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間浸潤在他眉宇間的戾氣破壞了俊朗的好相貌,也讓人敬而遠之,不敢親近。


    今日帶笑而來,倒是有些翩翩佳公子的風範,有些同他不甚相熟的大臣心中便想,倒是同太子殿下一模一樣。


    父子兩人都是俊雅別致的長相。


    李錦昶也有些意外他會過來,隻得道:“宿兒,過來父王身邊坐。”


    百花園同清音台之間有一處小水池,名曰忘憂池,貴人們坐在百花園中看戲時,可借著水池的幽幽泉水忘記煩惱。


    主位邊就在水池前,李錦昶叫了兒子過去,李宿自然要過去伴駕。


    李宿便對姚珍珠點頭,直接來到李錦昶麵前同他行禮,卻說:“父王同幾位大人聊得正好,兒子不便打擾,隻在涼亭裏看戲便是。”


    他今日的表現跟那日在乾元宮頗為相似,李錦昶以為他遭逢大難心思轉變,旁的朝臣可是頭一次見太孫殿下如此平易近人。


    楊彥之不由誇讚:“到底弱冠,年長心誠,殿下讓臣頗為感懷。”


    他也算是看著李宿長大,如此感歎一句不為過,甚至有些親近之意,顯得太子同太孫父子感情甚篤。


    李錦昶便笑了,眉宇之間皆是滿意:“宿兒本就聰慧,上書房這麽多年,博士們都要誇他,如今性子越發沉穩,孤深感欣慰。”


    “恭賀殿下,後繼有人。”另一位朝臣立即接話。


    李宿偏過頭去看,倒是很意外他坐在李錦昶身邊。


    此人是九城兵馬司指揮使鄧愈,掌盛京守備,手中兵馬至少兩萬人,可比肩禦林軍。


    鄧愈與楊彥之同歲,隻不過一文一武,平日少有交集,他甚至不喜應酬,同京官幾乎無來往。


    人人都說,鄧大人一心為國,忠心陛下,從不二心。


    李宿眼眸一閃,鄧愈此刻坐到了李錦昶身邊,定在旁人心中驚起波瀾,但李宿卻不覺驚奇。


    難怪李錦昶當日對貴祖母是那樣的態度,原來他手裏的籌碼比他們以為的還要多。


    李宿心中一時百轉千回,卻依舊春風滿麵,態度和煦。


    “鄧大人謬讚。”


    鄧愈衝李宿拱手,看著他的目光也帶了幾分誠懇,仿佛是真心實意在誇讚他。


    李宿平靜地回視他,也點頭回禮。


    李錦昶好似沒發現他同鄧愈的眼神官司,隻道:“年輕的二郎們都在望春亭中,你去尋他們玩,多認識些青年才俊才好。”


    “是,兒子領命。”李宿拱手,便領著姚珍珠退了下去。


    望春亭不遠不近,也在忘憂池邊,李宿剛一到,就聽到裏麵傳來勸酒聲。


    “鄧公子,你添為一等侍衛,怎麽也要吃一杯敬酒才是。”


    “就是,鄧大侍衛,咱們這些同學之後,隻你最出息。”


    李宿腳步略頓,沒立即進入亭中,倒是姚珍珠沒注意腳下路,不小心撞到李宿後背上。


    “殿下?”姚珍珠小聲喚他。


    亭中的歡笑聲一瞬便停住了,幾個身穿錦衣的年輕人愣在哪裏,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隻其中一位身穿一等侍衛官服的年輕人上前,衝李宿一躬到底:“下官鄧旻言見過太孫殿下,殿下大安。”


    他一出聲,後麵的幾個年輕公子立即上前行禮:“殿下大安。”


    李宿輕一脫手:“諸位同學不必多禮,孤也有幸在國子監讀過幾日書,算是諸位同學。”


    既是同學,就不需要如何拘束。


    李宿同幾人見過禮,最後又看向鄧旻言:“鄧侍衛可是鄧指揮使的公子?”


    鄧旻言立即行禮:“參見殿下,殿下所言正是下官。”


    李宿笑得春風和煦,頗有太子溫文風範:“鄧公子真是一表人才,乃我大褚良才,孤心甚慰。”


    鄧旻言身材修長,比李宿看起來要壯碩一些,他濃眉大眼,顯得很是精神。


    確實是一表人才的。


    鄧旻言被李宿誇得有些羞赧,正要推拒,卻聽不遠處傳來一道清晰的落水聲。


    這聲音不大,卻如同驚雷一般,在每個人的耳邊響起。


    緊接著,就聽有人驚呼:“快來人啊,有人落水了。”


    第85章 【二更】你現在連我都話……


    這一聲驚呼, 讓所聽之人心驚肉跳。


    姚珍珠心中一驚,目光立即往水池中看去。


    她如何都沒想到,即便他們不去明月湖, 在這小小的忘憂池中,也依舊要有人落水。


    隻是,落水之人究竟是誰?


    姚珍珠還沒細看, 就聽有人驚呼:“是章宜郡主!”


