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宜郡主滿是淚痕的臉一瞬僵硬在那,她擦著眼淚的手都哆嗦了,不自覺抓住母親的衣袖。


    壽寧公主卻尖聲怒喊:“你胡說,你怎麽敢,你怎麽敢誣蔑一國公主!”


    溫溪辭不理會壽寧公主,他一字一頓,擲地有聲:“臣並非信口胡言,臣有鐵證!”


    溫溪辭抬起頭,終於看向壽寧公主。


    壽寧公主那張風華絕代的臉上,此刻再無溫柔繾綣,隻有讓人心驚的猙獰。


    “臣家中有一怪病,但凡鄭家血脈者,於其右臂處皆有梅花狀紅胎記,而章宜郡主手臂上卻空無一物。”


    “她並非臣的親生女兒,是壽寧公主與他人通奸所生。”


    “臣因知曉此事才被害死。”


    “臣實在冤枉。”


    ————


    古往今來,最是無情帝王家。


    皇室中人對他人無情,對親人同樣無情。


    若是前朝,公主即便豢養數十男寵都無人敢議論,即便今朝,公主和離再婚也比比皆是。


    公主乃是天家女,身份尊貴,自不可以常人視之。


    但壽寧公主及其駙馬卻並非如此。


    他們二人年少成婚,多年來一直感情深厚,整個大褚都知道兩人一直舉案齊眉,琴瑟和鳴,是不可多得的佳偶。


    當年壽寧公主誕育章宜郡主時難產,一直身體一直不協,鄭承嘉也未有微詞,同公主依舊恩愛如初,對外言說郡主一樣可頂立門戶,並非需要公主艱難誕育子嗣。


    或許因兩人這份恩愛打動上蒼,後來兩人又得了小兒子,也就是定國公世子。


    盛京之中,人人都隻壽寧公主愛慕定國公,為她不惜早婚,未滿十六就出嫁。而定國公也對公主時分愛重,就連自己的定國公府也很少居住,往常都是住在公主府,陪伴在公主身側。


    為了她,哪怕多年未有實職,也不曾沮喪,反而總說有得必有失,人生不可能兩全其美。


    這樣一對佳偶,卻突然遭逢定國公枉死,壽寧公主為了夫婿,當日便闖入禁宮,懇請太子殿下徹查此事。


    無論怎麽看,壽寧公主都不像是害死定國公之人,更何況她還通奸在前,生有他人骨肉,心裏有愧。


    所以溫溪辭此言一出,朝臣們頓時就傻在那裏,一時間都忘記言語。


    李錦昶麵沉如水,他皺眉盯著溫溪辭,顯然對他詆毀皇家清譽而不喜。


    “溫愛卿,此言當真為定國公遺書所寫?”


    溫溪辭行禮回:“回殿下,正是定國公親筆,臣絕不敢汙蔑皇室,更不敢非議公主。”


    他的話最終又落到壽寧公主身上,朝臣們的目光不自覺看向壽寧公主,卻見她此刻正失神看著溫溪辭,臉上皆是難以置信的神情。


    壽寧公主的眼淚猶如斷了線的珍珠,不斷墜落。


    “夫君,夫君你到底是被誰蒙騙,”壽寧公主哽咽道,“怎麽會如此輕賤我對你的心意?”


    壽寧公主一向嬌弱,平日裏也不像其他公主那般飛揚肆意,頗有些賢妻良母的賢良。


    若硬要說她通奸外人,許多人都是不信的。


    現在見她如此難過,如此悲傷,大凡人心中都不自覺偏向她。


    姚珍珠坐在妃嬪之中,遙遙看著壽寧公主,又去尋李宿的麵容。


    李宿側著臉,好似感受到姚珍珠的目光,突然抬眼看向她。


    他的目光深邃,明明身上有著令人害怕的戾氣,但姚珍珠卻意外覺得安心。


    李宿幾不可查地對她點點頭,姚珍珠便衝他笑笑,也不再亂看。


    因溫溪辭的話,大殿中一時有些混亂,朝臣們議論紛紛,嗡嗡作響。


    姚珍珠耳朵微動,她努力聽著身邊的談話聲,突然捕捉到一道柔和的女音。


    “章宜郡主太可憐了,溫大人不應當如此的。”說話的人是淑妃。


    她一貫好心腸,總是悲天憐人,此刻眾人的目光都在壽寧公主身上,便隻有她關心孤零零坐在邊上的章宜郡主。


    章宜郡主今歲年十五,去歲剛及笄,但大褚女子普遍十七八才開始議親,她這個年紀還可說是孩子。


    一個剛剛失去父親的孩子,正是可憐時候,然而母親不停領著她奔波,甚至披麻戴孝闖入宮中,闖入這滿目繽紛的宴會。


    她心裏自是不好過的。


    現在,她卻又要麵對自己並非父親親生骨肉的殘酷事實。


    章宜郡主坐在那,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她似乎能感覺到無數雙眼睛正盯著她,那眼眸裏的種種惡意,令她渾身發抖。


    即便外人有可能不信,但她自己又怎麽可能沒有察覺?


