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太太心裏十分糾結,她想讓兒子去考試,若是能進太醫院,好歹也能有個品級,但是兒子長這麽大從來沒有離開過她跟前,京城山高水遠,她有些不放心,“遠兒呐,這麽遠的路,你要怎麽去啊。”


    吳遠笑得十分溫和,“娘,您別擔心,衛大人寄來的還有一封他自己的名帖,四品鎮撫使,在路上還是好用的。”


    吳太太心裏歎口氣,嘴上卻沒有反對,“娘也不懂,你們父子兩個商議著看吧。”


    吳大夫隻沉默了片刻,“你若是想去,就去吧。”他知道兒子心裏還惦記顧家姑娘,若是去京城,看到人家夫妻和睦,說不定就能想開了。


    吳遠給父母夾菜,“多謝爹娘理解兒子,兒子後天就出發,兒子不在家裏,請二老保重身體。兒子考完了試,不管中沒中,都會先回來。”


    吳太太眼眶有些發紅,吳大夫立刻笑道,“去,你全當去見識見識。若是一輩子都窩在青城縣這個小地方,到死都不知道外麵的風景,要不是我老了不能長途跋涉,我都想去。老婆子,咱們把家守好,等兒子回來。”


    吳太太眨了眨眼,然後點頭,“好,多給遠兒帶些錢,窮家富路。”


    一家三口立刻開始商議上京城要帶哪些東西,把離別的憂愁趕走了許多。


    轉天,吳遠沒有坐診,而是去了顧家。


    阮氏正帶著個婆子在家裏,顧季昌做了縣尉後,雇了個婆子到家裏給阮氏幫忙,白天父子兩個不在家,阮氏也有個說話的人。


    吳遠很客氣地向阮氏行禮,“嬸子。”


    阮氏十分客氣地讓他進屋,“小吳大夫來了,快請坐。”


    吳遠拱手,“嬸子,昨日衛大人給我來了封信,邀請我進京參加今年太醫院的大考。”


    阮氏立刻反應過來,“那感情好,小吳大夫你醫術好,要是能考進太醫院,也能重振祖上榮光。”


    吳遠仔細看了看阮氏的神色,確定她還不知道顧綿綿身體異常,索性沒有告訴她,“因時間緊急,衛大人信也來得急,故而嬸子這裏並沒有說明。我明日就要出發了,來問問嬸子,可有什麽要捎帶過去的?”


    阮氏驚詫,“明日就要走了?小吳大夫稍坐,我去叫我家老爺回來。”


    顧季昌聞訊而來,對著正在行禮的吳遠揮揮手,示意他坐下,“小吳大夫既然要去京城,還請路上當心。去了之後,告訴壽安和綿綿,好生過日子,家裏不用惦記。”


    吳遠點頭,“顧叔放心,我會轉告衛大人的。”


    阮氏在一邊道,“老爺,姑奶奶有了身子,咱們離得遠,也沒法照顧。這上京城千裏迢迢,小吳大夫也不能帶太多東西,我給孩子做了兩件衣裳,請小吳大夫帶過去可行?”


    顧季昌想了想,“莫要太多,有個意思就成。”


    阮氏立刻起身,回屋拿了兩件早就準備好的衣裳,包起來交給吳遠,“小吳大夫,勞煩您了。”


    吳遠接過那個柔軟的小包袱,微笑著對阮氏道,“嬸子放心,我定會帶去的。”


    顧季昌要留吳遠吃飯,吳遠拒絕了,“明日就要上京,家父家母不舍,侄兒想回去陪一陪父母,還請叔父見諒。”


    顧季昌點頭,“應該的,你回去吧。莫要擔心,你爹娘這裏,我幫你照看著。”


    吳遠再次鞠躬行禮,“多謝顧叔,還請叔叔嬸子照顧好身體。”


    吳遠辭別顧家人,回家陪伴父母。吳太太給兒子準備了一輛結實又不打眼的騾車,上麵準備了許多路上要用的東西,還給兒子做了一桌子好吃的飯菜。


    轉天早上,吳遠帶著藥童一起往京城而去。一路上,吳遠催藥童趕車趕快些。主仆二人非常低調,吃穿都很簡單,倒未引起其他人主意,將將二十天的功夫,終於到了京城。


    吳遠向城門衛遞上了衛景明的帖子,城門衛立刻放行。他按照信上的地址,一路摸到了衛家。


    衛景明不在家裏,顧綿綿正躺在房門口的躺椅上曬太陽,曬著曬著,她就睡著了。


    金童在大門口守著,聽見吳遠報上大名,立刻滿臉笑容,“吳大夫好,我們老爺早就交代我們多看著些,可算是等到您了。我們老爺當差去了,太爺和太太在家裏。”


    吳遠在心裏思索這些稱號,他還不知道太爺是誰,但知道太太是顧綿綿。


    金童把吳遠主仆二人迎接到了外院客房,讓丫頭倒茶水來,又讓人去衙門通知衛景明。


    顧綿綿睡得正香,翠蘭一直看著她,聽說老家來客人,她去通知了鬼手李。


    鬼手李正閑著無聊,索性到外麵看看。


    一進客房,他就見到個風塵仆仆的小夥子。


    吳遠見一位四十多歲的長輩進來,趕緊起身,“晚輩吳遠,見過前輩。”


    鬼手李擺擺手,“坐,我是壽安的師叔,姓李。”


    他仔細看了看吳遠,溫潤如玉,看起來是個實誠的小夥子,“家裏可好?”


