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醫生也需要應酬到這時候?”


    “很顯然,我不是在應酬。”


    “嗯,也對。要是dating也能歸為應酬一類,那就好說了。”


    好久不見,又時隔兩日。“繡花教主”說話還是這麽嗆。


    顧岐安無痕笑笑,維持著他男性主場的世故與傲慢,知會酒保,“梁小姐失手碰碎的杯子,以及她的賬都記我名上。”


    夠大方啊!梁昭歪頭好笑,“那我的裙子你要不要賠?”


    回答她的是沉默,以及喧囂裏某人手托著腮、近而不狎的凝視。忽而,他問她結束了沒。


    “結束了,終於。”


    “那走罷!”說話人即刻從高腳椅上下來,“賠你的裙子去。”


    結果沒走幾步就被酒吧裏的泱泱人群擠散了。二人前後到門口,隻隔一米多的距離,顧岐安還是執意撥微信電話給梁昭,讓她注意到自己。


    “你喊我一聲我就聽見了呀。”


    有人晃晃手機,“就是怕你忘記,列表裏還有我的微信。”


    “……”


    那晚月色真好。顧岐安續上之前沒來及敘舊的話題,“梁昭,你們搬家以後,你父親……”


    “不用提他。”梁昭衝他比個t字形暫停手勢。


    倘若可以,她希望每一個當年活生生的人都別再提這個已故的名姓。它隻能放在回憶裏,而回憶是黑白的,少了從別人口中出來時那熱乎乎的水汽,也就不會在水汽裏生鏽。


    拒聽甩頭而去的下場就是,8cm的細高跟結結實實崴了她一下。且人鞋兩傷,梁昭腳崴了,鞋跟也被排水網的格線絆斷了。


    極端點背時是真的事事不如意。大小姐原地僵化不動,想著拎鞋走吧,地又好邋遢;回頭看看某人吧,他居然看笑話地壁上觀。


    梁昭幹脆微信他:顧先生,我走不了了。


    對麵:為什麽?


    梁昭:你看見了。


    對麵:我隻看見一個烏漆漆的筷子精在前麵一扭一扭地抓跳蚤。


    梁昭:……[再見.]


    就在這個表情包遞過去的當口,她人突然懸空失重。有人冷不防橫抱起了她,梁昭心髒都要蹦出嘴巴了,偏偏顧岐安出口的話好煞風景,


    “先把話說好,你要吐就吱一聲。吐我身上,我會立刻鬆手由你去。”


    “行行行,都行。”梁昭隻關心她腳上掉掉的鞋,果然下一秒,“掉了掉了!”


    某人駐足間狐疑地看她,“你的意思是要我揀?”


    “那不然呢?”


    冷美人有時說話很省字數。顧岐安隻當自己冤大頭了,無奈之下,要她先踩著點自己的鞋,他幫她去揀。


    揀到了,兩隻鞋拔掉跟,倒也能將就著趿一趿。


    但梁昭不管,七葷八素地四肢全往他身上扒拉,“趁我現在還不想吐,快點。”


    “……”


    -


    “快點快點然後呢?”戲外人還等著戲裏下文。


    梁昭從架上撈下一瓶梨水罐頭,“然後就不適合在這裏說了。”


    “艸!一對狗男女。”


    當然了,吐槽歸吐槽。濮素還是由衷希冀好友幸福的。而幸福的前提是什麽?快樂最緊要,有個良人隨時隨地地哄著你笑,三餐兩覺的無限循環也能過出花樣來,即便偶有爭吵也有互相擔待的餘地,就夠了。


    “就夠了”很簡單,難做到的是前麵長長的定語。


    濮素不認為原先的顧錚是個良人。至於顧岐安,有待考察。


    對了,她問梁昭,“你上司勸你去總部的事……”


