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因為不能留在景春院教導,顧嬤嬤的訓話格外詳細,一連說了一刻,才略停下。


    不是因為說完了,而是因為毓慶宮的人到了。


    毓慶宮來者是個二十幾許的黃門。


    他很年輕,麵白無須,略有些胖,瞧著很是和氣。


    他一進來,顧嬤嬤立即迎上前去:“貝公公,您怎麽親自來了。”


    貝公公笑眯眯背著手,他溜達著來到正房前,站在台階上往下看。


    院中的小宮人立即站得更直,似乎一點錯處都不敢有。


    他看了一眼,似乎很滿意:“說來說去,這還是毓慶宮的事,哪裏好叫顧嬤嬤格外操心。”


    顧嬤嬤頓了頓,道:“哪裏的話,能替太孫殿下辦事,是老身的榮幸,公公,您看這些丫頭可還成?”


    貝公公眯著眼睛笑:“很好,很好,天色不早了,咱們走吧。”


    他長了一張老好人的臉,但辦事卻異常麻利,一句多餘的廢話都沒有,人一到就讓顧嬤嬤領著宮人走。


    顧嬤嬤大抵也聽說過這貝公公的性子,便對著宮人們道:“這位便是太孫殿下身邊的掌事正監貝公公。”


    宮人們行過禮,顧嬤嬤就領著她們跟在了貝公公身後,一路往西邊行去。


    從長信宮東側往最西邊的毓慶宮行去,一路要走至少半個多時辰。


    貝公公別看有些富態,可走起路來異常麻利,姚珍珠自忖身體康健,就這麽走了兩刻也收不住了。


    好不容易拐入北三長巷,姚珍珠微微眯起眼睛,緩緩停下了腳步。


    跟在最後的顧嬤嬤厲聲道:“你做什麽,還不快走!”


    聽到她的聲音,走在最前方的貝公公也跟著停了下來,目光穿過眾人看向姚珍珠。


    姚珍珠一點都不慌亂。


    她從袖子裏掏了掏,片刻之後,掏出一個圓滾滾的油紙包。


    她一層層掀開油紙,一摞好似剛出爐沒多久的芝麻桃酥呈現在眾人眼前。


    姚珍珠笑完了眼睛,聲音很是清澈:“貝公公,顧嬤嬤,這會兒已到了午時,不如咱們先墊補墊補?”


    焦黃的桃酥散發著馥鬱的香氣,隨著風兒鑽入每個人的鼻尖。


    姚珍珠清晰看到,在場所有人都咽了一下唾沫。


    她手捧桃酥往前走了兩步,直接停在了貝公公麵前:“公公,這桃酥是奴婢早晨親手做的,公公嚐嚐味道可好?”


    第3章 卻兀自衝他笑了起來。


    宮人們早膳用的早。


    天不亮時大約就用完了,挨到正午時分早就饑腸轆轆,便是貝公公,此刻也是腹中空空。


    寒冷冬日裏,他先從毓慶宮奔波至景春院,又領著這一群宮人回毓慶宮,一來一回一個半時辰,實在夠他走的。


    香噴噴的桃酥送在眼前,油香和酥餅的香味混合在一起,加上芝麻點綴其間,讓人口中生津,腹中更是饑餓難耐。


    不過,貝公公還是挑眉看了姚珍珠一眼。


    姚珍珠衝她羞澀一笑:“奴婢原在禦膳房當差,這一包桃酥是溫公公點頭應允奴婢帶的,說便是離開了禦膳房,也好有個念想。”


    一包桃酥而已,貝公公倒是不至於說出個子醜寅卯來。


    一陣風又來,桃酥的香味直直鑽入鼻尖,貝公公這一次沒猶豫,直接道:“那就休息片刻吧。”


    姚珍珠利落應一聲:“是!”


    她取了一整塊呈給貝公公,又顛顛來到顧嬤嬤麵前,也給她送了一塊,然後才把剩下的桃酥掰成兩半,給在場的小宮人們一人分了一半。


    等這一切都忙完,姚珍珠便規規矩矩候在顧嬤嬤身邊,老老實實吃最後剩下的半塊桃酥。


    貝公公一口咬下半塊桃酥,被油脂包裹的麵粉從口中炸開,噴湧出香嫩酥軟的雞蛋香味。


    姚珍珠做的桃酥並不是很甜,但核桃碎的香味卻很濃鬱,加上上麵撒的那一層白芝麻,整體的香味更是馥鬱。


    貝公公不是沒吃過好東西,他是太孫殿下身邊的掌事監正,什麽沒見過?什麽沒吃過?


    但這小宮女做的桃酥,確實是他近來吃過香味最濃的,比之毓慶宮小廚房裏專管白案的潮州禦廚都要厲害。


    貝公公不自覺地一整個桃酥就吃完了。


    他強忍著吮吸手指的衝動,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回身看去,發現身後跟著的小宮女們臉色都紅潤許多。


    大抵是肚子裏有了食,又休息了片刻功夫,她們的氣色比剛才要好得多。


    貝公公同顧嬤嬤對望一眼,輕哼一聲:“走吧,早到早歇。”


    於是,一行人繼續往毓慶宮行去。


    因著從長信宮之東往西行去,宮人們不能穿行乾元宮前的隆慶巷、坤和宮前的如意巷以及坤寧宮前的長壽巷,因此他們要繞一大圈從西三長巷穿過,最終來到毓慶宮時,已過去大半個時辰。


    毓慶宮位於慈寧宮西側,略靠近慈寧花園和文淵閣,是特地為太孫李宿設立的宮殿。


    因其單獨修建,位置偏僻,倒是比長信宮的後宮要寬敞許多,遠遠看去,甚至比太子所住東宮還要寬敞。


    貝公公領著眾人在宮門之外候音,等到裏麵出來個黃門來迎,才領著眾人繼續往裏走。


    待來到毓慶宮大殿之前,貝公公低聲道:“一會兒進去,咱家說什麽,你們做什麽,聽清楚了嗎?”


