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日連府門都未出,隻聽女使在自己耳邊吹風道:“聽說西郡那位嘉寧縣主今日在珍珠樓擺了好大一場宴,邀了許多官眷女子前去,就連前攝政王妃都去了。長公主您與她私交那樣好,竟也不見她給您遞封拜帖來。”


    成柔自認還算了解白傾沅的為人,這些話她隻作耳旁風,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正當那女使還要嚼舌根的時候,南梔快步穿過前庭,趕到了她麵前。


    “公主,成熙長公主帶人敲了登聞鼓!”


    隻這一句話,便足夠叫成柔魂飛魄散。


    她騰地起身,抓緊南梔問道:“她帶了誰?”


    南梔吞吞吐吐,“聽說,聽說帶的是個男的,好像是蜀中什麽……公主您去哪?!”


    她話還沒說完,成柔便健步如飛向外奔去。


    “進宮!”


    長安殿早已不是個把時辰前的長安殿。


    如今的長安殿殿門依舊大開,卻隻餘寥寥幾人。


    文武百官皆被趕至偏殿,羽林軍奉覃質之命看守他們,任何一個敢衝出長安殿偏殿之人,都格殺勿論。


    “原來要從太後娘娘嘴裏討一個公道,竟然這麽難。”成熙站在台下,悲哀地瞧著狼狽地靠在龍椅上的這對母子。


    “你們這是要討公道嗎?你們這是要討哀家的命!”召未雨歇斯底裏。


    她的發髻淩亂,她的指甲斷裂,她的麵色慘白,她的形容殘敗,她為了護住陶宣,在龍椅上磕撞地頭破血流,她再沒了一個太後娘娘該有的樣子,活像個市井潑婦。


    江韶華發了狠,拔出方才從羽林軍手中借來的刀劍,提著它一步步走上那至高無上的台階。


    劍鋒劃過冰涼的地磚,發出刺耳的聲音。


    “寫一封聖旨,將當年之事全部公之於眾,將你的所有惡行,從我外祖家的覆滅,到先皇後的發瘋,到你將我丟棄,到顧家的滅亡,再到你和蔣家的陰謀,前因後果一一書盡,你和皇帝就還有活命的機會,否則,我不會再對你們客氣。”


    “你胡說!”召未雨見他逐漸逼近,趕緊抄起手邊的東西往他身上砸,似乎這樣就能叫他離得遠些。


    茶盞,狼毫,奏折……她能砸的幾乎都砸了,可江韶華那泛著寒光的刀劍還是深深刺痛了她的眼。


    她拉著陶宣不斷向後挪,卻又執著地擋在他麵前,自暴自棄地哭道:“不是我,你說的這些,真的不是我,是陶灼,舒妃的母家,是陶灼要把他們除掉的,他說隻要除掉他們,你和舒妃就沒了依靠,就不會有威脅了……”


    “你還在胡說!”


    江韶華對她的狡辯忍無可忍,將刀劍指向她脖頸,絕情絕心。


    “你以為將事情全推給陶灼一人就行了嗎?後宮裏頭跟他通風報信的人不是你召未雨又是誰!先皇後要殺人,你兒子的性命是性命,我的性命就不是性命了嗎?!不必你再動手起旨了,我今天就要——”


    “住手!”


    第81章 結局下


    成柔跌跌撞撞跑進長安殿, 正好見到江韶華拿劍抵著召未雨的脖子。


    她一個踉蹌,慌手慌腳地跑上前,強行拉著江韶華的手, 將劍從召未雨的脖子上移開。


    “不要, 哥哥不要,你不要殺她, 我求求你了。”


    她哭著護在召未雨和陶宣麵前,朝江韶華跪了下來。


    陶宣在見到成柔的這一刻,才終於看見了一點曙光, 膽怯又飽含希望地喊了一聲“姐姐”。


    他想逃出去, 他想成柔救他出去, 去到哪裏都好,隻要不是被困在這裏繼續崩潰。


    成柔聽著他的聲音,淚如雨下, 泣不成聲,“哥哥,看在我, 看在我當年救過你的份上,不要殺他們, 求求你不要殺了他們,哥哥……”


    江韶華的衣擺被成柔拽在手裏, 他向後退了一步,不願見到成柔跪在自己麵前。


    “成柔,你起來。”他泠聲道。


    “不,哥哥你答應我,不要殺了他們,不要殺了他們, 我當年救過你的,哥哥,哥哥你看看我,看看我,不要殺了我母親,她是我母親啊!”


    成柔整個人都快伏到了地上,眼淚鼻涕混跡在一處,哭得滿臉模糊,江韶華神情悲慟地看著她,想起十幾年前的那個雨夜。


    “求求縣主救救我哥哥吧。”


    “把我哥哥救出宮去,等宮裏平安了再把他送回來。”


    “拜托縣主了。”


    十幾年前的兩個小姑娘,也是這樣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拖著血肉模糊的他,跪在華原縣主的馬車前。


    當年的華原縣主答應了救他出宮,可現在的他卻不會答應成柔,放過召未雨。


    “啊——”


    他不過怔愣片刻的功夫,召未雨竟然就趁機抽出了發間的金簪,拚盡全身的力氣向他刺去。


    所有場麵都交錯在一瞬間。


    成柔見到簪子的一刹那,撲上前去擋在了江韶華身前,那金簪末端的尖利狠狠紮進成柔的脊背,頃刻間鮮血迸發。


    “成柔!”


