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是硬逼著他娶自己的親妹妹,讓他犯下人倫大錯,他能忍到回了毓慶宮再發作,已是極好的涵養。


    姚珍珠輕輕拍著他的後背,一字一頓道:“殿下,他們是他們,你是你,你們之間又有什麽關係?”


    李宿那一顆懸著的心輕輕落下,落在重複生機的心湖中。


    “我知道,心中也很明白,”李宿歎了口氣,“可我總覺得身上髒。”


    那髒汙得讓人作惡的血脈,曾是他少時噩夢。


    李宿輕輕放開姚珍珠,低頭看向她。


    他眸色深沉,仿佛氤氳著無邊宇宙,讓人不自覺沉醉。


    “此事,我年少時便知曉。”


    姚珍珠心中更痛,為的依舊是李宿。


    為年幼的他,也為如今的他。


    且不知他要背負多久,才能蹣跚至今,長成這般頂天而立的男兒。


    李宿牽起姚珍珠的手,領著她來到窗前。


    此時正是正午時分,陽光燦燦落於庭院,點亮一季春色。


    李宿的背對著光,低頭看著滿麵燦燦的姚珍珠。


    他低聲道:“大約是我八歲那一年,當時母妃病得很重,除了奶娘,毓慶宮再無人管我。”


    “我那時候還不是太孫,沒有那麽多人盯著看著,想要我的命,當是東宮後宮由陳側妃也就是現在的太子妃管宮,她也一般不多管我。”


    “一個是為了避嫌,另一個當時李端也到了開蒙時,因不好好讀書,很讓她頭痛。”


    因此,李宿便成了沒人管的孩子。


    李宿聲音淡淡:“因無人管教,我每日下課之後做完課業,便會在東宮四處閑逛,偶爾也會溜達出東宮,在宮道裏奔跑。”


    “有一次,我也不知怎麽了,就跑到了景陽宮前麵那條巷子裏。當時壽寧公主經常入宮,她的景陽宮常年有宮人打掃,很幹淨。”


    “那一日宮裏可能有些忙,景陽宮側門開著,我就溜了進去。”


    李宿娓娓道來,聲音低沉,卻訴說著不足為外人道也的宮中隱秘。


    姚珍珠認真聽他說,心中泛起一陣陣漣漪。


    此刻的李宿,在她眼中再也不是一開始的暴戾太孫,也不是後來的溫柔哥哥,他突然變回了八歲,變回了當年那個無人關心的孩童。


    李宿垂下眼眸,仿佛害怕一般,不敢去看姚珍珠的眼睛。


    姚珍珠抿了抿嘴唇,心裏酸酸澀澀的,一股衝動油然而生,讓她克製不住自己,輕輕握住了李宿的手。


    “殿下,咱們別說了。”


    李宿慘笑出聲:“不,我還是要說,今日把這些都說出口,他們就不會再幹擾我分毫。”


    姚珍珠道:“好,殿下說,我聽。”


    李宿回握住她軟軟的小手,低聲道:“我當時溜進景陽宮,見裏麵安安靜靜,似乎公主並未入宮,便放心大膽開始閑逛。”


    從他的話語裏,姚珍珠大抵知道他也有過少年天真時。


    隻是這童年何其短暫,太子妃過世之後,他的世界便永成黑白。


    李宿道:“景陽宮為兩層,二樓自然是公主的寢殿,一樓有一處很大的花廳,可以看到院中的繽紛花叢。”


    “我當時從回廊穿行,隱約看到花廳裏麵有兩個人,好似正在糾纏,”李宿聲音越來越低,最後竟帶著顫音,“當時年少,不知其中深意,也不知非禮勿視,隻是好奇罷了。”


    但這年少好奇,卻給李宿留下了巨大的心理創傷。


    “我那時候身量消瘦,個子也很矮,沒有如今這般挺拔,我藏在花叢中,沒有被他們發現。”


    “然後我就看到,赤|身|裸|體糾纏在一起的,竟是我的父親和姑姑。”


    即便再不懂事,再年少無知,也應當知道男女有別,即便夫妻也不能□□糾纏在一起。


    可這一對天家兄妹卻如此不堪,竟是不管不顧廝混在一起。


    李宿說完,好半天都沒說話。


    當時那個場麵,他或許已經記不得,但那種震撼和厭惡,卻深深留在心底裏。


    姚珍珠緊緊握住他的手,用自己溫熱的手心給他支撐和力量。


    “殿下,咱們都忘了吧,”姚珍珠道,“他們如何悖德□□,毫無人倫,終究是他們德行有虧,令人惡心,同殿下又有何幹係?”


