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怪物。


    李宿心想,對於自己接納的人,他不再嫌棄惡心,也不再拒於千裏之外,這樣真好。


    或許,他可以慢慢成為一個正常人。


    不會因為外人的猛然接觸而惡心,也不會見血暴怒,控製不住殺人,過往的那些揮之不去的血腥味,似乎也在漸漸淡去。


    李宿想:姚珍珠對於他來說,仿佛是一個意外的驚喜。


    他要保護好她,讓她保持那份天真和快樂,讓她能健健康康做個小吃貨。


    這樣,他就可以成為正常人。


    姚珍珠睡得很熟,完全不知身邊的太孫殿下經曆了什麽樣的心路,也不知道他下了什麽樣的決心,夢裏,她吃著自己剛做好的糖醋排骨,正在就著粘稠的糖醋醬汁,嘎吱嘎吱吃脆骨。


    做糖醋排骨要用小排,指節長,每一塊都漂漂亮亮,整整齊齊。


    做這道菜的精華是炒糖色。


    糖色炒得漂亮,如同琥珀一般包裹著同樣漂亮的小排,碼放在潔白的瓷盤中,看著就好吃。


    若是喜歡果香,可以加話梅一同翻炒,若是不喜,這麽吃也剛剛好。


    如果湯汁多了,第二頓還能回鍋,可以放一些炸地瓜塊,又變成了另一道菜。


    往年在家中時,母親能把排骨剩下的湯汁,用十八般武藝做了各種各樣的菜。


    夢裏,她吃飽喝足,溫暖舒適,安全平安。


    而李宿卻並未停留在原地。


    等到他體力恢複,便收拾好包袱綁在姚珍珠身上,把她背了起來。


    姚珍珠睡覺很死,根本沒發現自己被人背起來。


    李宿感受了一下夜晚的寒涼,把那大氅皮毛撿起來,從身後裹在姚珍珠身上,把兩個人裹在了一起。


    他從火堆裏挑了一節最長的木頭,剩下的直接掩埋,然後便繼續往前走。


    黑暗的森林裏,他背著身上輕飄飄的姚珍珠,沉默往前行。


    大氅罩在身上,夜裏微涼的風無法侵染他們,眼前的火光點亮腳下的路,驅散籠罩一切的黑暗。


    李宿步伐堅定,一步一步往前走著。


    他原本以為自己會孤獨,會寂寞,也會有一種還未安定的彷徨。


    但這一路走來,這些情緒一樣都沒有。


    背上的小吃貨如同個小暖爐,暖融融趴在他背上,輕聲打著呼嚕。


    他並不孤單,也不寂寞,更不彷徨。


    李宿淺淺勾起唇角,那一向冷硬的眉眼裏,經年寒冰一瞬被融化,隻留下蔚藍的海洋。


    他臉上掛著笑,一路往前行。


    離開長信宮,離開那困了他一輩子的牢籠,他滿心愉悅。


    在這陌生的,寂靜無人的森林裏,他次才能放肆地笑。


    他有多久沒笑過了?李宿自己都不知道。


    這一刻,壓抑了許久的煩悶全部被笑容驅散,隻留下暢快愜意。


    李宿笑了一會兒,直到嘴角都僵硬了,才收起笑容。


    對於他來說,這個短暫的笑容已經足夠撫慰他的心。


    夜半三更時,李宿終於尋到了一個狹小的山洞。


    山洞裏什麽東西都沒有,不過地麵是幹燥的,而且洞口狹窄,可以擋風遮雨。


    李宿解開大氅,先把它鋪在地上,然後才緩緩放下姚珍珠。


    姚珍珠不知道夢到什麽,剛一被放下,就砸吧了一下嘴。


    “好吃。”


    李宿:“……”


    李宿坐在她身邊,緩緩合上眼。


    這丫頭,可真是一點都不知愁。


    姚珍珠醒來的時候,已經天光大亮。


    和煦的微風吹進山洞中,吹動了她卷翹的睫毛。


    姚珍珠眼珠略微轉了轉,下一刻便睜開了眼睛。


    眼前是一片陌生的石壁。


    姚珍珠掙紮著坐起來,才發現自己裹著大氅,躺在一個並不寬敞的山洞裏。


    山洞外麵的天色明亮,顯然已經到了第二天白日。


    姚珍珠揉了揉眼睛,覺得喉嚨有些幹澀,便輕輕咳嗽了一聲。


    細微的咳嗽聲在山洞裏回響,姚珍珠莫名有些害怕,她立即往身邊看去,想要尋找李宿的身影。


    李宿這會兒正坐在山洞最後麵,離姚珍珠不遠不近,他抱著肩膀,靠著石壁低頭而坐,不知是否醒來。


    姚珍珠小聲喚他:“殿下。”


