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珍珠覺得自己眼底又熱了。


    她深吸口氣,緊緊攥著拳頭,任由指甲扣在手心裏,刺痛了她的心神。


    她使勁點頭:“臣妾定不辱上令。”


    李宿輕聲嗯了一聲,長袖一揮,對賀天來等人道:“走。”


    賀天來跟在他身後,小跑著給他披上大氅,貝有福抱著短靴,此刻甚至來不及更換。


    姚珍珠跟在一行人身後,從溫暖的大殿中來到外麵的庭院。


    暖轎已經等在院中,李宿直接上去,轉身看向站在轎外麵的姚珍珠。


    “不用擔心。”


    他如此說著,眼前轎簾落下,切斷了兩個人的視線。


    姚珍珠站在院中,看著暖轎從宮門魚貫而出,而那厚重的宮門也緩緩合上。


    姚珍珠這才使勁吸了口氣,輕輕吐出來。


    到了這會兒,她才覺得有些冷。


    聽瀾追了出來,給她披上鬥篷:“小主,咱們回去後殿。”


    姚珍珠點點頭,一路無話回到了後殿。


    待更衣坐下,好一會兒之後,她才回過神來。


    再抬頭時,她看到聽瀾神色慌張,臉色蒼白,站在邊上一個勁兒發呆。


    姚珍珠叫剛才這事鬧得心神不寧,一時間也想不到更多,直接便問:“怎麽了?”


    聽瀾眼神一飄,看向正在給姚珍珠鋪床的湯圓。


    湯圓沒聽見雅室裏的動靜,一門心思收拾床鋪。


    姚珍珠頓了頓,道:“湯圓,去水房瞧瞧熱水是否已經準備妥當。”


    湯圓忙過來福了福,迅速退了出去。


    待她走了,姚珍珠才看向聽瀾。


    聽瀾看起來頗為緊張,她那張一貫冷靜淡雅的臉上,也有了顯而易見的慌亂。


    “小主,”聽瀾壓著聲音說,“奴婢一直沒說,奴婢原在家中時,阿奶不會說話。”


    姚珍珠微微一愣,她沒打斷聽瀾,讓她繼續說。


    “因阿奶不會說話,所以奴婢跟著阿奶和阿爺學了唇語,隻不過學的不太好,很複雜或者很快的話都讀不出來。”


    姚珍珠這一次是真的震驚了。


    她道:“聽瀾,你可真是個人才。”


    若是平時,聽瀾一定會很羞澀,但此刻,她顯然心裏裝著事,連姚珍珠這樣的讚賞都沒辦法讓她高興。


    “你說吧,”姚珍珠道,“剛剛在前殿,你是否讀懂了貝公公的話?”


    聽瀾點點頭,臉色刷白,額頭也出了汗。


    “是,奴婢讀出來八成。”


    姚珍珠緊緊攥著茶杯,她深吸口氣:“你說吧。”


    聽瀾半蹲在腳踏上,低聲道:“剛貝公公進來先說宜妃娘娘醒了,然後指認……她指認是昭王殿下謀害她。”


    姚珍珠驚呆了。


    什麽?宜妃小產竟然是昭王動的手?可他一個已經出宮開府的王爺,宮中的母妃又早早過世,他是如何陷害宜妃娘娘的?


    再一個,即便當真是他,宜妃娘娘又是如何知曉的?


    昭王殿下是洪恩帝的二子,母妃原是乾元宮禦前侍奉茶水的宮女,一朝侍寢有孕,誕育皇嗣有功,被立為麗嬪。


    這位麗嬪娘娘出身低賤,而且性子柔弱,因生了皇子而整日惶恐,在昭王三四歲時便亡故了,當時孝慈皇後還健在。


    因此這位年幼的昭王殿下也被孝慈皇後親自養育過,算是太子殿下關係最近的兄弟。


    後來他出宮開府,也一心都是太子殿下,事事以太子殿下為尊,兄弟之情頗為感人。


    這些放下不提,若真是這事,還不至於讓李宿如何謹慎。


    姚珍珠目光炯炯看向聽瀾。


    聽瀾咽了咽口水,冷汗直流:“宜妃娘娘指認昭王殿下,話裏話外都是昭王殿下意圖謀朝篡位,想要沾染大統,把……把陛下氣得一口氣沒喘上來,一下子昏倒在地。”


    姚珍珠這一口氣也差點沒喘上來。


    聽瀾最後一句話幹巴巴說出口。


    “貝公公當時跟殿下說,陛下恐怕……恐怕是中風了。”


