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延慶循聲望去,隻見虛竹忙忙上前行禮,“施主,恕小僧多問,你可是要下這棋?”


    段延慶雖不理解虛竹的多次一問,卻也沒生氣,隻是微一頷首表示。


    虛竹先看了一眼蘇星河,確定他神色淡然並無不悅之色,這才朝段延慶善意勸道,“施主,這棋局能夠惑亂人心,還望施主別下的好。”


    “惑亂人心?”段延慶腹語冷笑,“我就偏要看看,它是怎麽的惑亂人心。”說完,也不再搭理虛竹,自顧自的走到蘇星河對麵坐下,兩人開局。


    段譽站在旁邊看著,見段延慶前十子確實有模有樣,中規中矩,後自十一子開始,卻逐漸偏離正道,愈發邪異起來。


    兩人你來我往下了近二十餘子後,玄難見段延慶的棋路已被蘇星河攔死,前無去路,後有追兵,不由得心一動,道,“段施主,你起初十子走的是正著,第十一步起卻入旁門,越行越偏,再無挽救之力。”


    一言落下,正中段延慶的身世經曆,左手鐵杖僵在半空中微微發顫,卻是如何也點不下去了。


    這珍瓏棋局本就變幻百端,因人而施。丁春秋之敗,在於他對師門不公的憎恨,想要一統武林卻又不得如願以償的憤然。段延慶卻痛恨自己乃殘廢之身,分明是皇室後裔卻不得學習本門正宗武功,改習旁門左道的邪術。如今玄難一語道中他的過往,段延慶心中難以自製,竟被珍瓏棋局束縛,外魔入侵無法自拔。


    丁春秋見段延慶神色呆滯略有模糊,心知他已入魔障,遂在一旁落井下石道,“一個人由正入邪易,改邪歸正難,你這一生注定是毀了!你若是個英雄好漢,不如現在自盡,好歹九泉之下見了你段氏先人,還能俯首請罪。”


    段延慶入魔已深,再加上丁春秋在旁乘火打劫,自己也聽得呆呆愣愣,隻舉起那鐵杖朝胸口指去,口中猶自低語,“是啊!不如自盡罷了!”


    周圍眾人都知星宿老怪不懷好意,分明是要憑借著這機會除去心腹大患,想起剛才他自己入魔時,段延慶也曾出手救他一命,轉眼間便翻臉不認,可見這星宿派果真不是武林正派,為世人所唾棄。


    隻是那些平日裏和四大惡人有仇的,如今見段延慶要自刎,也都暗下偷歡,心中無比暢快,自然也不會出手救他。


    至於玄難等處於中立的少林寺高僧,雖以慈悲為懷,但想著若要以“當頭棒喝”震醒段延慶,需得有與他同等的內力方可,如若不然,非但無益,反生禍害。遂有心中焦急,卻也是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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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場功力深厚之人也就寥寥數人。除去蘇星河謹遵師命不得相救以外,丁春秋是絕靠不住的。剩下的,也就慕容複和段譽可行。


    隻可惜,慕容複現已褪去了“李延宗”的身份,對段延慶的事也不過是持以旁觀者態度,並未打算相救與他。


    段譽眼見著段延慶高舉鐵杖朝自己胸口點去,想著這人到底也是本主生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歹將來幸福的四口之家還需要他率先罷手,便一步上前右手食指疾出一道白光,朝著段延慶的鐵杖直直射去,在它紮進胸膛的前一秒成功將之攔阻。


    段延慶手中鐵杖往旁一拐,等從恍惚中回神後,這才驚醒自己竟是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回來。


    回頭瞧見段譽時,段延慶有心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又想著那青年原是大理鎮南王段正淳的兒子,才剛升起的一絲好感隨即被厭惡取代,也不和他道謝,起身拄著鐵杖往旁邊走了去。


    其他武林人士見段延慶居然對救命恩人毫無半點感謝之意,仍是這般趾高氣昂,雖心中明白四大惡人素來如此,但仍免不了微有感言。


    段譽倒是絲毫的不以為然。那人要不要跟自己道謝,他並不介意。隻要以後出手殺他時能想起今天之事,下手留情一些,也就滿足了。


    在知道珍瓏棋局可惑亂人心後,周圍眾人皆不敢再上前挑戰。


    等了一時半刻,就在蘇星河閉眼假寐之時,慕容複往前跨動一步,正要走向青石棋盤之際,段譽慌忙伸手拽住他,壓低了聲音道,“你不要命了?那棋局能夠擾亂人的心智你又不是不知道,幹嘛吃飽了撐著非要自己往槍杆子上撞。”


    慕容複聽他話中滿是懷疑,顯然是對自己破這棋局的能力全無信心,當即眉頭一蹙,沉聲道,“別人破不開,難道我就不行了?”