    站在台下的成熙率先看見她的動作,隻是要去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成柔悶哼一聲,痛苦地半倒在江韶華身上。


    而江韶華手中的劍,在見到召未雨朝自己刺過來時便下意識舉了起來,此時正直直地刺進她的腹部。


    原本該是兩敗俱傷的場麵,江韶華卻因為成柔突如其來的動作,得以幸免。


    召未雨震驚地看著成柔逐漸滲血的後背,錯愕的瞳孔瞪大,說不出任何話來。


    長劍從她腹部抽出,被江韶華哐當一聲砸在台下,他手足無措地抱住成柔,失了所有的判斷能力。


    “哥哥……”成柔已經開始渾身發顫,止不住抖動的手依然頑強地想要抓住江韶華,斷斷續續的蚊聲苦苦哀求,“求……求你了,不要……殺了,殺了他們……哥……哥”


    她看不見自己的母親已經長劍入腹,正在她身後徐徐倒下。


    溫熱的鮮血噴灑在她後背,而她毫無知覺。


    陶宣幾下爬過去,接住自己血流不止的母親。


    “母後!”悲痛的哀嚎響徹長安殿。


    成柔似乎知道了什麽,卻沒力氣再回首去看,她顫著嘴巴半開不合,揪著江韶華的衣領,無聲痛哭。


    成熙幾步上來將那長劍撿起,扔給陳玉卿,吼道:“還愣著做什麽,快去喊太醫啊!”


    陳玉卿有生之年見過最血腥的場麵便是上回在穎川附近遇刺的時候,可是遠沒有這回給他的震撼來的大。


    他深吸幾口氣,提起那帶血的長劍就往外衝。


    成熙再回首,隻見長安殿的高台之上,滿目瘡痍。


    倒在台子上的,跪在台子上的,死在台子上的,都曾是她的親人。


    就連召未雨,在她的母親沒出事前,對她也是回回笑臉相迎,溫柔以待。


    母親啊,她的母親,她的皇後娘娘。


    “成熙,過來。”


    禦花園裏,一身牡丹紅衣的女人坐在亭子石墩上,正輕撲團扇,眉眼柔和地看著她。


    她一遍又一遍地說:“成熙,過來。”


    她含淚向前走了兩步,可是她卻不見了,大殿開始搖晃起來,等她再回神,看見的卻是陳玉卿。


    新婚夜的陳玉卿,鮮花著錦,滿麵通紅。


    他小心翼翼地掀起紅蓋頭,萬分溫柔地喚她“公主”。


    他還說:“往後,臣定當好好嗬護公主,將公主視若天下唯一的珍寶,天上的月亮。”


    說句情話都笨拙的要命,也不知當年是怎麽考上狀元的。


    “公主。”


    熟悉的聲音再次回響在耳邊,成熙蘊著淚,循著響動緩緩轉身。


    完好無損的一個陳玉卿站在她眼前,正呆呆愣愣地看著她。


    沒有鮮花著錦,沒有羞澀難當,隻是坦坦蕩蕩,真真實實地站在她麵前。


    淚珠忽然落了下來。


    過往皆幻影,奢想皆虛妄,她靜默地站在大殿裏,即便身邊人就是枕邊人,仍覺空曠寂寥。


    陳玉卿笨手笨腳,不知該怎樣去安慰她,她卻自己抹了眼淚,冷靜道:“去把那些大臣們放出來吧,都結束了。”


    “好。”


    他雖然聽著吩咐離開,卻是一步三回頭,始終放不下心來。


    成熙沒有理他,而是終於向那座血跡斑斑的高台走去。


    成柔已經被送去偏殿救治了,江韶華抱她過去,現在的台子上,隻剩陶宣還抱著召未雨,緊緊地抱著,仿佛相依為命。


    “她手上的人命,你其實大多都知道吧。”她臉上的淚漬風幹,此時安靜地同陶宣講著話,偶爾有些抽疼。


    “隻是你知道她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為了你的朝廷,你心裏早就默認了,如若不是後來她與你理念相悖,你還打算裝傻到什麽時候?”


    “我從不指望你能做個多好的皇帝,隻是你不能視人命如草芥,你的骨子裏跟她是一樣的,周美人的孩子是孩子,召顏肚子裏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是嗎?”


    “你喊我十幾年長姐,我卻從未教過你做人的道理,陶宣,你知道父皇給你們幾個兒子取名時,照的是筆墨紙硯,陶宣陶宣,你本該是最幹淨無瑕的宣紙啊……”


    “長姐……”


    “別再叫我。”


    成熙哽咽著抬頭,將新冒出的淚滴逼回眼裏,而後帶著徹底的失望,轉身離開。


    ***


    時疫隻是謠言。


    隻是一個為了讓召未雨心甘情願關上城門的謠言。


    不過半日的功夫,城門再次大開,白傾沅看著灰蒙蒙的天,站在珍珠樓前,送走最後一批官眷夫人。


    忽然悵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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