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一半,衛景明感覺後背的顧季昌動了一下,呼吸並不像睡著了。他對薛華善道,“華善,你先回去告訴嬸子,備好醒酒湯。”


    薛華善連忙先跑回家。


    這樣走了一陣子,顧季昌忽然醒了,他噴著酒氣道,“壽安,我能相信你嗎?”


    衛景明笑,“顧叔,我是最值得相信的人。”


    顧季昌沉默片刻,帶著醉意道,“你老實告訴我,那天晚上的賊人是哪裏來的?”


    衛景明的腳步頓了一下,“顧叔,您真想知道嗎?”


    顧季昌點頭,“自然想知道。”


    衛景明也不瞞著他,“顧叔,我懷疑,是方家來的人。”


    顧季昌心裏大驚,“你到底是何人?和方家有什麽關係?”


    衛景明繼續往前走,“顧叔,我和方家沒關係,我是來保護你們的。”


    顧季昌覺得他話沒說完,“我一個小小的班頭,如何能驚動那些高官權貴,又如何能勞動你這等高手來保護。”


    衛景明歎口氣,“顧叔,你告訴我,綿綿的生母去哪裏了?”


    顧季昌當場差點捶爆他的狗頭,“休要胡說八道,先妻方氏已經去世十二年。”


    衛景明哼哼,“顧叔,你還騙我。我從京城來的,我還能不知道,先嬸子方氏沒死,她又來了,挾貴妃之尊,來搶奪她分別了十二年的女兒!”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周六,肯定很多親沒睡,提前發出來啦。


    繼續往後翻,還有很多~


    第28章 二更


    顧季昌呆愣住了, 半晌後訥訥道,“不是說好了,女兒歸我, 她回方家,以後兩不相幹。我連墳頭都給她立了十幾年,現在跟我說她又回來了?”


    衛景明歎了口氣, “顧叔, 您別想那麽多了。您現在有妻有子,她也是尊貴的貴妃娘娘。真要是她來了,就當親戚走吧。”


    顧季昌雖然喝醉了,但人不糊塗, “我聽說皇家人最是臭講究,她嫁過人生過孩子, 難道皇帝這麽大度,還能封她做貴妃?就算她做了貴妃,那是皇帝的女人,難道她敢跟皇帝說她還有個女兒?”


    衛景明歎口氣,“顧叔, 方貴妃當年往自己臉上劃了一簪子的事兒, 被方侯爺傳了出去, 後來滿京城的人都說她是婦人楷模, 皇帝這才把她納進宮。而且, 咱們那位老皇帝,把貴妃娘娘納進宮就是當個擺設的。皇後娘娘去世多年, 宮裏有兒子的嬪妃一大堆,個個都想做貴妃,甚至還想做皇後。方家上一代定遠侯是軍中名將, 含冤而死,後來平反,發還爵位和家產。當年京城第一美人方大小姐,年過二十未婚,名門嫡女,為了清白自己劃自己的臉,有了貞潔烈婦的好名聲,進宮做貴妃綽綽有餘,一能彈壓下麵諸妃,二能保護太子的嫡子之位,還能彌補皇帝當年胡亂殺功臣的罪過。”


    顧季昌跟聽天書一樣,他一個縣衙裏的小小班頭,什麽時候聽說過這些事情。


    衛景明的腳步越來越緩,顧季昌感覺有些頭昏腦漲。他忽然想起十幾年前,他剛剛繼承了老父親衙役的差事。府城有個大案子,青城縣離府城近,通判大人從青城縣借了十幾個差役過去打雜,顧季昌正好是其中之一。


    那天,他辦完了差事,路過菜市口,看到有一批人被發賣,其中一位十五六歲的女子,臉上一塊疤痕,滿眼空洞。


    人牙子不停地叫賣,告訴大家,“別看這丫頭臉上有塊疤,這可是定遠侯府的嫡出大小姐,京城第一美人。買回去不吃虧,生個孩子還不曉得多漂亮呢。要不是臉上有塊疤,哪裏還輪得到你們!”


    女子聽見人牙子的話,仍舊毫無波瀾,仿佛跟死了一樣。


    旁邊有個猥瑣的男人問人牙子,“喲,大家小姐啊,不曉得這伺候人的本事怎麽樣啊?”


