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他們都笑得很輕鬆的。


    “昨晚沒睡好?”蔣敏珠一麵打量她的臉色, 一麵遞過來一杯牛奶,“看起來臉色不太好。”


    許瀠心抿抿唇,嗯了聲, “昨天聽說以前的一位老師去世了,就一直在做夢。”


    蔣敏珠愣了愣,然後低聲對她說了聲節哀。


    許瀠心聳聳肩,故作輕鬆地笑了聲,“其實我跟那位老師也沒有多熟,就是……覺得有點意外吧。”


    蔣敏珠又說了句人有旦夕禍福,之後就沒接著說下去,倆人安安靜靜地吃完早餐,抱了抱兩隻小貓,踩著朝陽出門去上班。


    可能是受到了陳老師去世消息的影響,封睿早上查房的時候一直情緒不高,麵無表情地跟著舒檀走,聽她和一線的邱文說著在床病人的情況。


    “16床是不是能出院了?”舒檀忽然問了句。


    16床是她自己的病人,具體情況邱文也不甚清楚,應該由封睿來回答才是。


    可是她問了問題,卻沒有聽到回答。


    不由得愣了一下,停下腳步來回頭看了一眼,就見封睿正兩眼無神地不知在想什麽。


    之前怎麽沒發現?舒檀暗自嘀咕,然後抬手在他眼前揮了揮,“誒,封睿!師弟!回過神啦!你還沒睡醒麽?”


    “……啊?”封睿猛地回過神來,察覺到自己的失誤,不禁一陣尷尬,連忙道了聲歉。


    然後應道:“16床昨天複查的結果都回來了,已經恢複正常,今天還有個複查的胸片。”


    明明在走神,居然還能知道自己問了什麽?


    舒檀覺得一陣好奇,上下打量他一下,然後嘖嘖兩聲。


    不過她從不是那種會對學生急聲厲色的帶教,況且封睿又一向表現不錯,見狀便以為他是沒睡醒,還接著又調侃了一句:“要是剛好被主任逮到,你就慘咯。”


    頓了頓,又說回病人身上,“今天看看胸片複查結果,沒有異常的話開明天出院。”


    封睿連忙打起精神來,應了聲,跟在她身後進了一間病房。


    就這麽巧,正好是查16床。


    第一次見麵時穿著黑色連衣裙的女生現在每天都穿著寬大的病號服,肥大的袖子挽起來,露出細弱的手腕,和戴在手上的粉色住院腕帶。


    她坐在床邊,斯斯文文地吃著粥,聽見開門聲便抬頭看了過來,眼神一亮。


    對著封睿甜滋滋地叫了聲:“封醫生早上好,你吃早飯了麽,我請你啊?”


    說話的時候直勾勾地看著封睿,完全不理舒檀和邱文,真就當他們不存在似的。


    封睿的嘴角扯了一下,然後點點頭,淡淡地應了句:“謝謝你的好意,不過不用了。”


    說完從懷裏抱著的病曆裏抽出16床的,遞給舒檀。


    舒檀剛要打開病曆夾給她講昨天的複查結果,就聽她又開腔了,“封醫生,我昨天有朋友也是著涼了咳嗽,買藥吃又不知道買得對不對……”


    “封醫生,能留一下你的聯係方式,待會兒我給你發圖片幫我看看麽?”


    又來了,昨天的理由是家裏人想了解一下病情,讓封睿留聯係方式,家人來了通知他。


    前天的理由是擔心出院以後病情複發,想留一個聯係方式以後好谘詢。


    就不知道明天的理由是什麽,舒檀眨眨眼睛,突然好奇起來。


    當事人封睿卻半點好奇都沒有,隻覺得可太特麽煩人了,尤其今天他更是煩上加煩。


    但是又不能翻臉,隻好用平直冷淡的聲線說著用爛了的理由,“抱歉,沒有看到病人我不可能指導用藥,請門診就診,遵醫囑用藥。另外,醫院規定不能向患者隨意提供聯係方式。”


    “不是患者啊,就是交個朋友……”對方著急起來,脫口解釋道。


    封睿飛快地截停對方還沒說完的話,“抱歉,我沒有交朋友的打算。”


    頓了頓,他又繼續道:“如果有需要,請谘詢您的主管醫生舒醫生。”


    說著看了眼在一旁默不作聲的舒檀,滿眼都寫著:師姐你就是這麽當帶教的???