    “暫時扣下來了。”miranda今天反複發消息也就是為的此事。苦口婆心地說,不希望她被流言蜚語羈絆,更不希望關於顧錚的一切後患掣肘她。


    眼見著濮素還有話,梁昭即刻不聲不響地岔開話題,借著手裏這個罐頭,


    “我之前看日劇《最完美的離婚》,裏麵有段台詞印象好深刻。說罐頭是1810年發明的,可是開罐器直到58年才發明。很奇怪吧?可是有時候就是這樣,重要的東西也會遲來一步,


    無論生活還是愛情。”


    感情不必受先來後到約束。


    對的人哪怕來晚一點,慢一點,這也是人生。


    *


    裏間母子倆聊不出個真章,門外,偷聽的老爺子愈發捺不住了。


    左右哐哐砸門,砸醒一大家子今晚都別睡了,


    “除非你讓我見到那小梁昭,否則我眼睛不會閉的!”


    顧岐安起身間荒唐一嗤,“八十多的人了,為老不尊學人扒門偷聽。”


    “我不管!”


    老爺子拿拐杖跺跺地。窗外隻剩一輪明月別在天上,快掉了,被他嗓門震掉的,“你現在就開車送我去!”


    第10章 -10-   圍城(下)


    正如裝書房的事,老爺子要見就必須見到。說風就是雨。


    這一鬧,一大家子連帶住家姆媽都醒了。


    爺爺拿拐杖頭往顧岐安心窩上戳,“趕緊的!就沒哪一次使喚得動你。”


    其餘人還沒厘清個頭緒呢,顧岐安穩穩的剪刀手把拐杖夾開了,擱回地上叫爺爺扶好,“您老糊塗了,這個大晚上說見就見像什麽話?”


    老爺子不依,“你無所謂,我有所謂!那是我曾孫,我看曾孫怎麽不像話了嘛!”


    顧父這才聽出個大概,皺眉間,一臉肅色看老二,“哪來的曾孫?”


    顧丁遙瞌睡蟲上身的樣子,也抵不過八卦魂燃燒,張嘴要搶答。丁教授忙趕女兒回房,“要死的,明天還要起早,你湊什麽熱鬧!”順便把老公拽走了。


    有些話隻適合枕邊風來吹。這對父子從來是王不見王的。


    廳裏隻剩爺孫二人。顧岐安依舊那副不占理但輕狂的嘴臉,指間的煙,霧與煙灰吹了一身狼藉,“八字還沒一撇,不要想當然。我看您最近也是沒事做閑出屁來了。”


    老爺子雙手捂著拐杖哼哼。剛才扒門時他可全聽見了,聽見來龍去脈了,孩子都有了還八字沒一撇呢!撇都扯老長了!這麽想著又笑出聲,笑得見牙不見眼,“嘿嘿,你大概是怕我罵你。想錯了,我才不罵,誇你爭氣都來不及。”


    “那倒不必。您要年輕個幾十年也可以爭氣。”


    “混小子!”


    “夠了,”顧岐安頭有兩個大,“原本我今晚過來就是抱著交差心態的。八字還沒一撇,指的是一家人都沒商榷出個具體,更別提兩家人見麵。虧得您也是個體麵人,這大半夜地為著個曾孫跑人家裏就不怕笑話?”


    老爺子這才清醒了,左思右想,也不無道理。


    隻是不管何時見,他得先表表態,“我是你,這孩子勢必要留。總不能由人姑娘和家裏人都看不起。孩子千真萬確是你的,那麽對對錯錯都是過去的了,計較那些也沒意義,最緊要的還是商定以後怎麽辦。其實我說你爭氣,又哪是說著玩,老頭我真心高興呀,我都沒幾天活頭的人了,就不想進個重孫享享福嘛?


    而你呢,不僅不替我著想還成天到晚想著跑路!”