    李宿沒抬頭。


    他似乎還處於沉靜的夢鄉裏,沒有醒來。


    姚珍珠起身,抱起大氅,輕輕來到李宿身邊。


    姚珍珠蹲在李宿麵前,仰著頭看他的麵容。


    這一看,她才發現李宿雙目緊閉,臉頰發紅,額頭掛著冷汗,顯然不太對勁兒。


    姚珍珠嚇了一跳。


    她忙伸出手,輕輕碰了碰李宿的額頭。


    一片滾燙。


    姚珍珠心裏著急,她又喚:“殿下,醒醒。”


    李宿不知道燒了多久,姚珍珠怕他昏迷,緊著喚了他好幾聲。


    但李宿一直都沒有醒來。


    他微微皺著眉頭,看起來特別難受。


    姚珍珠心中發緊,卻並不特別慌亂,她深吸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她看了看山洞的大小,估算了一下盡頭的寬窄,便把大氅整個打開,鋪在李宿身邊。


    然後,她把手放到李宿肩膀上,輕輕搖了搖他:“殿下,您醒醒。”


    剛才姚珍珠的聲音太輕了,在昏睡的李宿耳中不過是一縷青煙,轉瞬就被清風吹散。


    這會兒姚珍珠的手一碰他,他似乎才從繁複的夢境中掙脫出來,略微動了動眼睛。


    但他依舊沒有睜開眼。


    他生著病,昏睡著,又同姚珍珠有過生死相救的緣分,姚珍珠現在已經不是很怕他了。


    因此,這會兒看到他眼皮動了動,姚珍珠便湊上前去,麵對麵盯著他看。


    以前離得遠,又不能直麵貴人,姚珍珠總是看不真切他的容貌。


    現在湊到近前,姚珍珠才發現他的睫毛特別長,皮膚白皙而細膩,鼻梁比他們落下的山峰都要挺拔,唯獨那雙薄唇卻是淺淺的淡粉。


    兩個人一夜都沒喝水,她也覺得喉嚨幹澀,很是難受。


    若是尋常時候,姚珍珠一定會好好欣賞一番太孫殿下的俊顏,讓自己飽一飽眼福。


    現在卻沒時間容她多耽擱了。


    姚珍珠湊在李宿麵前,手上微微使力,推了推李宿沒受傷的右肩。


    “殿下,您醒醒,您得吃藥。”


    姚珍珠連著喚了五六聲,李宿才動了動眉眼,嘴裏發出“唔”的聲音。


    姚珍珠歡喜極了。


    能被叫醒,說明他沒昏迷,也說明他還能恢複意識。


    姚珍珠手上再度用力,聲音越來越大:“殿下,快醒醒!”


    李宿正走在一片血色蓮花中。


    那血色蓮花就飄在血池裏,散著幽幽的冷光。


    天地間一切都是赤色的。


    在這片血色蓮花盡頭,有一扇門。


    他雙腿泡在血池裏,肩膀刺痛,身上一陣熱一陣冷,自然想要進去屋內歇息片刻。


    但他心中卻有個聲音,告訴他:不要去。


    雕花木門上刻著並蒂蓮,婀娜多姿,綺麗繽紛,溫暖的光從門縫裏散出來,吸引著李宿的目光。


    可心裏的聲音不停在呼喚他。


    告訴他:不要去!


    喊到最後,幾乎要聲嘶力竭。


    然而無論心聲如何勸阻,李宿的雙腿就木然地往前挪動著,一步一步,如同行將就木的老者一般,緩緩來到門前。


    他著迷一般伸出了手。


    李宿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的手很小,很短,如同任何一個幼童那般,有著最脆弱最稚嫩的手指。


    他朦朦朧朧地想,原來我還小。


    這一恍惚,那柔軟的小手就碰到了門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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