    段譽心知劇情發展最後破了棋局的是那誤打誤撞的虛竹和尚,而慕容複在破棋局時也會深陷迷幻之中無法自拔,而如今他好端端的居然要去破這勞什子棋局,段譽也知自己是攔他不住的,不由得歎氣道,“那好,你真要找死就去試試好了,反正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那種人。”


    最後那句已到嘴邊的“反正我有六脈神劍能救你”被段譽硬生生壓了回去。看著慕容複走向石椅,段譽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大嘴丫子。


    我毛病了我,沒事怎麽會有“一切有我在”的這個念頭?果然是跟異類在一起多了,近墨者黑了。


    段譽心裏雖是這般想著,眼睛卻始終盯著慕容複,生怕他一個不留神,那人就揮劍抹脖子,而自己又趕不上救他。


    慕容複下子不急不燥,每一步都經過了深思熟慮。蘇星河下子極快,仿佛慕容複的每一顆棋子都在他的預算之中。


    兩人一塊一慢下了約莫二十來子後,慕容複的白子被蘇星河逼入死角之中,再無回天乏術。漸漸的,眼前那些白子黑子似乎都化作了將官士卒,東一團人馬,西一塊陣營,而慕容複自己則被困在其中,廝殺拚打,卻如何也殺不出重圍。


    模糊中,似乎迎麵奔來一道身影將他拽住,拉著他從缺口疾跑出去。戰火硝煙在身後愈漸遠去,兩人在一平地上站定時,那人回頭朝自己笑意盈耀道,“慕容複,我就隻能救你到這兒了,以後的路你可要自己走了。複國是個浩大的工程,你加油,我好走不送!”


    那人轉身就走,慕容複猛地從石凳上跳了起來,手握礬金骨摺扇朝那身影離去的方向追去,口中怒喊道,“段譽,給我站住!你若想輕易離開,且問過我手中的扇子!”


    然而在外人看來,慕容複卻是突然從凳子上躍起,手持金扇朝站在一旁的段譽打了去。


    段譽被他攻的措手不及,慌忙施展淩波微步後退,驚道,“慕容複,人家發瘋是要殺自己,你發瘋是要殺我,你沒弄錯吧?”


    慕容複完全看不清眼前之人,隻在自己的幻夢裏朝那越跑越遠的身影殺去,心底怒火簇燒,似是為他的決絕離開,又仿佛是為自己複國無望的悲戚。


    段譽也不想打傷一個入了魔的人,以六脈神劍震開他攻來的金扇後,迅速點上他胸口的穴道,慕容複昏昏沉沉的意誌這才開始逐漸恢複。


    包不同和王語嫣等人在慕容複下棋時,均是目不轉睛的凝視著他,後見他突然追殺段譽,一時未能回神,等幾人慌慌忙的搶上前去時,段譽已救回了慕容複。


    王語嫣也顧不得許多,拉著慕容複說出的話語裏含盡後怕,“表哥,你到底是怎麽了?好好的竟要殺段公子,這究竟是因何而故?”


    王語嫣擔心的並不是段譽,她隻是想著若是慕容複此刻狂性大發殺了人,眾目睽睽之下,要如何平悠悠眾口,又如何去解釋他的貿然錯手呢?


    慕容複這才回醒,剛才自己確實被那棋局魔障了。又聽見王語嫣說自己隻朝著段譽追殺,想起幻境裏那人離自己遠去的背影,不禁扭頭去看身旁之人。


    還未等慕容複視線對上段譽那笑嘻嘻的臉,風波惡已向段譽道了謝後,和包不同一起扶著慕容複去到一旁休息。


    虛竹悄悄上前,扯著段譽的袖子輕聲道,“段兄弟,小僧瞧這棋局害人的很,竟是引人癲狂之物。大家都解不開這局,不如小僧去擾亂它,也免再害他人,你看如何?”


    段譽回頭驚訝的看了虛竹一眼,大喜過望的一手拍上他的肩頭,笑道,“看不出你頭腦還挺靈光的。就按你說的去辦。”


    段譽猜想虛竹不選擇跟玄難商量此事,定是怕那大和尚責備於他。如此說來,自己這個半路硬求來的“兄弟”在他心裏,應該還是有那麽幾分地位的。


    段譽心中不免有些得意,看著虛竹朝棋盤走去,想著接下來也輪不到自己什麽事了,便走到慕容複休息的地方,倚靠著一顆大樹懶洋洋的道,“慕容公子,這棋您老下得可還算滿意?我說叫你不去吧,你偏不聽,還以為我害你的。都是人,為啥差別就這麽大呢?你我都下了那棋,但是我就沒被迷惑,再說了,你明知道那棋局有問題,還要自己挺著胸膛撞上去,我就真不明白,下完那一盤棋你就心裏舒服了?”


    包不同意外的沉默無聲。王語嫣和風波惡也未有反駁。慕容複得段譽相救,麵上雖有些慚愧,心中卻是微有喜悅的。本想著任由他說幾句也就罷了,誰想那人一頓好訓毫不顧忌他的顏麵,慕容複心生煩躁,麵子裏子掛不住,不由得勃然怒道,“既在世為人,又怎會無欲無求?今日你既救我一次,日後我慕容複必十倍奉還。我慕容複說得出做得到,絕不會欠你段譽的人情。”


    雖是隻有簡單數語,語氣犀利卻令段譽麵色一變,瞪著他半晌後才鐵青著臉道,“好,慕容複,你有種!今天是我瞎了眼才會去救你,你是死是活關我屁事,你就是馬上去跳擂鼓山也是你自找的!咱們就此分開,以後你走東我朝西,老死不相往來!”說完,冷哼一聲,帶著朱丹臣和傅思歸氣衝衝的下山去了。


    兩人都在氣頭上,慕容複看了一眼段譽離去的背影,見他頭也不回,如此決絕,心中一陣氣悶,起身朝包不同等人道,“我們走。”說著,轉身朝另一條下山的小道走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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