    舒檀被他看得有點心虛,又很想笑,但又知道自己不能笑,於是忍得有點痛苦,緊抿著唇,表情很有點一言難盡。


    患者見狀立刻縮了縮,做害怕狀,嗲聲嗲氣地對封睿道:“可是舒醫生看起來很嚴肅……我害怕……封醫生……”


    邊說邊眨眨她那帶著美瞳畫了眼妝看起來特別撲閃的大眼睛,眼巴巴地瞅著封睿。


    封睿臉都被瞅綠了,胃也抽搐起來。


    想給他介紹女朋友的患者或者家屬以往也遇到過不少,但像這位這樣鍥而不舍到讓人一言難盡的,還真是第一次見。


    他都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舒檀聽到這裏卻不願意了,舒博士臨床這麽多年,還是第一回 有人當著她麵就說她凶的。


    她哪裏凶了,明明性格超好好嗎!


    當即她就板起了臉來,“龍小姐……”


    16床姓龍。


    “根據我們的觀察……”她一麵說話一麵打開手上的病曆夾,將對方的病情進展飛速地解釋了一遍,中心思想隻有一條,您好了,明天可以麻溜出院了。


    舒檀說完之後,她好像愣住了,整個人顯得有點木,半晌才問了句:“……你們、怎麽觀察的?我覺得我還沒好呢,還咳嗽。”


    說著真的喀喀喀地咳起來,聲音一聲高過一聲,好像要撕心裂肺似的。


    舒檀微微一笑,說出的話冷酷無情,“我們悄悄觀察的,從檢驗指標上來看,您已經符合臨床痊愈標準,至於您說的咳嗽……”


    “我可以給您開個止咳糖漿的出院帶藥,回去自行服藥即可。”


    對方聞言登時就傻了,急急忙忙地道:“我不出院,我還沒好呢,你們不能趕我走!”


    “您已經符合臨床痊愈標準,達到出院要求,繼續留在這裏,一來您會增加不必要的治療費用,造成過度醫療,二來也是占用了一個床位,讓真正有需要的患者得不到應有的治療,是占用醫療資源的不明智之舉。”


    舒檀皺著眉,很不客氣地教訓打了一句,然後對封睿道:“開她明天出院。”


    這是不用等胸片複查結果了。


    不過說的也是,小小的普通肺炎而已,這都好幾天了,看她有精神折騰的這個勁,也不像是沒好的。


    封睿鬆了口氣,點頭應了聲是。


    隔壁17床是個哮喘的老大爺,從衛生間出來,恰好聽見這兩句對話,笑了聲道:“你這年輕人真是奇怪,不願意出院?我老頭子倒是想出,可人家醫生不讓啊。”


    再旁邊的18床是個同樣是著涼患上肺炎的阿姨,人挺好的,就是嘴碎,聞言嗬嗬笑了兩聲,“哎呀,人家小姑娘是看上那個高高帥帥的男醫生才舍不得出院的啦。”


    老大爺吃驚地喲了聲,“真的假的?”


    邊說邊回頭想看看被看上的到底是哪個,可舒檀他們早就離開病房了。


    她邊走還邊吐槽:“這人腦子有問題吧,上眼藥是這樣上的?”


    邱文忍不住笑出聲來,舒檀又道:“看吧,我就說嘛,藍顏禍水!”


    封睿抿著唇,有點無語,“……等她出院就好了吧?”