    吳遠不緊不慢地把青城縣老家的情況都說了一遍,鬼手李聽說他是個大夫,還和他討論了半天的醫術。


    鬼手李並不知道吳家曾經向顧家求親,說話也沒避諱吳遠,“既然你是青城縣的人,我也不瞞著你。我家侄媳婦自從有孕之後,每天都昏昏睡睡,胃口不好,記性變差。都說有身子的婦人多少有些異常,但她比常人都嚴重了許多,這種情況,老夫活了七十多年也少見。”


    吳遠驚詫,看了看鬼手李的滿頭白發,沒想到他已經七十多了。他想了想道,“可否讓晚輩給太太診脈?”


    鬼手李點頭,“既然你們是同鄉,必定也是認識的,你隨我來。”


    內院中,顧綿綿已經醒了,是翠蘭叫醒她的,“太太,才剛前院來了個客人,說是老家的什麽吳大夫,太爺正帶著往裏麵來呢,說要給您診脈。”翠蘭並不知道吳家父子都是大夫,還分個大小。


    顧綿綿想了想,哦,是吳遠啊。


    她站起身,稍微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也沒有扶翠蘭的手,徑直往廊下走去。


    吳遠一進內院,繞過垂花門,就看到一位衣著華麗通身貴氣的少婦站在麵前,仔細一看,顧綿綿似乎有些消瘦,麵對微笑看著他。


    吳遠看到她微微凸起的小腹,給了顧綿綿一個溫暖的笑容。


    顧綿綿先開口,“小吳大夫來了,真是稀客。”


    吳遠想了想才開口,“衛太太別來無恙。”


    顧綿綿點頭,“我們都很好,小吳大夫走了這麽遠的路,肯定累了,翠蘭,讓廚房給小吳大夫燒熱水,再做些熱飯菜端上來。”


    翠蘭應聲而去,顧綿綿請鬼手李和吳遠進屋,“我家老爺去衙門了,稍後就回來,請小吳大夫稍坐。”


    吳遠清楚地感覺到,顧綿綿不再是青城縣那個衙役的女兒,而是一位四品官太太,養移體居移氣,她整個人變化都很大。再看這宅子和她在家裏的氣派,應該是過的很不錯。


    進屋坐下後,吳遠道,“衛太太,聽衛大人說您身體有些不適,可否讓在下給您看看。”


    顧綿綿笑著伸出了手腕,“小吳大夫也太客氣了,叫什麽衛大人,叫他壽安就行。我也沒有不適,就是睡得久吃得少,人少了些精神,等孩子出生就好了。”


    吳遠看著那一截皓腕,毫不猶豫伸出兩根手指,精準地按在顧綿綿的腕脈上。


    吳遠的眉頭越皺越緊,他一會兒覺得胎兒很穩健,一會兒又覺得這孩子似乎氣若遊絲。他感覺到顧綿綿的身子骨裏有一股綿綿不絕的生氣,又感覺到似乎有另外一股力量在扼殺這股生氣。


    吳遠心裏越來越驚詫,他從醫也有七八年經曆了,遇到的孕婦沒有一百也有八十,第一次遇到這樣奇怪的脈象,這是什麽情況,難道說中毒了?以綿綿的身份,不至於有人下毒害她。


    過了半晌,吳遠收回了手,他低聲問顧綿綿,“太太可有感覺到什麽不舒服的?”


    顧綿綿搖頭,“就是不大想吃飯。”


    吳遠沉吟片刻,對鬼手李道,“前輩,晚輩覺得衛太太的脈象比較奇特,一時也說不上哪裏不好。”


    鬼手李點頭,“老夫多少懂一些醫理,頭先覺得還好,後來就越來越奇怪。無妨,你剛來,先歇兩天。”


    正說著呢,衛景明回來了,他的腳步非常輕。近來顧綿綿總是在睡覺,他怕驚擾到她。


    一進門,他立刻笑了出來,“小吳大夫來了,稀客稀客。”


    吳遠起身行禮,“衛大人好。”


    衛景明一拍他的肩膀,“叫什麽衛大人,見外了,叫衛大哥就行。”


    說完,他坐在旁邊,先給鬼手李請安,再問顧綿綿,“娘子,今日感覺怎麽樣?”


