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年被有臣翮抓進宜王府,醒來眼前一片黑暗,那一刻他幾乎以為自己要死去了。


    後來他戰戰兢兢地被放了出來,又跟著紀少瑜一路走到了今日,溫漱觥也早已不再是當年那樣弱不禁風,飲靈泉後雖然也將將第四境界,但卻以成長為肅昭軍中舉足輕重的軍師,還蓄起了胡子。


    但,溫漱觥看見時九柔那一刻,卻還是不禁想起三年前逃出帝京的那一夜,軟甲少女在夜風中獵獵飛揚的頭發和聖潔美好的側臉。他恍惚間看見自己狼狽的昔日,鼻腔微酸。


    時九柔凝眸,沉思片刻,才將黑子落下,然後捧起茶盞,對溫漱觥笑一笑,“我們當年就說過,淩渡海謀權另有目的,鎏家如今在飲海水止渴。


    說來,你們攻下九座城池,淩渡海也不曾親自露麵,就任由鎏冼嶼這個草包一州又一州地失掉,我們打下再多的州城,也像是被淩渡海所預料掌控的,那麽他究竟是為什麽呢?”


    紀少瑜手撚白子,遲疑未落,“我這些年一直在查淩渡海的來龍去脈,他似乎不依賴生吞海族也能進境,如今他已經是第八境界了,但淩渡海並不曾掌握靈泉的秘密。我們這樣一州一城地打下來終究不是辦法,唯有找到淩渡海的秘密才能知道他想做什麽。


    我懷疑他的靈力來源是,羅州聖清山。”


    “聖清山?”時九柔抿唇。


    溫漱觥亦道:“難道他借用龍脈運勢?!”


    紀少瑜搖搖頭。


    “隻怕借的是聖清山鎮壓的古妖魔王屍骨的力量。”


    第83章 “償命來——”


    “淩渡海借的是聖清山鎮壓的古妖魔王屍骨的力量?”


    溫漱觥重複了一遍紀少瑜的話, 麵容有些驚駭地問道:“古妖魔王的屍骨自昭曦神君創國以來,一直是天師派在鎮守,如果淩渡海從聖清山下的埋骨地汲取能量的話,老國師怎麽會不知曉呢?若老國師知曉, 他如何會不幹預呢?”


    時九柔姣好的臉上神情有些凝重。


    她道:“自兆威帝被淩渡海殺死後, 老國師本不可能任由淩渡海擺布, 他這麽長時間一直被困在聖清山上,是因為他不得不遵守天師派祖訓。”


    溫漱觥立即接話:“天師派自創立起便以守護聖清山國運與鎮壓古妖魔王屍骨為己任。”


    時九柔:“不錯, 老國師不能離開聖清山一定是因為古妖魔王屍骨的異常。你們記不記得當年一朝宮變突然,是因為羅州大地動,而古妖魔王屍骨震動, 老國師被遣派回聖清山鎮守。此後不久,淩渡海就離魂回宮。”


    “這太巧合了, 時姑娘的意思是說淩渡海能影響古妖魔王屍骨, 以此來牽絆住老國師?”


    溫漱觥思索起來, “我們原先以為那是一場意外, 羅州大地動或許真的與淩渡海有關,但我卻怎麽也不敢相信僅憑借他, 竟然能影響古妖魔王的屍骨?那可是千年前的老妖怪了……”


    時九柔這三年來補了很多蒼流大陸的曆史雜談, 她蹙眉輕聲說:“其實,有一種說法提到昭曦神君的聖骨其實並不在皇陵, 皇陵隻是衣冠塚,實際上應該也在聖清山。若順著這個思路去想, 會不會當年創國的英雄們許多都埋骨聖清山?”


    紀少瑜終於將指尖冰涼如玉的白子落下, 宣告著棋局的勝負,他掠過棋盤上的黑白縱橫,搖了搖頭, “半子之差,你贏了,柔柔。”


    時九柔舒展眉頭,璀然一笑。


    溫漱觥頓覺自己有些多餘,拿茶盞敲了敲牙齒,打了個激靈。


    紀少瑜無視溫漱觥的反應,將棋盤上的黑白棋子都收攏起來,動作行雲流水,極為嫻熟優雅,眉眼間疏離淡漠,仿若不在臨行前的軍帳中,而在高閣。


    他從百珍袋中取出一塊幻影石,輕叩兩下,幻影石立刻在光滑的棋盤上投射出密密麻麻的文字與圖像。


    “柔柔所言的確是一種思路,隻是我們仍舊無法得知淩渡海與那些創國時的英雄之間有什麽關係。不過,羅州是淩氏一族的發家之地,羅州境內又有第一聖山聖清山,或許是淩渡海在羅州遇到過什麽不為人知的機緣也未可知。”


    時九柔默讀著幻影石投射在棋盤上的文字,那都是紀少瑜這三年來收集的淩氏一族的起源與淩渡海非常詳細的軌跡。


    “小瑜的意思是,如今最關鍵的問題在於,淩渡海是如何從靈根不全蠢笨難耐一夜開竅的,也就是說,淩渡海九歲那年究竟發生了什麽?”