    ————


    洪恩帝二十七歲登基為帝,繼承大統,至今已三十一載春秋。


    三十年光陰飛逝,他經曆過山河動蕩,也麵臨過悲歡離別,他曾喪妻喪子,也送別了身邊無數親人。


    他曾禦駕親征,守護家國,也曾鐵麵無私,斬殺近臣,更甚者圈禁親子,流放至親。


    洪恩帝這一生,就沒有怕過任何事,也沒有怕過任何人。


    他是這長信宮裏絕對的王者,是大褚獨一無二的皇帝,是百姓們的天。


    可他終究老去了。


    姚珍珠聽到他中風不起的消息後,竟一時間有些恍惚。


    從她出生至今,洪恩帝一直便是大褚的主宰,是大褚百姓的帝君,她怎麽也想不到,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也會有老邁病弱的一天。


    這個信息對她來說,亦或者對任何人來說,都讓人不能一下便接受。


    姚珍珠緩了好一會兒,才徹底回過神來。


    她低聲問:“之前不是一直都說陛下身體康健,精神矍鑠?”


    聽瀾也很恍惚,但她更多的是擔憂和惶恐。


    “再如何精神矍鑠,畢竟也是老者了。”


    姚珍珠歎了口氣:“是啊。”


    韶華不再,年輪飛逝,一轉眼,洪恩帝已將花甲之年。


    姚珍珠沉思在自己的思緒裏,聽瀾卻問:“小主,若陛下當真……咱們可怎麽辦?”


    姚珍珠一下子就精神起來。


    她仔細回想剛剛在前殿時李宿說的每一句話,甚至回憶起了他臉上的笑容。


    初時聽到這個消息,他也很是憂鬱,可轉瞬之間,他便擺脫了沉重的枷鎖,重複活力。


    為什麽?


    姚珍珠心底裏的慌亂一下子就不見了。


    “殿下有成算,咱們不用太過擔心,”姚珍珠頓思忖片刻,安慰道,“殿下隻說讓我收好毓慶宮,這幾日外麵可能會亂,若當真有事便讓我同姑姑商量著辦。”


    她繼續道:“既然殿下如此說,那便意味著他在外麵不會有事,我們隻要關起門來過好自己的日子,也應當不會有事。”


    聽瀾張了張嘴,沒吭聲,臉上依舊有著明顯的擔憂。


    姚珍珠拍了拍她的手:“你別忘了,宮裏還有貴妃娘娘在。”


    隻要貴妃娘娘在,這長信宮便亂不了。


    聽瀾的神色一下子便緩和下來。


    姚珍珠輕輕歎了口氣:“走一步看一步吧。”


    另一邊,乘著太孫殿下的暖轎在乾元宮宮門口停駐。


    賀天來打開卷簾,李宿抬頭就看到貴妃娘娘的儀仗。


    在貴妃之前,還有太子、德妃、淑妃等人的儀仗,他們顯然早早便趕了過來。


    李宿是最後一個到的。


    從去年年末他就早有猜測,因此便也不慌不忙,下了暖轎之後,跟著乾元宮的中監往裏走。


    出來迎李宿的中監是貴妃娘娘的人,此刻快速說著:“陛下中風倒地,太醫院院正等都趕了過來,正在給陛下針灸。”


    李宿問:“陛下醒了嗎?”


    中監臉色發白:“未曾。”


    李宿徑直往前走,身形堅定,毫不慌張。


    中監也漸漸喘勻了氣:“如殿下所見,貴妃娘娘、德妃娘娘、淑妃娘娘都已到了,太子殿下並太子妃殿下也剛剛趕到。”


    除了三位娘娘,便是太子並太子妃,李宿在一到,一家人便齊全了。


    此刻已過了亥時正,外麵城門緊閉,已是宵禁時。


    即便王爺們得到了這個消息,也沒辦法連夜進宮,除非宮中下急召,他們才能憑借腰牌入宮。


    因此,眼下的乾元宮並不算吵鬧。


    李宿一路飛快走著,青年人身上的氣勢恢宏,生機勃勃,前路無論如何荊棘,似乎都不能阻擋他的腳步。


    中監看著太孫殿下高大的背影,一瞬找回了平日的淡然無畏。


    他跟著李宿進了乾元殿,站在門口唱誦:“太孫殿下到。”


    李宿還未進寢殿,就能感受到各種目光衝自己奔湧而來。


    李宿站在寢殿門口,淡然衝裏麵行禮:“問父王安,問貴祖母、德祖母、淑祖母安,問母妃安。”


    太子李錦昶原本正坐在貴妃榻上,聽見長子的聲音,隻淡淡瞥了他一眼。


    見李宿遠遠站在門口,便道:“自己坐。”


    李宿也不往跟前湊。


    太子跟太子妃此刻坐在窗邊的貴妃榻上,貴妃坐在床邊,正盯著給皇帝陛下施針的太醫院正,沒有回頭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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