    這兩年父親對她的態度越來越冷漠,也越來越少在公主府留宿,他開始長時間教導弟弟,不讓他回公主府。


    這一切都讓她心中莫名恐懼。


    外人不知深淺,她就生活在其中,當然能分辨出溫溪辭的話是否正確。


    章宜郡主聽著身邊母親的哭聲,也低下頭來,用帕子捂住滿是淚痕的臉。


    瘦弱的小女孩兒孤單坐在那裏,沒有任何人能幫她,也沒有任何人能寬慰她。


    淑妃如此一說,妃嬪們的便自然向章宜郡主看去。


    章宜郡主隻是低頭哭,讓人看不見她的麵容,外人即便想要探究,也無從分辨。


    德妃低聲道:“你說……是真的嗎?”


    她問出了所有人的心聲。


    淑妃歎了口氣:“真真假假,誰又真的在乎呢?”


    是啊,朝臣隻是驚愕於公主出軌,驚愕她同定國公並非琴瑟和鳴的佳偶,對於她是否真的出軌,又同誰通奸,倒是無甚興致。


    此刻大殿中議論紛紛,說什麽的都有,有的好奇,有的嘲諷又有的滿懷擔憂。


    定國公死的太不是時候,溫溪辭這份遺書拿出來的更不是時候,他的目的絕非隻為定國公伸冤那麽簡單,若是如此,定國公身死那一日,他就應當把遺書呈交刑部。


    心思活絡之人,已經隱約想通這些關節,撥開公主出軌,女兒非親的迷霧,看到了事情的真相。


    李錦昶看得就更清楚了。


    他垂著眼眸,直直看向溫溪辭:“溫愛卿,早年高祖皇帝開國之時,溫家是高祖皇帝身邊最忠心的能臣,為大褚之建設出謀劃策,可謂鞠躬盡瘁。”


    “可惜了。”


    他的聲音輕輕在大殿上響起,蕩平了一整個殿堂的吵鬧。


    一瞬間,殿中再度安靜下來。


    “可惜一個忠良之家,百多年後,也逐漸沒落。”


    “令人唏噓啊。”


    溫溪辭跪在下麵,斂眉肅麵,似沒有聽懂太子殿下的鄙薄之意。


    “殿下,這些皆為遺書所言,並非臣隨意捏造,臣可以臣頸上人頭做保,若有一言胡編,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李錦昶見他油鹽不進,便看向壽寧公主:“皇妹,你如何說?”


    此事事關壽寧公主,也關乎章宜郡主的出身,壽寧公主當得說話。


    “皇兄,臣妹實在冤枉,”壽寧公主哭著說,“世人皆知臣妹心係駙馬身上,不顧尊卑早年下嫁於他,對他可謂是癡心一片,若此信當真為駙馬所寫,定是有人故意陷害誘導,以至駙馬悲痛身亡。”


    “皇兄,章宜身上是否有鄭家人之胎記一查便知,臣妹請皇兄給臣妹一個清白。”


    章宜身上一抖,難以置信的看向自己的母親。


    讓人查驗少女身體,若她身有胎記還好說,若她沒有,以後要如何做人?又要如何在盛京活下去?


    即便她確為定國公的親生骨肉,今日被驗明正身的恥辱,會永遠留在她身上。


    李錦昶微微皺著的眉頭鬆開,頗為溫和看向壽寧:“皇妹你受委屈了,嫣兒莫怕,舅舅會為你做主。”


    章宜郡主低下頭,沒有言語。


    朝臣見皇室態度如此堅決,似乎對公主通奸一事嗤之以鼻,心裏又有了旁的想法。


    或許,真是定國公被人誘騙?


    此時,溫溪辭還跪在殿上:“殿下英明,公主大義,隻要知曉郡主真身,定國公無論因何而死,泉下有知也能瞑目。”


    “定國公還有最後一眼,可容臣稟明?”


    李錦昶放在袖中的手緊緊捏著,他沉聲道:“容你講。”


    溫溪辭便道:“今日臣死,定是公主殿下之姘頭所為,不過為殺人滅口,不敢將這份有違德行之事宣告於眾。”


    “臣養育郡主多年,無論其是否為臣之子,臣亦視其如親生,臣深知此事會對章宜不公,卻也無奈不得不說,若溫兄稟明朝廷,臣在此請太子陛下做主。”


    “一,請務必查明臣之死因,二,請全臣慈父之心,先賜郡主良緣再行驗明,此番保全郡主顏麵。”


    “臣知太孫殿下端方睿智,俊秀非凡,同郡主又是青梅竹馬,血緣親厚,臣私心懇請殿下賜婚,給郡主殊榮體麵。”


    “臣感激不盡,叩謝聖恩。承嘉絕筆。”


    這封不長卻讀了很久的遺書,終於說到盡頭。


    溫溪辭最後一句說完,一拜到底,長跪不起。


    但定國公最後隻言,卻徹底點燃了剛剛安靜下來的大殿。


    定國公最後居然為章宜郡主懇請太孫正妃之位。


    公主是太孫殿下的親姑母,章宜郡主是他的表妹,若是當真可做太孫正妃,倒也算是親上加親。


    且對於近日大殿之上被人反複議論的章宜郡主而言,這是最好的結果。


    姚珍珠坐在人群之後,聽到他聲音落地,心中猛地一驚。


    夢到是一回事,夢中的一切畢竟含含糊糊,毫無真實可言。


    但現在,她親耳聽到有人說,請太子殿下做主,賜婚於李宿和章宜郡主。


    姚珍珠的心,狠狠地、狠狠地擰巴在一起。


    她放在膝蓋上的手,不自覺攥成一團,圓潤的指甲掐在手心,即使並未見血,卻也痛徹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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