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渝輕拂過眼角的淚痣,心定了一大半。用食指撓了撓夫君的手背,她仰起臉,跟了他一個“放心”的眼神。


    抓緊媳婦作亂的小手,董長征接收到她眼神裏的意思,但依舊憂心忡忡。這件事情居然會牽扯進這麽多人,不可控因素太多。


    他怕隻怕,打了老鼠傷到玉瓶。


    “我和陳公安真的是恰逢其會。今天,我們是到青山公社來走訪的,為的就是前幾天發生在楊樹岸的打架鬥毆案件。這件案子,性質惡劣影響甚廣,引起縣委以及公安局的高度重視。這批不法分子,擇日將會進行公審。”


    譚隊長講到楊樹岸的時候,徐大奎腦袋裏已經“嗡嗡”作響。真的就是一念之差,不然,被逮起來肯定有他。這打架鬥毆被抓,也忒難聽。


    當然,徐偉大這個眯眯眼也逃不掉就是了。


    隨意瞟一眼徐偉大,果然,這家夥已經嚇得汗如雨下,雙腿抖得跟“篩子”似的。


    嘁,沒出息!


    事實證明,宋老師果然是天上的仙女,信她準沒錯。徐大奎心裏頭甜滋滋的,再次覺得自己今晚的做法無比正確。


    “噢!我想起來了,難怪我們村的二狗子幾天沒有回家了,是參與鬥毆逮起來了吧?嘖嘖嘖,他老娘還天天在外頭尋兒子,作孽啊。”


    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孫愛蘭不好意思的縮了縮脖子,訕笑著往陸解放身後躲。


    譚隊長意味深長的瞪了徐大奎一眼,聞言和氣的笑了笑,“這個大嫂說的對,一人犯罪全家遭殃。所以,莫伸手,伸手必被抓。”


    “這次楊樹岸的案件將作為一個典型,論刑從重從嚴。參與鬥毆的普通成員,就會有三到五年的刑罰,如果是主要成員,那就是處刑五到十年。縣委這是下大決心,嚴厲打擊各項犯罪啊。”


    “我在青山派出所,聽到發生惡性傷人案件,而且是在部隊,這個事情就嚴重啦。一個不小心,就會影響軍民團結,必須加以重視。這不,我這才連夜趕來,親自審理。”


    譚隊長一手叉腰,一手捏著眉心,看來也是深感頭痛啊。


    “趙公安,把訊問筆錄拿給我看看。這個案子必須慎之又慎,年輕人,草率不得啊。”安撫的拍了拍趙公安的肩膀,譚隊長強打起精神。


    陳勳扶住老領導的胳膊,娃娃臉上全是心疼,“譚隊長,為了審理楊樹岸的案子,您已經兩天兩夜沒有合眼了。這個案子相對簡單,要不……”


    “要不怎麽樣?”譚隊長不領情的推開陳勳的攙扶,臉上表情無比嚴肅,“要不就含含糊糊過去?小陳啊小陳,難道是想讓部隊上的同誌寒心,還是讓地方上的百姓失望?我們是人民公安,必須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


    狠狠掐了把自己的胳膊,譚隊長又甩了甩腦袋,覺得清醒一點,這才接過趙公安恭恭敬敬遞上來的筆記本。


    嘖,現在的小年輕可真好忽悠。


    譚隊長心裏的小人得意洋洋的挑了挑眉,隨隨便便就撿到一個崇拜者,他真是太厲害了。


    嘁,這老小子演戲上癮了是吧?徐大奎不屑的撇撇嘴,按捺住蠢蠢欲動的手指。


    好吧,看他麵色紅潤精神煥發,一點都不像連續熬夜的樣子。


    “唰~唰~”


    病房裏隻有譚隊長翻動筆記本的聲音,大家屏息凝神,生怕打擾到他。


    宋琴已經支撐不住自己,她順著牆壁不斷往下滑。可惜,就是最關心她的親媽方秀麗也沒有留意到。


    靠著牆修整片刻,宋琴才掙紮著站直身體。冷汗打濕了她的頭發,小腹更是隱隱作痛。憤怒的捶打幾下,身體怎麽這麽不爭氣,偏偏這個時候鬧騰。


    “陸慶恩,你對徐大奎踢斷你的腿,還有什麽需要補充的嗎?


