頭痛哭起來。


    等了片刻,欒良硯輕輕拍著陶茱萸的後背,柔聲到:“別哭了,別哭了,現如今找到了家門,該高興。”


    千央也趕緊上前將齊老夫人扶著坐了下來,“老祖宗,今兒是您的壽辰,您可千萬別哭。再說了,大姑娘已經找回來了,咱們更應該高高興興的。”


    “是,是,我這是高興…高興,”齊老夫人連聲點頭,又伸手去拉陶茱萸,“丫頭,來挨奶奶坐著,讓奶奶好好瞧瞧,這十來年奶奶等你等的太苦了。”


    陶茱萸擦幹眼淚,緊緊貼著齊老夫人坐下,想了這麽多年的至親家人,如今終於找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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