    顧綿綿點頭,“我還好,是你讓小吳大夫進京的?”


    衛景明點頭,“太醫院要大考,小吳大夫醫術那麽好,我請他來一試。”


    顧綿綿也高興起來,“官人想的真周到。”


    吳遠等他們兩口子說完了,這才道,“我臨行前,顧家叔父讓我給衛大哥帶幾句話,讓你們好生過日子,莫要惦記家裏。顧家嬸子還讓我給衛太太帶了些東西。”


    說完,他把阮氏給的那個小包袱遞給顧綿綿。


    顧綿綿打開一看,見到兩件小衣裳,她輕輕摸了摸,很快又包好,看向吳遠,“小吳大夫,我爹和二娘,還有岩嶺,他們都好嗎?”


    吳遠微笑著點頭,“衛太太放心,顧家叔父和嬸子都很好。叔父做了縣尉,家裏還雇了個婆子。我聽說令弟讀書很是不錯,連阮家在叔父的彈壓下,也很規矩。”


    顧綿綿點頭,“多謝小吳大夫。”


    吳遠回道,“衛太太客氣了,我來京城無依無靠,還是要叨擾你們。”


    說著說著,顧綿綿忽然打了個哈欠,衛景明讓翠蘭扶著她進屋。顧綿綿讓他好生招待吳遠,自己進屋睡覺去了。


    吳遠看著顧綿綿的背影,問衛景明,“衛大哥,衛太太可有接觸到什麽異域人?”


    衛景明肯定地搖頭,“滿京城也沒幾個外族人,我們接觸不到。”


    吳遠說出了自己的疑慮,“才剛我查看太太的脈象,總是起伏不定,一時好一時不好,感覺像是中了蠱似的。”


    衛景明心裏一驚,半晌後道,“小吳大夫,中蠱應該不至於。”


    吳遠搖頭,“我暫時也看不懂。”


    衛景明道,“無妨,你就住在我家裏,明日我讓人帶你去太醫院報名,然後好生備考。”


    就這樣,吳遠在衛家住了下來,一邊用心備考,一邊幫顧綿綿調理身子。他心細,比家裏丫頭婆子想的還多,顧綿綿總算能多吃些東西,衛景明十分高興。


    吳遠住下沒幾天,清明節就到了。


    當天早上,鬼手李帶上衛景明,叔侄兩個一起去郊外給玄清子上墳。


    二人並未坐車,而是步行而去。叔侄兩個腳步快,半個時辰的工夫就到了玄清子的墳前。


    玄清子作為大魏朝唯一的國師,其葬禮等同照國公品級,墳墓的規格也十分大。他的墳墓是他自己設計的,外頭有許多玄機,衛景明一直都沒有完全摸透。上輩子鬼手李告訴他,玄清子把很多東西帶走了,並未傳給他們,老人家不希望弟子們學到他所有的東西,知道的太多,也不是什麽好事。


    師徒二人走到墳墓正前方,赫然發現墓碑前麵居然有一些貢品,旁邊還有一些未燒完的錢紙,似乎剛剛有人來祭奠過。


    鬼手李神色倏地變了,他立刻騰空而起,繞著墳墓大喊,“師兄,師兄,可是你回來了?”


    喊了幾聲,沒有回應,鬼手李氣的大罵,“你個縮頭烏龜,回來了也不敢見我,是不是幹了什麽違背師門的事情。師傅的墳塋你不管,你自己的徒弟也丟給我,我又不是你爹!”


    衛景明心道糟糕,師伯回來了,我要露餡了。


    果然,鬼手李的聲音剛落下,旁邊就傳來一個懶懶的聲音,“老子什麽時候收過徒弟了,我要看看,是哪個兔崽子冒充我的徒弟!”


    說完,一個人影飄到墓碑正前方。郭鬼影名不虛傳,走路無聲,人過如同鬼影,不留痕跡。


    他一身白袍,頭發用一根簪子挽了個道士發髻,手裏還拿著個酒葫蘆,本來有些仙風道骨的氣質,卻被這酒葫蘆破壞了。


    他看向衛景明,“是你小子冒充我的徒弟?”


    衛景明不說話,鬼手李罵郭鬼影,“你是不是年老癡呆,連自己的徒弟都不認識了?”


    郭鬼影哼了一聲,把酒葫蘆往腰間一掛,如同鬼影一般撲向了衛景明。他快,衛景明比他還快。二人同出一門,郭鬼影年紀大,學的時間久,但衛景明天賦更高,兩世為人,且當初在宮廷那個地方,警惕性強,輕功這方麵,還真不輸給郭鬼影。


    郭鬼影心裏大吃一驚,這小子如何會我玄清門的獨門步法,難道是師弟的弟子?但師弟為何說是我的徒弟?他心下疑惑,腳下更快,出手更狠。


    衛景明知道,今日自己必須拿出全部的本事,不然定會被當成偷師的小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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