    顧季昌有些不忍心,他仔細看了看這女子。女子似乎感覺到了,抬眼看了一下顧季昌。


    顧季昌感覺自己當時的心被什麽東西刺了一下,舍去那塊疤痕,他發現這女子確實極美。女子似乎看到顧季昌眼底的憐憫,死寂的眼裏有了一絲希望。


    她眼巴巴地看著顧季昌,憑她的眼力,一眼就看出這位少年郎是個心善之輩。


    顧季昌被她眼裏的哀求打動,花光了身上的銀子贖下了她。


    顧季昌還記得,剛到家的時候,方氏什麽都不會幹,被嶽氏罵了個狗血淋頭。嶽氏一來生氣兒子白花錢,二來生氣方氏是個廢物,做飯洗衣一樣不會。


    但方氏一點都不生氣,若不是顧季昌救了她,她說不定要被那些惡心的男人買回家肆意玩弄。她還不想死,爹是被冤枉的,她要和兄弟們一起,為定遠侯府伸冤。


    方氏眼光確實好,顧季昌把她買回來後,從來沒有折辱過她。顧老二調戲方氏,還被顧季昌狠狠揍了一頓。


    方氏憑著一手絕好的書畫,在青城縣打響了名頭。靠著賣字畫得來的錢,在顧家站穩了腳跟。


    顧季昌用自己的方式默默保護著她,從來不提任何要求。方氏和他說過很多知心話,定遠侯掌軍權,被皇帝猜疑,下了詔獄,死在裏麵。她和兄弟們流放的流放,發賣的發賣。她為了苟活,抄家當日,就用簪子把臉劃的鮮血直流。


    顧季昌當時就想幫她好好活下去,將來她能回家,他也算做了一樁好事。


    可是一年之後,方氏主動要求嫁給顧季昌。


    那天,嶽氏帶著顧老二回娘家去了,家裏隻剩下顧季昌和方氏。方氏用高超的化妝技巧,把臉上那一條疤完美地遮蓋住。


    十幾歲的顧季昌,還是個懵懂羞澀的少年郎。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美麗的少女對他投懷送抱,還是他心儀的姑娘。


    顧季昌衝破自己內心的防線,不管不顧抱住了方氏。


    第二天,顧季昌就和嶽氏坦白,他要娶方氏。不管嶽氏怎麽反對,都不能讓顧季昌改變主意。


    方氏從那之後,每天都遮著臉上那一條疤痕,嶽氏心裏暗罵,狐狸精!


    顧季昌如願以償,一年以後,顧綿綿出生。方氏再也沒有了當初剛來青城縣的青雲之誌,她知道,想為父親平反,難上加難。


    她有了女兒,暫時把那些想法都放到了一邊,安心撫養女兒。女兒多好看啊,將來肯定是個美人坯子。


    一家三口一起過了三年安靜平穩的日子,可變故來的如此突然。


    顧季昌還得,那天他從衙門回來,家裏多出了一群人。那個滿身蕭殺之氣的男人告訴他,方氏是他妹妹,他要接妹妹回家。


    方氏問她大哥,她能不能帶著丈夫和女兒一起回京。


    方侯爺劈手抽了妹妹一個嘴巴子,“你忘了爹是怎麽死的嗎,你難道就要一輩子和這個衙役過一輩子嗎?”


    方氏反問,“爹已經平反,我拋夫棄女,難道就能讓爹活過來嗎?”


    方侯爺劈手去奪孩子,誰知方氏卻如鬼魅一般抱著孩子就移開了。顧季昌第一次知道,自己的枕邊人居然是個隱藏的高手。


    方氏抱著孩子把方侯爺打趴下了,“大哥,你為何一定要逼我?”


    方侯爺擦擦嘴角的血,“你是方家嫡出大小姐,當日咱們家被抄,你一個人功夫再高也不能和朝廷對抗,我才容許你隱藏於這市井之中。現在我繼承爵位,自然不能讓你再和這個衙役在一起。你打得過我,但他呢?你能保得住這父女兩個嗎?”


    方氏如同被人捏住了軟肋,她的女兒才三歲,嬌嬌軟軟的,她怎麽忍心讓孩子受傷。


    方氏被方侯爺強行帶走,臨行前方侯爺告訴顧季昌,若想保住一家子的命,此生此世,不可上京城。


    方氏是哭著走的,給女兒留下一塊玉佩,抱著顧季昌痛哭了一場,“顧郎,我對不住你,你就當這是一場夢,老天爺送你一個女兒。以後不要再惦記我,全當我死了。若是再續娶,請告訴後來的妹妹,善待我的女兒。我給你留了些方家的武學秘笈,你若是自己有悟性,多學一些,以後也好防身。”


    顧季昌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他抱著三歲的女兒,一個大男人,哭了好幾天,他恨老天,恨方侯爺。哭過恨過之後,顧季昌又站了起來。他給方氏做了衣冠塚,對外說她死了,從此一個人獨自撫養女兒。


    顧綿綿成了沒娘的孩子,顧季昌為了照顧好女兒,學著做飯,洗衣裳,梳小辮子,但還是把日子過得一團糟。


    等薛華善來了之後,顧季昌一個人又要當差又要顧家,實在照顧不了兩個孩子,才續娶了阮氏。老天憐憫,阮氏是個心善的女子,對顧綿綿和薛華善都很好。他感激阮氏,把家裏的財務都交給她掌管,對於阮老大霸占一條街的事情睜隻眼閉隻眼。


    顧季昌以為,此生此生,他和方家再也沒了交集。自從衛景明出現,顧季昌內心一刻都沒安寧過。他雖然不想承認,也不得不承認,這樣出色的少年郎,出神入化的功夫,除了京城那個人才輩出的地方,再沒有別的地方會有。


    顧季昌拉回了自己的思緒,感覺胃裏麵一陣湧動,他從衛景明後背上爬了下來,蹲在牆角吐的稀裏嘩啦。


    吐過之後  ,顧季昌感覺自己的腦子清明了一些,他看著衛景明,“壽安,你告訴你,你和方家是什麽關係?”


