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按照宮規低頭躲避,也沒有因他的不喜而退避三舍,她大大方方站在李宿麵前,那麽直勾勾地看著他。


    在她清澈的眼眸裏,李宿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堅定和決心。


    “殿下,臣妾接下來要說的話,您可能會覺得很奇怪,但臣妾還是想說。”


    李宿也沒有挪開眼。


    他那雙如古井一般的深邃眼眸裏,仿佛沒有任何情緒。


    無波亦無瀾。


    姚珍珠沒有閃躲,她也堅定地回視李宿。


    “殿下,昨日貝公公的稟報,因離得不算遠,聽瀾讀出了大部分唇語,也稟報給了臣妾。”


    李宿眸色一深。


    姚珍珠不去管他,也不為他身上的冷意瑟縮,她口齒伶俐,語速飛快:“因此臣妾便開始做準備。”


    “昨日夜裏,臣妾已經領著小廚房的人做好了大部分儲備糧食,做了不少點心麵餅糖果之類,也把冷凍的肉類做了肉幹備用。”


    “並且臣妾命吳大廚今晨親自去禦膳房領份例,直接把這一季的份例都領回來,以後就不用再同禦膳房來回交涉。”


    姚珍珠這話說得分外篤定,仿佛已經看到了禦膳房不給份例的未來。


    李宿一直沒有打斷她,甚至連表情都未改變,隻是在認真聽她講話。


    姚珍珠最後總結:“這些都安排好,臣妾才沉下心思索,認為無論殿下去哪裏,臣妾都要跟在您身邊。”


    “隻有跟著您,臣妾才是最安全的。”


    李宿的心狠狠一顫。


    少時不被父母所喜,他孤僻而沉默,除了奶娘,宮裏任何人都不愛靠近他。後來他經曆變故,經曆了那一場場流血與暗殺,他變得越發暴戾,狠厲得讓所有人都怕他。


    他們厭惡他、懼怕他也不想看見他。


    從來沒有人,想要跟著他,認為跟著他才安全。


    明明,他才是一切恐怖的根源。


    姚珍珠的聲音清澈,雖然依舊有著熬了一夜的嘶啞,去怎麽都掩蓋不了她的篤定和堅韌。


    她就那麽看著李宿,眼神清澈,聲音堅定。


    她沒有撒謊。


    她就是這麽認為的。


    李宿深吸口氣,努力壓下心中莫名的讓人焦躁不安的激動,努力讓自己不去變換臉上的表情。


    他不能笑,李宿想。


    姚珍珠看著李宿沉思,在漫長的沉默之後,等來的卻不是李宿的質疑。


    她在鼓起勇氣來前殿的時候,已經準備好了被人質疑的可能。


    但這一切都沒有。


    李宿仿佛是在認真思考她的話,認真把她的所有安排也意見都聽入耳中,最終,他給了答案。


    “你做得很好。”


    姚珍珠的出身或許不夠高貴,她沒有受過世家千金的教育,既沒讀過書,又沒習過字,她一路磕磕絆絆,在宮裏侍奉多年。


    但她卻並非沒有見識,也並非蠢笨。


    相反,姚珍珠有著出乎李宿意料的聰慧和堅韌。


    所以她說的話,李宿莫名願意聽,也能聽進心裏去。


    姚珍珠所做的準備和打算,他認為很妥當,也很仔細,他一開始跟貴妃沒想到的地方,她都想到了。


    這些細碎的生活,這些家長裏短的瑣事,她都看在眼中,記在心裏。


    姚珍珠沒想到會被李宿誇獎,她略有些不好意思:“那殿下……同意臣妾跟您走嗎?”


    她一瞬有些得意忘形,把心中所想都說出來。


    李宿沉默了,片刻之後他問:“你怎麽知道孤要走?”


    是啊,她怎麽知道李宿要走?


    姚珍珠心中一緊,很快就反應過來,立即道:“殿下剛才那一連串吩咐,一看便是為離宮做準備,所以臣妾以為您要離開。”


    李宿銳利的眼眸盯著姚珍珠細看,片刻之後道:“確實如此,但是……”


    但是這一趟沒有歸途。


    此刻寢殿中沒有外人,隻有他們兩個,李宿說話從來不含蓄,相反,但凡麵對自己人,他都是很直白的。


    現在麵對姚珍珠,李宿也從不遮掩:“但是孤一旦離宮,便是身邊有禁衛,也不一定安全。”


    “此行前去玉泉山莊,路程要十日,這十日會發生什麽誰都說不準。介時真有危險,孤可能會顧不上你。”


    “你還要去嗎?”


