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繪的扇麵?”


    “是木與飛鳥。”


    偌瓏點頭,有些高興有臣翮繞開關於太子的話題。


    “宸貴妃少時也喜歡這個圖。”


    有臣翮指腹在扇柄上摩挲著,還是決定將話說明白。


    “宸貴妃得寵生下你阿兄的時候,皇後難產才得的小公主不足周歲夭折了,後來皇後的身子一向很差,漸漸失寵至今。太子怨你也恨你,如今是拿你與宸貴妃沒什麽辦法。但他日太子登基,你與你阿兄會如何?偌瓏,你這麽聰明的孩子會想不明白嗎?”


    “皇叔你!”偌瓏皺起眉,將麵前碟子一推,也提了半分聲音,“阿兄整日做個酸人窩在王府讀書,我麵上也處處遵循父皇的期許,連母妃都刻意與我不親密,太子還要怎麽樣,我以後搬去封地武陳還不行嗎?”


    “他要你死!”


    有臣翮厲聲道,一室綠植隨即放肆生長了至少五六寸長。


    偌瓏手微弱顫抖,眼中閃過慌亂。


    “皇叔,你受傷了?”


    “沒有。”有臣翮眸中陰翳消散,苦心道,“偌瓏,陛下為你營造了極佳的形象,籠絡了民心,你隻需好好地當公主,與駙馬舉案齊眉,叫天下百姓都以為你是滎瀚國的瑞寶。陛下又給你留了底牌,等太子登基後自礙於民聲不敢動你。但若是你自己把把柄都亮了出來,尤其在這種節點,那往後等陛下去了,等我死了,你怎麽辦?”


    “皇叔你是神仙呀,你怎麽會死呢?”偌瓏望著有臣翮一身白衣,麵如玉,似長壽不會老。


    “我不是神仙,也沒人能護佑你一輩子。”有臣翮音色沉重,一字一句。


    “好吧。”偌瓏垂著眸,扁扁嘴,“可我還是不甘心,就這樣讓我知道這人是誰了,卻偏偏隻能看摸不著,我不甘心……”


    有臣翮看著有臣偌瓏,腦中所想卻是之前嘉運帝單獨對他說的。


    嘉運帝說:“偌瓏是孩子心性,但紀少瑜真在我滎瀚國境內,不捉他太可惜。如果偌瓏執意,那邊順水推舟請君入甕,無論怎樣,都要將紀少瑜控製在我們手中。有他,無論是立新帝,還是獻給昭贇,進與守皆可的好棋子。


    哪怕,是抽他紀氏皇族天賜的血來鑄法器,也是好的。”


    “其實……”有臣翮微頓。


    偌瓏:“怎麽了,皇叔?”


    “得到紀少瑜,你會不會真的開心?”


    偌瓏不明所以,“那是自然。”


    “偌瓏。”有臣翮苦笑道:“你怎麽這樣老實,陛下問你就說實話,其實你大可不必告訴他你要的是紀少瑜。”


    偌瓏瞪圓雙眸,欣喜道:“皇叔還是答應幫我了?皇叔最好了!”


    有臣翮淡淡道:“最後一次,這次不得告知你父皇。”


    此刻英娘卻忽然叩門,她有些緊張,似又很震驚,也不顧有臣翮還在,就開口稟告。


    “咱們留在赤米街的人回稟,紀太子出現了,就在街口站著,不躲不藏。”


    有臣翮蹙眉,問:“就他一個?”


    英娘點頭,“回宜王殿下,就他一個。”


    偌瓏則又驚又喜,“隻他一個不好嗎?”


    “紀少瑜身邊有個極為厲害的第八境界的高手,那日我們誆他鮫族二公主在我們手上,他這次怕是為了那個二公主和姓溫的那位來的。”


    偌瓏不悅,“我不喜溫漱觥那樣的,還在皇叔府上關著吧,若紀少瑜肯委身我,溫漱觥就放了吧。對了,那個二公主不是琅瑤要的人麽,怎麽,出什麽事了?”


    有臣翮簡單將那夜的情景說了一下,搖頭道:“可惜了,你沒見到那位鮫族公主,她與紀少瑜感情甚篤。”


    “我見過,鮫族公主長得很是一般,紀少瑜與她在一起,那時暴殄天物了。隻是她不見了,我怎麽跟琅瑤交代呢,陽憶郡主似乎也很想要她,要來做什麽?吃肉嗎?”