    紀少瑜:“按年曆推算,淩渡海九歲時正是先帝朝天雷大作劈毀明陽宮桃林的那年。我幼年誤入桃林廢墟,曾聽到一個聲音警示我小心,這其間疑點頗多……不過,那一年詭異的天象發生時,聖清山是否也有異常,怕是隻有老國師才知曉了。”


    “看來事情的進展卡住了。”


    時九柔反倒是笑了起來。


    “好在如今思路都理清楚了,淩渡海一直行事詭異莫測,若要弄清楚他真正的目的,需得知曉他的來龍去脈,也需知曉他九歲那年為何一夜突變。至於那年的事,還有淩渡海和聖清山下的古妖魔王屍骨是否有關,都先要見到老國師。”


    時九柔說罷,手搭在肚子上輕輕揉了一下,發出一聲輕微的“咕唧”聲。


    紀少瑜笑了,柔聲問:“餓了?”


    時九柔睜著純澈的眼,輕輕眨了眨,點點頭。


    “我去催飯。”溫漱觥十分有眼色地站起身來,調侃道:“他們都說我是軍師,可時姑娘一來,我哪裏還算得上軍師?但時姑娘這麽幾年,竟是一點沒變。”


    “軍師還是得你來當。”紀少瑜失笑。


    “是是,她是你好不容易找回來的寶貝,心疼還來不及,怎麽會讓她來做我這種‘費力不討好’的活兒。”溫漱觥笑得不行。


    說罷,他朝著軍帳外走去,身後時九柔忽然又叫住他。


    “對了,我這回帶來的那個小姑娘,漱觥可有什麽地方能安置?”


    溫漱觥回頭,“時姑娘說蕭將軍的妹妹?我有點印象。”


    “是她。”


    溫漱觥“啊”了一聲,有些頭痛,“那個小姑娘,沒有修習過幻術,是尋常世家女的模樣,如果不能跟在蕭、陳兩位將軍身邊,確實有些難安排。”


    “唔……留在卞州大營中,尋個後勤的差事就行。千萬護好她的安危。”時九柔道。


    “她叫蕭倚音,是蕭慕笛將軍的幼妹,蕭將軍當年和陳台將軍一事始終是梗在她心間的刺,若此番我不帶著她,她遲早也要偷跑出來,但她孤身一人的話,如何能在蒼流大陸上自保?這次了了她的執念,再看她是不是還要留在外麵。”


    溫漱觥點點頭,“我知道了,時姑娘放心吧。”


    ······


    蕭倚音在到卞州大營後就被紀少瑜派人送到了長姐蕭慕笛和姐夫陳台身邊。


    蕭慕笛頭發一絲不苟地束起,穿著一身赤色鎧甲,一手持亮銀梅花長槍,一手握住韁繩。她坐在馬上,閨中白皙嬌養的肌膚曬得猶如小麥的顏色,光澤細膩的麵容上神色嚴肅。


    蕭慕笛看著遠遠從馬車上蹦下來的幼妹,瞳孔閃過一絲詫異,卻連馬也沒有下來,隻見蕭倚音提著裙子小跑到馬前。


    “倚音?你,怎麽會在這裏?”


    蕭倚音仰著頭,迎著陽光,她用白嫩的小手遮在眼睛前麵,麵前這張英氣十足的臉已經與幼年時她記憶中沉靜秀美的長姐形象相差甚遠,但她心中卻奇異地覺得沒有半點陌生的感覺。


    她甜甜一笑,“大姐姐。”


    蕭倚音身後跟著的問鯉才追了上來,臉漲得通紅,朝著馬上的蕭慕笛福身道:“女將軍,我是時小姐身邊的侍女,是時小姐將蕭小小姐帶來的。”


    “時小姐?”蕭慕笛側首,對不遠處另一架馬上的赤色鎧甲的陳台問,“是主君夫人?”


    陳台輕笑著點頭,“你竟也聽說了?不是對這種事漠不關心嗎?”


    “主君這次鬧這麽大,哪裏聽不到?”


    蕭慕笛掃了一眼蕭倚音,低聲道:“胡鬧!你阿兄知道嗎?”


    蕭倚音咬著唇搖搖頭,“他們說大姐姐不是蕭家女了,可我不覺得,我得來看看大姐姐。”


    蕭慕笛心裏一軟,麵上卻還繃著。


    陳台目光落在蕭慕笛側臉,勸道:“你不是一直念著她,怎麽人來了反倒凶起來了?”


    蕭倚音感謝陳台開口,也甜甜一笑,“姐夫!”


    陳台大笑,蕭慕笛終於繃不住了,耳尖泛起粉紅,“罷了罷了,你既來了就先這樣吧。這也沒什麽好看的。我與他是先鋒營,需現在就出發,你快回夫人那裏去,別在我這了。”


    說罷,蕭慕笛打馬轉身,陳台對站在那兒的蕭倚音歉意一笑,“別在意,你姐姐她呀,麵冷心熱。”


    蕭倚音搖搖頭,捧著手道:“大姐姐好英氣!大姐姐定要平安歸來呀!”