    姚珍珠想:你顧不上我,我可以自己顧好自己。


    她點點頭,很堅定:“去,殿下又如何知道,留在長信宮中就安全呢?”


    “在臣妾心裏,跟在殿下身邊比任何地方都安全。”


    “殿下讓臣妾跟著吧,好不好?”


    李宿拒絕不了他。


    他不是心軟,也不是舍不得,他隻是被姚珍珠說服了。


    是啊,他這個太孫殿下都不安全,何況毓慶宮呢?


    李宿沉默片刻,道:“可,你去準備,這幾日隨時離宮,你的兩個宮女都帶上。”


    姚珍珠大大鬆了口氣。


    她這一放鬆,話就多起來。


    “殿下,臣妾還有話說。”


    李宿這一次沒看她,隻是飛快打開折子,繼續寫起來。


    姚珍珠自顧自說:“殿下,臣妾覺得……東宮對咱們不懷好意,所以,留在毓慶宮的人其實也不安全啊,貴妃娘娘在還好說,若是去了皇覺寺,剩下的人得怎麽過日子?”


    李宿奮筆疾書,沒應話。


    姚珍珠繼續道:“臣妾以為,她們就是要動,也隻動殿下的知心人,比如說司寢宮女和周姑姑,隻要把毓慶宮這幾個主事者都除去,毓慶宮便不足為懼。”


    這是她反複思索夢中場景,得出來的結論。


    那一日周姑姑突然病了,無法起身,而尚宮局就拖著不給份例。


    即便之前有所準備,宮裏上下那麽多張嘴,還是不太夠吃。


    所以,姚珍珠不得不自己出一趟門,去尚宮局要份例。


    她以為會坎坷艱難,卻沒想到意外順利。


    尚宮局並未刁難,很爽快就把東西全部給了,這又是為什麽?


    因為他們的目的並非刁難毓慶宮,給毓慶宮不痛快,讓太孫殿下沒臉。


    他們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把姚珍珠引出去下毒。


    為什麽是她呢?


    姚珍珠一開始百思不得其解,後來她逐漸明白了。


    她是太孫殿下最寵愛的詔訓,也是“侍寢”次數最多的太孫嬪妃。


    他們要保證趕盡殺絕,不留後患。


    所以,無論姚珍珠是否真的侍寢,是否懷有身孕,又或者跟李宿隻是表麵上的寵愛關係,這都不要緊。


    隻要毓慶宮這些伺候過李宿的嬪妃都死了,他們才能安心。


    姚珍珠認真對李宿說:“殿下,或許是臣妾想得太多,也把他們想得太壞,但周姑姑和魏宮女幾人畢竟同臣妾關係融洽,臣妾不想讓毓慶宮任何人出事。”


    “還請……”姚珍珠剛想再勸一下李宿,卻聽他輕聲開口。


    “好。”


    第53章 【二合一】乖,這就不冷……


    姚珍珠愣住了。


    李宿淡定看著她, 麵容沉靜,目光炯炯。


    “孤答應你。”


    姚珍珠隻覺得自己那顆月寂煙雨心,輕快地飄了起來。


    就如同在風車上翻飛飄蕩的棉花糖, 不一會兒就飄成一個圓滾滾的雲球,一晃一晃飛到天上去。


    李宿放下筆,把折子輕輕合上。


    “孤會命魏宮女、沈宮女並周姑姑一同前往皇覺寺, 替孤侍奉貴妃娘娘。”


    姚珍珠這才徹底放心。


    她抿了抿嘴唇,衝李宿開心地笑了。


    那雙月牙眼兒彎彎的, 讓心情灰暗的李宿難得開懷起來。


    頭一次,對她說話帶了幾分溫度。


    “去忙吧, 好好收拾行李,”李宿道, “可能要在玉泉山莊住許久。”


    姚珍珠被他如此關懷,竟一下子紅了臉。


    她抿了抿嘴唇, 衝李宿福了福:“是,臣妾告退。”


    越是同李宿熟悉, 姚珍珠越發現李宿是個好相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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