    “她這說不定不隻是見色起意。”邱文分析道,“還有患者對醫生的那種求助和依賴心理,覺得你很可靠?”


    封睿聽了立刻翻了個白眼,“師姐不比我可靠得多?主治不比規培可靠得多?”


    他的聲音裏飽含著不悅,反倒讓邱文和舒檀笑出聲來,兩個人低頭衝進辦公室,然後抬頭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暴笑出聲。


    “哈哈哈——媽耶——”


    “真是太好笑了,我能笑一年……”


    同事們不知道他們這是在笑什麽,但又很好奇,紛紛七嘴八舌地開始打聽起來,舒檀和邱文添油加醋地將查房時候遇到的事說了一遍,一時間辦公室裏傳出了一陣陣笑聲。


    隻是舒檀一扭頭就發現封睿不見了,不由得一愣,心說壞了,別是給人笑跑了吧。


    她有點內疚,良心也有點痛,於是清清嗓子,道:“那個啥,其實也不關我們封睿的事,他也很倒黴的……”


    話剛說到這裏,就見封睿從外頭進來了,叫了聲師姐。


    然後彎腰低聲問道:“我有急事要回家一趟,能不能請個假早點走?”


    今天是下夜班,醫囑也早就出完了,他要早點走其實完全沒問題。


    但舒檀不知道為什麽忽然間有點不放心,關切道:“發生什麽事了?不會你真的要躲16床吧,她馬上就出院了,其實對你沒什麽影響。”


    這樣的患者以前也見過,拒絕幾次,等出院之後見不到麵就會好了。


    封睿搖搖頭,“不是因為她。”


    頓了頓,他的聲音壓得更低了,“我以前有一位老師,肝癌去世了,周六是追悼會,我和同學商量好打算用弦樂演奏送他一程,我想趁今天有空回去取琴。”


    這就是剛才大家在說笑時他忽然離開辦公室的緣故,去接袁飛的電話了。


    舒檀聞言愣了一下,然後點點頭,“難怪你今天……那你快回去吧,節哀。”


    封睿點點頭,道了聲謝,然後直起腰轉身出去了。


    等他走了,邱文他們問起,舒檀才告訴他們封睿提前下班的原因,大家聽了,好像除了幾句感慨也沒什麽可說的,沒多久便起了另一個話題。


    從呼吸科離開,封睿去了婦產科,找許瀠心。


    卻被告知她去手術室了。


    正在他猶豫是去手術室找她,還是給她打電話的時候,許瀠心回來了。


    一身的藍色洗手服,頭上還帶著帽子,鬢角有點潮濕,臉色也有點潮紅,看起來有點疲憊。


    見到他站在辦公室門口,愣了愣,“……師兄?”


    她剛想問他是不是來請會診的,就聽封睿道:“我來找你有事。”


    許瀠心還沒來得及回過神,就又愣住,啊了聲,看著他有點迷惑不解。


    封睿低頭,看一眼她腳上粉紅色洞洞鞋上的小蝴蝶結,低聲將袁飛他們的打算告訴她,然後問:“你要不要……”


    “師兄你們是想讓我當中提琴手?”許瀠心眨眨眼,她以為就是去簡單悼念一下陳老師,送一朵花而已。


    封睿點點頭,然後用黑白分明的眼睛望著她。


    許瀠心抿抿唇,“可是我的琴……不在手上啊。”


    早在畢業的時候,她就將琴寄送回了家,這兩年多,因為忙於工作,她碰琴的次數幾乎可以說是零。


    “沒關係,我回去給你找一把,你願意去就好。”封睿歎了口氣,眉頭微微蹙起。


    許瀠心點點頭,“我當然願意去啊。”


    頓了一下,她看見他並不怎麽好的臉色,忽然想到他今天是下夜班,便忙道:“師兄你昨晚肯定沒休息好吧?那趕快回去休息,別待在這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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