    衛景明早就想好了,“顧叔,我和方家有仇,我看見方侯爺就不順眼。”


    顧季昌信了一半,隻要他不是和方家一夥,我就不用害怕。


    衛景明安慰他,“顧叔,您別擔心。聽說貴妃娘娘在宮裏好得很,雖然不得寵,但該有的地位和尊榮都有,太子殿下也很尊敬她。”


    顧季昌不想對方氏的事情做過多評價,他現在隻想保護女兒,“那你來青城縣,為的是什麽?”


    衛景明肚子裏轉圈,“顧叔,我就是得罪了方侯爺,才來青城縣的。雖然我功夫好,但方侯爺此人狡詐陰險,我一個人不敵,現在咱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該一條心才對。”


    顧季昌的腦子暫時分析不了那麽多事情,他喝的太多了,有些撐不住,緩緩坐在了地上。


    衛景明又背起了顧季昌,快速回到了顧家。


    阮氏著急的很,“怎麽這半天才回來。”


    衛景明解釋道,“嬸子,顧叔半路上吐了,我怕他難受,就歇了一陣子。”


    顧綿綿端來了熱水,“爹,您漱漱口。”


    顧季昌接過大茶杯,咕嘟咕嘟漱口,然後喝了些醒酒湯。


    他看著嬌豔如花的女兒,神情恍惚,衛景明怕他醉酒之下說出些什麽,趕緊對阮氏道,“嬸子,讓顧叔歇著去吧。”


    顧家人並未懷疑,顧綿綿還給他上了些飯,“衛大哥,我聽大哥說你光顧著和人喝酒,定是沒怎麽吃飯。晌午還剩了點飯菜,我給你熱了熱,你再吃點吧。”


    衛景明剛才還有些發愁,這會子見到顧綿綿這樣關心自己,心裏立刻又高興起來。


    他忽然有些焦慮,要是綿綿知道了真相,不知道會不會難過。他看了看顧家這個小院子,雖然小,卻無比溫馨。


    顧綿綿送過了飯就回了西廂房,自己一邊看書一邊打哈欠。天氣越來越熱,她每天晌午都要睡一會,今天要不是為了等那個二百五回來,她早就睡著了。


    顧綿綿脫了鞋爬上了床,最近家裏基本上沒人來提親,看來大家都把自己忘了。這樣很好,正合我意。


    顧綿綿一個人住西廂房,她的床很大,掛上了淡綠色的蚊帳,上麵還繡了幾隻蝴蝶,一看就是姑娘家的閨房。


    剛才那個二百五雖然對我笑了,但好像有心事的樣子,難道他遇到了難處?


    迷迷糊糊之間,顧綿綿還在想,得空我問問他。


    顧綿綿一覺睡了大半個時辰,等她起來的時候,阮氏正在清理家裏的衣裳。夏天快來了,冬日裏的棉襖都要曬一曬然後收起來。


    顧綿綿睡眼惺忪地走了過來,“二娘,您怎麽不叫我。”


    阮氏笑,“你小孩子家家,多睡一些身體好。去打水洗臉,然後來給我幫忙。”


    顧綿綿拿著麵盆去水井邊打水,剛好,衛景明從東廂房出來了,手裏也拿著盆子。


    顧綿綿和他打招呼,“衛大哥在呢。”


    衛景明剛剛也睡了一覺,看到顧綿綿後,想到自己剛才做的夢,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趕緊和她一起走到水井邊,“我來吧,妹妹站著別動。”


    他把小水桶放下去,很快打了一桶水上來,往兩個盆子裏各倒一些水,“妹妹洗這水涼不涼?”


    顧綿綿試了試,“還好,往常都是用水缸裏的水,今日水缸裏沒水了,我先用水井裏的。”


    說完,她端著盆子起身,“多謝衛大哥給我打水。”


    衛景明讓出路,“都是小事,妹妹走慢些。”


    顧綿綿多看了他一眼,好像又沒心思了。到底是我看錯了,還是這個二百五沒心沒肺,睡一覺就忘了?


    衛景明察覺到了顧綿綿眼底的探究,把臉伸了過來,“妹妹有什麽事?”


    他的呼吸都噴到她臉上了,顧綿綿慌忙往後退,“無事。”真是的,靠那麽近做什麽,二娘看見了怎麽辦!


    衛景明洗過了臉,三下五除二把顧家的水缸灌滿。


    顧綿綿和阮氏把家裏的衣服整理了一邊,等做完後,天也黑了,顧季昌自己爬起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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