    “有重孫您就不怕我跑路了?”顧岐安眉眼一掀,失笑,故意試探。


    “那總得好點。至少人跑了,根在這。你去看看世上多少離婚夫妻,有孩子的,都做不到老死不相往來。”


    爺爺有句老話,秤杆離不開秤砣。


    這父母啊就是秤杆兩頭,斜高歪低地不要緊,有了孩子,秤砣掛上去自然就平衡了。


    哪怕某天走到分開,有這中間“臍帶”,關係也斷不掉。


    爺爺說,那梁家囡囡是個好姑娘呢。他現在都還記得,從前在大院的時候,回回路上碰見了小姑娘張嘴就喊他爺爺好,五官清清爽爽,性格又靈,絕對的一家女百家求呀。


    他是老派人了,在岐安的婚配理想型上,沒那麽多小年輕心高氣傲的要求。除了門第不得不講,對方長相中看帶得出去、底子清白就夠了。當然了,學曆工作上最好不要高出男人,你個傲骨頭也過不來男卑女尊的日子。


    隻一點,爺爺仰頭沉吟,“可惜離過婚……”


    顧岐安沉默思量狀,把煙含進嘴深深吸得火星明滅幾個來回。男人解壓的寄托無非是煙酒咖啡。但他煙癮也不重,偏偏今晚,回老宅才一個鍾頭就半包煙了。可見再能耐的人在人命擔當前都十足渺小。


    “她不離婚,又上哪裏給您曾孫抱?”某人咬著煙才話完,


    那頭臥房裏衝出顧父,上前就給了他一巴掌。


    *


    這廂,淩晨兩點,姐妹淘還醒著。


    濮素純粹是洗完頭幹不了的緣故。這間房子是她租來的,為了離拍攝工作室近點圖個方便,實際上設施很老舊,變壓器老跳閘,一跳,樓下那個包租婆就赤口白舌地上樓罵人了。所以她連吹風機都不敢用。


    就這麽盤腿在床上,拿毛巾揩揩,一邊寫下期vlog的文稿。


    梁昭說過她很多回,掙錢從來不花在刀刃上。什麽美妝護膚品一茬茬地往家裏囤,老家那邊要錢了也好大方,自己呢,饑寒交迫地忝居在這裏,連件像樣家具都無。


    “要你粉絲知道你私下這麽寒磣,分分鍾脫粉出坑。”


    “距離產生美嘛!離偶像生活遠點準沒錯。”


    濮素倒是數落起昭昭,“求你了,睡覺罷。我哪怕把床讓給你,去睡客廳。你這大著肚子熬夜回頭出了毛病我賠不起。”素日裏二人經常到彼此家裏留宿,她是頂了解梁昭的,百分百工作狂。人家社畜是拖到ddl成第一生產力,梁昭不,能今日畢的絕不捱到明朝。且還高標準嚴要求,有一次,就半夜cue他們團隊的拍檔起床,連夜訂正報表裏的錄入手誤。


    當下孕婦也盯著電腦屏幕,一味地,“馬上,知道了。”


    “馬上馬上,馬到天亮了。”


    梁昭徐徐歎一口氣,表示實在沒法。這個在案新項目,後天要下甲方工廠調研的,要和操作工溝通的,不把方案書熬出來,明晚她又有酒會沒空寫了。


    工作雖然常常令我們痛並愛著,但它到底是生活的保障。


    你不最起碼地認真對待,又何以服眾?基礎決定上層,又何以來提高生活水準?


    這份心理也隻有社畜惺惺相惜了。濮素嚴格來講不算,正因為愛好自由她才選了個體單幹,去年出於發展才擴充的工作室。在她看來,梁昭就是驕傲慣了,從小到大在別人的褒獎裏活過來的“三道杠”,一點汙漬容不得。


    二人大學同宿舍,風風雨雨塔裏塔外,勝過親姊妹。濮素無論分手還是創業貧瘠期,都有梁昭扶持,反之亦然。這麽多年對梁昭最大的打擊不外乎父親去世了,那陣子她又恰好在求職,最焦頭爛額的時候,蹲在牆根頭埋在膝蓋裏,濮素說你哭一哭吧,我把肩膀借你。


    梁昭隻會搖頭。對她而言,眼淚永遠屬於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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