    合上筆記本,譚隊長用食指有節奏的敲擊著封麵。他首先看向病床上的受害者,尊重的請他第一個發表意見。


    “我沒有可補充的,我相信譚隊長能夠秉公審理。”陸慶恩對正直無私的譚隊長很有好感


    “徐大奎,你對踢陸慶恩,導致他斷腿的事實有補充嗎?”


    “……沒有。不過,對事情的起因我需要補充幾句。這陸慶恩死不要臉的纏著宋老師,害的我們宋老師都不敢一個人回家。今晚,更是因為陸慶恩鬼迷心竅,想要欺負宋老師,我這才衝上去的。”


    重來一次,他還是會這麽做!


    “胡說八道什麽呢,陸慶恩會纏著宋渝,這不是太陽打西邊出了嗎?”


    方秀麗時刻關注譚隊長的一舉一動,這樣為民請命的大幹部,尋常難得一見。聽到“犯罪分子”這樣空口白牙的汙蔑準女婿,她忍不住第一個跳了起來。


    “告訴大家,這宋渝,就是陸慶恩的前未婚妻!”


    一石激起千層浪,知道的不知道的都對著方秀麗怒目而視。


    就她嘴瓢,這又不是什麽光彩的事。現在到好,嚷嚷的全雲山都知道。


    趙公安摸著後腦勺,完全搞蒙了。在他眼裏,這宋老師天仙似的是哪哪都好。這陸慶恩……估計是反悔了吧?


    最難堪的當然是宋琴,未婚夫對堂姐念念不忘,她的臉往哪擱?小腹的墜脹感越來越明顯,她使勁摁著肚子,咬著下唇竭力忍耐。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啊。


    宋渝是唯一發覺宋琴不對勁的,她輕蹙眉頭,糾結該如何處置對方。輕易放過,她自己覺得憋屈;多加為難,看她這可憐兮兮的樣子,又有些下不去手。


    偏生這姑娘泥足深陷,是不撞南牆不回頭。


    宋渝一皺眉頭,董長征便有些手足無措。他緊張兮兮的蹲下身來,把宋渝雙手捧在掌心,“媳婦,是不舒服嗎?咱不難過,一切有我!”


    掌心裏的玉手幹燥溫暖,每一根手指都是精雕細琢,完美無缺。董長征越看越愛,恨不得送到嘴邊親個夠。


    瑪德,在外頭呢,黏黏糊糊害不害臊?看這老小子那沒出息的樣,錢團長氣不打一處來。


    “次啦”,拖過一張方凳,他一屁股坐下。


    董長征,振作點,娘們不能太當回事!


    咳咳,這娘們特指別人家的。


    撐著夫君的手,宋渝毫不費力的站了起來,下麵到了她表演的時間。


    “各位領導,這陸慶恩確實是我的前未婚夫,而且,是從小定親的那種。不過,三個月前,他突然向我提出解除婚約,理由是我們之間沒有感情。”


    停頓了一下,宋渝才麵露悲傷的繼續講述。


    “我們的婚約是一出生就定下的,從小我就知道自己長大要嫁給陸慶恩。沒想到,在我父親病床前,他突然悔婚,我自然不答應。可強扭的瓜不甜,我們最終還是立即解除了婚約。”


    拭了拭眼角,宋渝握緊董長征的手,似乎要從中汲取力量。


    “當時,我父親已經病入膏肓生命垂危,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也許是命中注定吧,董長征正巧來探望我父親。一來二去,父親便看中了他,覺得他為人踏實可靠,是可以托付終身的人。”


    想起早逝的父親,宋渝濕了眼眶,傷心的伏在董長征的肩頭。


    哎呦喂,董長征不知道自己是該心醉還是心碎。他既心醉於媳婦這一刻的依賴,又心碎於媳婦這一刻的傷感。


    毫不猶豫的伸展胳膊摟住宋渝,董長征哪裏還管外麵家裏。隻要媳婦開心,他怎麽樣都可以。


    “於是,我和董長征是在熱孝裏成的婚,匆匆忙忙。可不知道為什麽,這陸慶恩吃錯了藥一般,這段時間天天來學校門口騷擾我。迫於無奈,我隻好請徐大奎同學護送我回家。”


    感激的目光投向徐大奎,宋渝含著自責,“今晚的事,說到底還是徐同學責任心強。他聽到我的呼救,沒有猶豫就來救我。說白了,也是對陸慶恩的所作所為厭惡透頂。所以,我在這裏懇請譚隊長酌情處理。”


    “對,我可以作證!這陸什麽的,天天來糾纏我們宋老師,實在是太惡心了。”


    “譚隊長,陸慶恩這樣居然不犯法嗎?”