    宮人們不敢做聲,隻一起福了福,當是諾字。


    太孫在這宮裏,名聲從來沒好過。


    剛剛因桃酥緩上來幾分顏色的小宮人們,此刻又都是臉色煞白,瞧著大氣都不敢出。


    毓慶宮裏實在太安靜了。


    便是有這麽多黃門侍衛守著,宮中也無任何聲音,仿佛沒有多餘的人。


    貝公公的目光再度看向眾人,把每個人的麵容都看進心裏,然後才低聲吩咐那黃門幾句,領著眾人先進了毓慶宮偏殿。


    姚珍珠跟著眾人走入,一瞬覺得宮中暖意襲來,毓慶宮此刻燒著火龍,整個偏殿溫暖如春,驅散了冬日的寒冷。


    姚珍珠悄悄搓了搓手,讓自己快速暖和起來。


    貝公公領著眾人進了偏殿雅室,指著裏麵準備好的水盆道:“都把臉手洗幹淨,然後過來換衣裳,給你們一炷香的時候。”


    宮人們一句不多問,一起上前潔麵淨手,弄幹淨自己。


    宮裏人都說太孫殿下有潔癖,不喜旁人接觸,也受不得一丁點髒汙,若是有誰汙了他的眼,那……


    小宮女一邊洗手一邊想,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待眾人潔麵更衣,整個人都幹淨起來,貝公公才滿意地道:“跟咱家進去拜見太孫殿下,記住,不叫你們說話,便不許多言。”


    宮人們點點頭,跟著他一路往書房行去,幾乎全都屏住呼吸。


    姚珍珠也不怎麽大聲喘氣,但很奇怪,大抵是因為接連幾日的夢境,又因為剛剛貝公公吃下了她帶的桃酥,所以她一點都不害怕。


    她個子不算太高,身量卻很修長,因此站在宜妃娘娘送來的宮人身前,倒數第二個進入了書房的外間。


    待十人分成前後兩排站定,貝公公才對著朦朧的珠簾輕聲道:“殿下,人都到了。”


    書房內安靜如初,一絲一毫的聲響都無。


    不多時,另一個高高瘦瘦的年輕公公從書房裏緩步而出,他先看了一眼貝公公,見他對自己點了點頭,才扭頭去看這十個宮人。


    他的目光緩緩在眾人麵上掃過,姚珍珠垂著眼眸,不知他到底在看些什麽。


    少傾,他直接對顧嬤嬤道:“嬤嬤,第一排最左側這位,第二排中間那一個,領回。”


    因著太孫殿下才過十九生辰,太子殿下又……又國事繁忙,因此太孫直到此刻才被安排司寢宮女。


    這事還是貴妃娘娘突然想起,否則宮裏便是有人想關心太孫殿下,也不敢提。


    如此,專管司寢宮女一事的顧嬤嬤,從未來過毓慶宮,也從未侍奉過這位聽聞脾氣很不好的太孫殿下。


    聽到這公公直截了當便刷下去兩人,顧嬤嬤也略有些懵,她張張嘴,還是沒敢問。


    這公公倒好似脾氣也不錯。


    他瞥了一眼顧嬤嬤,狹長的眼皮輕輕一挑:“太醜。”


    這兩個字一說出口,那兩個被點名的清秀宮女一下子便紅了眼眶。


    姚珍珠餘光看過去,兩個小姑娘都是嬌俏可愛的樣貌,雖不說是天仙一般,絕對稱不上醜。


    她心裏犯嘀咕:這是如何看出醜來的?


    但顧嬤嬤卻好似一下子就聽懂了,立即彎腰行禮:“多謝賀公公替老身操心。”


    賀公公輕輕嗯了一聲,又看了看這幾個宮女,道:“一會兒跟著咱家進去,殿下問什麽,你們隻要規規矩矩回答便是。”


    如此說著,他硬生生扯出一個自認和煦的笑容:“莫怕,殿下是個好脾氣的人。”


    姚珍珠:才怪。


    貝公公掀起珠簾,讓賀公公先進了書房,然後一個一個讓宮人魚貫而入。


    出乎姚珍珠的意料,毓慶宮書房內比外麵還要更冷一些,她們由外入內,卻感到一陣清爽的涼風撲麵而來,並不覺得悶熱。


    眾人行過拜見大禮之後,賀公公就叫了起,讓她們站著給太孫殿下瞧。


    姚珍珠不敢抬頭,隻覺得寬大的桌案之後坐了一個玄衣身影,她垂眸立在第二排,臉不紅氣不喘,乖順得很。


    原本姚珍珠以為太孫殿下要問眾人出身籍貫,卻不料坐在桌案之後的太孫殿下突然開口:“都有何才藝,說來聽聽?”


    太孫殿下的聲音特別好聽。


    他字正腔圓,聲音不急不慢,如同金玉之聲,清脆悅耳。


    但說出來的話,卻令人非常迷惑。


    選司寢宮女,要看才藝?


    姚珍珠心下一陣嘀咕,苦惱思來想去,也想不起來自己會什麽。


    太孫殿下話音落下,賀公公便上前半步,對第一排最右的宮女道:“從你開始。”


    小宮女下意識哆嗦了一下,好半天才結結巴巴道:“奴婢,奴婢會刺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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