    有臣翮微驚,想了想,卻沒有戳破偌瓏。


    “偌瓏與我出宮見他吧,紀少瑜身份敏感,不宜代入永極宮。”


    偌瓏公主舒展了身姿,一想到要再見那位驚鴻一瞥的廢太子,不禁心砰砰跳動,雀躍歡欣。


    ·········


    紀少瑜在午時時分終於覺得傷勢恢複得好些,行走無礙,他將鶴印的用法仔細與尤袁稻說了,與尤袁稻仔細商量好了行動計劃,便喬裝繞開人,又回到了紅香樓所在的赤米街上。


    他離開城郊前,車陰留給他的傳音鏡忽然發出震動與亮光。


    紀少瑜取出傳音鏡,鏡麵上一陣水波蕩漾,隨後展現在他麵前的卻不是車陰,而是一位比小鎏氏還要雍容優雅、溫柔的女子,頭戴龍紋寶冠,深水珍珠熠熠生輝。


    “您是?”


    那頭傳來柔美的嗓音,道:“我是北海大公主,南海龍後,車陰的姐姐,樺瑰。”


    紀少瑜先是驚訝,隨即將之壓下,道:“龍後尋我是為何事?”


    “我南海龍族後妃琅瑤勾結淩渡海,與滎瀚國偌瓏公主等人一同設局捕殺你,我受人囑托,又為清理門戶,特來告訴你一些有臣氏的辛秘,說不定,你會用到。”


    第74章


    當紀少瑜站在宜王府前時, 身邊被宜王有臣翮的人牢牢圍住,那些人俱是穿著黑色的寬袍,束著窄窄的同色皮子,勒出腰, 別著柳葉寬的長刀, 冷著臉一言不發。


    紀少瑜寬闊的掌心已經被汗濡濕, 卻不是因為身邊這些幻術師集體的壓迫力。


    他在想時九柔,惦念著時九柔的安危, 心髒在胸腔中有力而急促地砰砰跳躍。


    漆黑的巨幅木門被從裏拉開,兩排寬闊黑袍的人立在兩側,中間站著白衣飄飄、頭戴高高烏帽的有臣翮。


    有臣翮翩然行禮, 紀少瑜抿著唇回了一禮。


    “這便對了,紀太子早一日來, 能省去更多麻煩。”


    紀少瑜的目光停在有臣翮塗了厚厚粉脂的臉上, 耳邊卻又響起龍後在傳音鏡中所說的辛秘, 心中哂笑, 有臣翮謙謙有禮的皮下是怎樣一顆壓抑扭轉的心?


    他不累嗎?


    紀少瑜對此不露聲色,單刀直入, 毫不客氣道:“我的朋友們都好嗎?”


    有臣翮擺出一個“請”的手勢, 溫和笑道:“自然,都好。”


    紀少瑜跟著他進去, 宜王府與永極宮都是滎瀚國典型的建築風格,黑瓦、素木、白牆, 有著繁複的簷角, 每一道屋簷下都懸掛著金屬製的鈴鐺,隨著經過的人的衣角帶起的風,叮叮當當。


    寬闊黑袍的隨從在紀少瑜和有臣翮身後十幾步不緊不慢地跟著, 有臣翮的帽子很高,紀少瑜幾乎與他平行。


    “宜王殿下府中的鈴鐺有些特別,係著玉色的飄帶,這是貴國的習慣,亦或是宜王殿下獨特的偏好?”


    紀少瑜忽地停住,他身材頎長,抬手勾起一隻鈴鐺,扯下一抹玉色飄帶。


    有臣翮謙和溫禮的眉眼猝然閃過戾色,聲音也隨即冷了一分,“偌瓏在等你,紀太子不要被這些小事分了心。”


    “這,怎麽能算是小事呢?”


    紀少瑜笑了,將玉色飄到重新係在鈴鐺上,動作優雅仔細。


    “如果我沒有記錯,嘉運元年,滎瀚吳郡郡守女賀蘭氏入宮為妃,便是今日盛寵不衰的宸貴妃吧?二十年了,今昔是嘉運二十年。”


    有臣翮蹙起眉,停住腳步,正在一處回廊處,長廊極長,廊外是枝椏枯蒼的櫻樹。


    寬衣黑袍的隨從已然不見。


    有臣翮冷眼看紀少瑜,道:“紀太子要說什麽?”