    “陸慶恩就是渣男,他不過是想吃回頭草。嘁,可世上沒有後悔藥,他再哀求,小渝也不會原諒他。照我說,打斷腿都是輕的。”


    宋渝這邊幾個人七嘴八舌的替她說話,宋琴那邊可就是愁雲籠罩。


    宋琴恨的咬牙切齒,可慶恩哥糾纏宋渝,她也是親眼目睹,這才是她更難堪的地方。把整個身體的重量交付給牆壁,她才感覺輕鬆一些。


    可惜,她已經沒有回頭路。


    “怎麽可能?我家慶恩相貌堂堂年輕有為,喜歡他的大姑娘海了去。他要不是腦殼進水,怎麽會去堵宋渝?反正我是不相信這樣的鬼話。”


    孫愛才赤急白臉,跳起來反駁。當然,每一個親媽眼裏,兒子永遠是正確,錯的隻能是對方。


    “大媽,這可不是我們瞎編亂造啊。附屬小學所有人都碰到過,他們都可以作證!”徐偉大腆著肚子,趾高氣揚的從錢團長身後探出頭來。


    不可能吧?孫愛蘭陷入深深的懷疑。


    陸解放沉著臉沒有說話,他也無話可說。不用詢問,就看兒子那個心虛的勁,他就知道這是真事。


    冤孽啊。


    宋家祖孫三代臉色也不好看。方秀麗用眼稍留意大家的反應,心裏已經涼了半截。還沒過門,陸慶恩就這樣對她小琴,這成婚以後的日子……


    “嗐,這叫什麽事啊。小渝,你們都誤會慶恩了,他這是讓我指使的。我這不是不放心我的孫女,所以讓慶恩多幫扶幫扶。雖然親事不成,可以後還是一家人對吧?”


    王菊芬眼珠子一轉,決定把事情往自個身上攬。畢竟,她可是宋渝長輩,大家還能拿她怎麽滴?


    “噢~對對對,主要是媽您心疼宋渝。嗐,媽您這是好心辦壞事,惹出麻煩來了吧?”方秀麗猛的拍了下手掌,做恍然大悟狀。


    論機智,還是婆婆第一名。


    “哎~對對對,我家慶恩就是實心腸,又尊敬長輩,這鬧出誤會了吧?嗬嗬嗬……”


    魔性的笑聲在病房裏回蕩,孫愛蘭捂著嘴,笑得前仰後伏。可房間裏沒有一個人響應,她越笑越尷尬,最後隻能悻悻的縮回丈夫身後。


    “奶奶最疼我是吧,那就把這筆錢還給我吧。”


    說著,宋渝從襯衫口袋裏掏出一張紙條,遞給譚隊長。


    第27章 還錢(二)


    這張紙顏色泛黃, 一看就有些年頭。


    譚隊長小心翼翼的接過紙條,迅速瀏覽起來,越看, 他臉色越凝重。


    紙條上隻有寥寥數語, 可譚隊長卻反反複複看了好幾遍。最後,他臉色鐵青,沉重的歎了口氣。


    這哪裏是一張紙,分明是沉甸甸的父愛!


    把紙條遞給錢團長,迎著他狐疑的眼神,譚智斌呶呶嘴, 示意他自個看。


    錢家康和徐偉大不約而同對視一眼,悄咪咪湊近錢團長,想窺探紙上的內容。


    徐大奎抻長著脖頸,眼睛亮閃閃的, 臉上卻擺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


    好想知道!


    董長征環著媳婦的肩膀,希望用自己火熱的體溫來溫暖媳婦的受傷的心靈。至於紙上的內容,他早已先睹為快。


    看, 媳婦多信任他!


    心底隱秘的歡喜“咕嘟咕嘟”往外冒,董長征甚至壓不住上揚的嘴角。


    邵清離得遠,急得抓耳撓腮, 恨不得把小紙條從錢團長手裏搶過來。哎,這錢團長也就是四十來歲吧,怎麽已經磨嘰成這樣?


    急死個人了, 好不好?


    錢團長一字不漏看完紙條, 麵色和譚隊長一樣嚴肅沉重。他虎目一閉,又把紙條還到了譚隊長手裏。


    這紙條挺眼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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