    李宿低著頭,似乎依舊陷在舊時的恐慌裏。


    姚珍珠都不敢想象,那一刻的李宿得有多害怕。


    如此想著,她便無論如何坐不住。


    姚珍珠輕輕起身,轉身來到李宿身前,以握著手的姿勢彎腰看向他。


    “殿下,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她伸出手,輕輕在他發間撫摸。


    李宿深吸口氣,讓自己從思緒裏抽離出來,然後便伸出手,把姚珍珠抱了個滿懷。


    姚珍珠一個沒站穩,腳下一滑,一屁股坐到了李宿懷中。


    兩個人不約而同,發出了“哎呦”的痛呼聲。


    姚珍珠是嚇了一跳,李宿則是被她砸了一下,腿上一瞬承受了莫大的衝擊。


    不過,姚珍珠這點重量,對於年輕力壯的小夥子而言,簡直微不足道。


    李宿右手一彎,抱著她換了個姿勢,讓她乖乖坐在自己懷裏,然後便輕輕喟歎一聲。


    “還是珍珠最好。”


    姚珍珠的臉幾乎要紅成蘋果。


    她第一次坐在男人懷中,跟平日裏的擁抱不一樣,她覺得兩人全身都貼在一起。


    她的後背跟他的胸膛牢牢黏在一處,他身上的溫熱氣息緊緊包裹著她,讓她麵紅耳赤。


    這一刻,兩人都沒說話。


    劇烈的心跳聲交相呼應,讓兩個人之間漸漸靠近的距離,拉得更近也更緊密。


    姚珍珠低著頭,她隻覺得哪裏都不得勁兒,卻又完全不敢動。


    李宿就這麽抱了會兒她,道:“珍珠,你見過我原來的樣子,那時候的我,被賀天來他們以外的人碰觸都會覺得惡心。”


    “能近我身的,隻有賀天來、貝有福和周姑姑,因為他們一直陪伴在我身邊,忠心耿耿,細心溫和,所以我才不抗拒他們。”


    但除了他們之外的人,李宿都不喜歡。


    姚珍珠聽著他的話,感受著他胸膛因說話引起的震顫,隻覺得頭皮發麻。


    即便再如何自欺欺人,她都沒辦法再把李宿當成是哥哥那樣看待。


    隨著李宿的話,姚珍珠想起兩個人的初見。


    那時候的李宿冷酷嚴肅,臉上總是冰冷冷的,一點笑意都無。


    那時候的毓慶宮也是寂靜的,沒有人敢大呼小叫,沒有人敢惹李宿不痛快。


    姚珍珠想,當時自己怕他嗎?


    好像是有那麽一點點怕的。


    她輕聲道:“那時候,我們幾個都很怕你。”


    她說的是一起來的四個司寢宮女,她當時以為自己會當一輩子司寢宮女,或者被李宿厭棄,趕到浣衣居了卻一生。


    她確實沒有想到,自己還能同李宿一直走到今日。


    從害怕、抗拒,到不安、好奇,再到接納、信任,兩人一路走來,幾經生死,卻都沒有放棄彼此的手。


    李宿輕聲笑了笑。


    他的笑好似陽春三月,驅散了滿心陰翳,也驅散了他心中的那些殘相。


    李宿輕輕環住姚珍珠,同她十指相扣,手上溫暖,堅定有力。


    “珍珠,能讓我改變的,是你。”


    “能挽救我的亦是你。”


    李宿的聲音如同一縷陽光,照耀進姚珍珠已經開了一條縫隙的心門。


    “倘若沒有你,我現在或許已經變成了另一個人,或者可能都不算人了。”


    李宿的目光穿越重重帳幔,直達紋窗。


    他不能保證,沒有姚珍珠的他麵對這些欺辱與壓迫時,是否還能笑而視之,毫不在意。


    但現在,他心中甚安。


    “我能堅定自己的心,按照心意去活,是因為有你。”李宿看著她紅彤彤的耳垂,聲音如同潺潺流水,傾瀉而出。


    “珍珠,吾心甚悅之。”


    第95章 【二合一】那我們也走完……


    原來的李宿沉默寡言, 冷酷無情,能多說一個字都費好大力氣,姚珍珠確實未曾想到, 待到兩人熟悉起來之後,李宿竟是如同換了個人。


    他溫柔、和氣、體貼,總是言笑晏晏, 那雙漂亮的鳳眸不再被冰雪封印,反而有著三月春光。


    整個人從冬至夏, 仿若萬物複蘇,百花盛開。


    這一切自不是一夜就有, 也不是突如其來,是兩人日夜相處, 也是心緒改變,情之暈染而來。


    這大抵就是人所說的日久生情。


    因此, 姚珍珠也從不覺突兀,她反而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悅。


    可她如何都未曾想到, 今時今日,此時此刻,會聽到李宿的鍾情傾訴。


    他說:吾心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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