    “我恰好聽聞靜雅嫻淑,傾城容顏,素有美名的偌瓏公主有個不大不小的癖好。嘉運十七年,宛春街去了一個美少年,姓胡,同年永極宮阿豐殿多了一位叫玉湖的內侍。嘉運十九年,娩氏女紫鶯熱病而亡,焚燒屍骨,墓塚隻有衣冠……”


    “夠了。”有臣翮眉眼陰沉。


    這次,是紀少瑜如沐春風地笑著,看著有臣翮,似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話對他意味著什麽一般。


    有臣翮盯著他看,咧開嘴角,陰測測道:“你以為那些水族要你的小鮫人是用來做什麽?”


    紀少瑜表情不改。


    有臣翮逼近他,在他耳邊低低道:“水族的夕潮與你的小鮫人原是舊歡好,如今要再續前緣,你可知?”


    紀少瑜抬眸看他,隻道:“嘉運帝登基前,皇子十二人,你被選中作護國法師,終身不得娶妻,卻可得無上權力。此前五年,你被遠派吳郡,那五年裏發生了什麽?”


    有臣翮咬著牙,鼻腔中哼出一聲。


    紀少瑜笑了,又問:“每個人都有逆鱗,你的逆鱗是誰?”


    有臣翮拂袖,轉身,又回頭,眸中惡意難以掩蓋,而手中隱隱有幽綠的光,木杖在指尖若隱若無。


    紀少瑜不退不進,朗聲道:“我是偌瓏公主點名要的人,你傷我,不怕傷她的心?”


    有臣翮身型一凝,吞吐氣息,抬手凝結結節罩在他們兩人周身。


    “這些是誰與你說的?即便你知道了這些,進了本王的府中,也再無機會出去。”


    “哦,是嗎?”紀少瑜鎮定自若,“你看見那日我有一個第八境界的高手,你們捉不到他的,如果今夜溫漱觥等人沒有出去,而我明晚不能安然出現在花樓之上,那這個秘密將會傳頌天下人的耳中。”


    ——這是他詐的,龍後傳音時,尤袁稻與他相隔很遠很遠。


    不等有臣翮開口,紀少瑜狡黠地笑了,他指了指自己,道:“我知道,嘉運帝怎會放虎歸山林,無論偌瓏的態度,嘉運帝要你做的,是不管用什麽手段將我控製住,對嗎?”


    有臣翮冷然地看他,“你怎麽知道?”


    紀少瑜搖搖頭,輕聲猶如喟歎一般,道:“別忘了,我是曾做過儲君的人,帝心如淵。”


    有臣翮反問:“你威脅我?”


    “不敢。”紀少瑜一字一句,“我方才問,宜王殿下你的逆鱗、你的軟肋是誰?是宸貴妃,也是偌瓏公主,對嗎?”


    有臣翮不言不語。


    紀少瑜放肆道:“嘉運帝不知,偌瓏公主也不知,天下人少有人知道,滎瀚國先帝朝時的皇子有臣翮曾與吳郡賀蘭氏女私相授受,後賀蘭氏女嫁為皇妃,護國法師宜王少年情愫深埋心底,二十餘年不曾表露,形同陌路。恐怕宜王是將所有的怨懟都給了昔年賀蘭氏女、今日的宸貴妃吧。而宸貴妃所出公主偌瓏,卻一直被宜王捧在手心……宜王,你是一心為偌瓏公主的。”


    “嘉運帝原後所出小公主周歲夭折,太子有臣織對偌瓏公主與宸貴妃和六皇子心生怨恨,他為人寡恩薄情,但嘉運帝從來不是一個雷霆手段的父親,他不忍廢除皇長子、太子有臣織,因而才替偌瓏公主遮掩名聲,以圖百年後幼女前程。若我所料不錯,宸貴妃是‘肯定’要殉情的。”


    “宜王殿下,您便真的甘心由您捧在掌心的偌瓏小公主時時麵臨著太子有臣織的威脅嗎?”


    有臣翮彎起半邊唇角,冷笑:“你有辦法?”


    “有。”紀少瑜笑得冷酷,“有臣織死,立皇太女。”


    ·········


    高玄之國,龍族洞宮。


    時九柔行走在洞宮中的藤橋上,藤橋高高懸在深淵之上,其下是靜水深流的湖泊,湖泊通向北海。


    洞宮頂上懸掛著碩大的夜明珠,映照出幽冷的清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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