    背身而去的蕭慕笛聞言,眼角酸澀,唇卻輕輕揚起。


    陳台和蕭慕笛身影遠去,馬蹄在塵土飛揚間化為天際兩道黑影。


    問鯉輕輕扯動蕭倚音的袖管,道:“蕭小小姐,咱們回時小姐那去吧,這冷冰冰的……”


    蕭倚音重重點頭,回身卻見另一處駿馬朝著她飛馳而來。身邊問鯉嚇得臉都白了,腿打著哆嗦拽著蕭倚音就是走不動。


    蕭倚音“咦”了一聲,見駿馬恰到好處地停在她麵前三尺,她抬起頭緩緩看去,高頭大馬上一個略顯瘦弱的青年男子穿著不同於將士的勁裝鎧甲,而是件暗海蘭色雲紋闊袖長衫,麵料華麗精美,他的眉下是一雙溫和打量的眼。


    溫漱觥第一眼見蕭倚音的時候,隻覺得那姑娘小巧纖細得過分,臉頰如枝頭鮮嫩的蜜桃粉紅,與軍中實在是格格不入。而那姑娘又睜著忽閃忽閃的翦瞳,好奇地看著他,卻不見一絲畏懼,明明晃晃地,突如其來地,撞進他的心間。


    “大哥哥,你就是傳聞中那個很厲害的軍師先生嗎?”蕭倚音問。


    溫漱觥有些汗顏,厚顏地“嗯”了一聲,然後道:“先鋒營抽調大半,你留在這裏時姑娘很不放心,我來帶你回卞州大營。”


    “好!多謝軍師大哥哥!”蕭倚音雙眸很亮很亮,澄澈清明。


    溫漱觥齒間“唔”了一聲,怎麽半點戒心也無?時姑娘說的沒錯,若讓她孤身在這世間,好叫人不放心啊。


    ······


    肅昭軍由先鋒營打頭,騎兵與步兵數萬人緊跟其後,在戰術約定的兩日之前盡數起身行動。


    紀少瑜和時九柔並未直接隨軍,而是與紅發的高玄將軍伍嘉石一起使用遁地術從地下突襲。


    伍嘉石是尤袁稻的親傳,在飲用充足的靈泉之後,他如今連連破鏡,是將要突破第五境界的高手了,這是曾經逃亡在紅魍鎮的他做夢也不敢想的機遇。


    遁地術並不是所有土係幻術師都會的幻術,世間隻有創國時期從蒼流大陸逃亡隱秘海島的土老翁一族才會。


    因而,肅昭軍中僅有伍嘉石與尤袁稻會這門奇襲的絕佳秘術。


    連王、鎏冼嶼、常遊等人按照預先計劃埋伏好了,鎏冼嶼率軍在薑梁郡城內布置正麵作戰的軍隊,常遊等人埋伏在必經之路的山穀上,而連王則派出了超過預期兩倍的精銳盯住了輜重部隊。


    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


    連王與常遊彼此通信,確定肅昭軍大軍之中的確沒有看見紀少瑜與尤袁稻的身影,才敢在深夜子時發動進攻。


    是夜,靜謐的空氣忽然被撕裂,一隊穿著黑色夜行衣的人猛躥入輜重部隊駐紮的營地,然後濃烈的桐油氣味散逸,下一瞬間火光滾滾而起。


    身穿黑色夜行衣的連王精銳頭領露出微笑,正準備事了拂衣去。


    躺倒在地上裝睡的肅昭軍將士卻紛紛站起,一個英氣的束發女將軍不知從哪裏冒出來,一下將連王精銳的頭領雙手鉗住,又一拳打掉他的門牙,迫使他齒間鬆動掉落出藏好的毒藥。


    精銳頭領大駭,“你,你是……”


    蕭慕笛掐住他腰間傳音的石頭,哼笑一聲。


    與之相距二十裏遠的山穀上,大批鎧衣將士中領頭的男人瞳孔映出滔天的火光,心頭大喜,立即揮手帶著身後的重甲兵衝下山穀,山穀之中的肅昭軍正慌亂不堪。


    然而,領頭的男人常遊下入山穀之後忽然覺得不對,分明早已慌亂成一鍋粥的肅昭軍主力卻為何迅速凝結成軍陣,與他帶領的重甲精銳殺得平分秋色。


    他腰間別著的傳音石在夜間閃爍,而他此刻卻沒有辦法去聽傳音石中的消息,因為當他的刀的將要捅進一名肅昭軍士兵的心口時,忽然被一柄巨大的鐮刀擋住。


    常遊看去,目光落在巨大鐮刀主人的臉上時,生生被那張夜風中異常靡麗美豔的麵孔晃到,而下一刻劇痛傳來,鐮刀擦過他的刀,筆直地戳入他下腹重甲縫隙中。


    鮮血噴湧而出。


    常遊的瞳孔渙散,而鐮刀重新被它的主人揮動,常遊可以預判,不肖半瞬,那刀會順著他的頸子,讓他人頭落地。


    好不甘心,他應該是英雄,卻為何死成了狗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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