    依舊還是章宜郡主?姚珍珠的目光往池中搜尋,驀然看到一抹蔚藍身影。


    因穿素服在宮中行宮宴事太過無禮, 李錦昶特地讓公主母女披上長襖,章宜郡主穿的剛好是蔚藍錦緞長襖, 同水中之人一般顏色。


    不知是落水的地點特地選擇,還是當真如此巧合, 這一次章宜郡主又落到了他們麵前。


    但此刻在望春亭中的人卻不止李宿和姚珍珠兩人。


    他們身邊還有剛剛寒暄過的公子們以及各家小姐,稀稀疏疏也圍了十來個人。


    從有人驚呼到知是章宜郡主, 前後不過幾吸工夫,眾人此刻還驚在岸邊, 完全沒有反應過來。


    隻有姚珍珠因經曆一回,並未因此事被嚇著,立即吩咐賀天來:“趕緊找禦花園嬤嬤下水去救!”


    賀天來被姚珍珠這一聲叫醒, 立即道:“是,下官這就去。”


    看賀天來匆匆而去, 姚珍珠這才略放心。


    此時,池邊眾人也漸漸回神,膽子小的小姐們緊緊抱著彼此, 看起來已是慌了神,而年輕的公子少爺們也隻不停催促宮女黃門,讓他們趕緊下水去救人。


    然而宮裏會水的人太少, 圍住禦花園的侍衛們又不能下水救郡主,隻能站在岸邊幹瞪眼。


    姚珍珠這才發現,今日伺候在百花園附近的都是些年輕宮女,竟是沒有上了年紀的嬤嬤或者姑姑。


    小宮女和黃門不會鳧水,下去就是送死,不僅救不上人,還會添亂。


    但他們還是陸續下水,卻都隻能在岸邊徘徊,弄得原本清澈的池水也漸漸渾濁起來。


    場麵一片混亂。


    喊聲、哭聲與議論聲此起彼伏,岸邊卻沒人再敢下去救。


    這麽一耽擱,池中的少女漸漸脫力,在池水中沉沉浮浮。


    冬日天冷,今日又是倒春寒,冰冷刺骨的池水浸染著年輕的少女,讓她漸漸喪失生的希望。


    就在這時,人群中有人出聲:“太孫殿下,你會鳧水,怎能見死不救?”


    姚珍珠清晰感受到,身前的李宿氣息微冷。


    同夢中的情形一模一樣。


    可能嫌一人鼓動不夠,此事又有另一人在人群中說:“章宜郡主是太孫殿下的親表妹,太孫殿下如若不救,可真是太過冷漠。”


    “救一下又如何,大不了親上加親,成就一樁美談。”


    岸邊原本隻姑娘們的哭聲,此刻多了這些人的起哄,一瞬便熱鬧起來。


    可這熱鬧,卻讓人心底發寒。


    池子裏的可是一條人命,他們卻如此肆無忌憚,拿來做權力攻殲的把柄。


    李宿深吸口氣,皺眉認真看著池中的少女。


    章宜郡主即便已經脫力,卻依舊堅持在水中撲騰,她不想死,她想活下去。


    李宿知道自己不能去救,若是救了,他害的是兩個人,但若不救,章宜眼看就要被池水淹沒。


    這一刻,李宿感覺心都被撕扯。


    理智和感情相互交替,在他腦海裏不停飛舞,讓他猶豫不決。


    李宿知道對方為何要逼迫自己,也知道章宜郡主這一場落水會引發什麽後果,但他卻不能罔顧人命。


    他下意識往前走了半步,人命在他心裏落在了最終的那一邊,他已經顧不上其他了。


    就在此時,一雙柔軟的手握住了他的胳膊。


    姚珍珠知道今日等不來鳧水嬤嬤,也知道不會有人去救章宜郡主,她不想讓李宿為難,不想看他百般糾結。


    但她又不能眼睜睜看著一條鮮活的生命隕落。


    姚珍珠深吸口氣,往前兩步擋在了李宿麵前:“殿下,臣妾會鳧水。”


    她已是太孫妃嬪,已嫁為人婦,本身又會鳧水,是救人的最佳人選。


    再不救,郡主就真要沉底了!


    姚珍珠很焦急,也知她救人不合禮法,有違宮規,即便之後會被責罰,此刻也顧不上那麽多了。


    李宿眉目一斂,沉聲道:“不可!”


    姚珍珠看著池中立即就要沉下去的章宜郡主,道:“我真的會鳧水,殿下放心,我一定能救上章宜郡主。”


    她如此說著,根本不顧李宿的阻攔,這就要往岸邊衝。


    此時,岸邊還是一片混亂,誰都沒注意到太孫身邊的良媛竟要下水救人。


    一道淩厲的聲音響起:“怎麽還無人去救,就這樣眼睜睜看著郡主去死嗎?”


    這一側鬧得太大,引來了太子李錦昶。


    壽寧公主不知在何處,此刻壽寧公主在岸邊的親人便知李錦昶和李宿。


    同沉默不語的李宿相比,李錦昶近乎暴跳如雷,焦急難耐。


    “鳧水嬤嬤呢?管事黃門呢?人都哪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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